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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9·11

时间:2024-04-23

●大青松

亲历9·11

●大青松

曼哈坦9·11纪念博物馆展出艺术家Eric Eisch的作品“翻滚的女人”,记录那一悲惨的时刻

世贸大厦燃烧的镜头永远印在人们的心中

9·11恐怖袭击已经过去15个年头,亲身经历或目睹那天场景的人,每到9月11日这天恐怕都会唤醒那惊心动魄的记忆,像看电影一样一幕幕回放。我想,把它写出来也许会于心里安定一点。我早就想写,担心再晚了就忘记得更多。我写这篇文章并非以为此经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也不是有什么英雄事迹,只是想把个人的一些独特经历和细节尽可能记录下来,作个历史见证,纪念这一深刻改变美国生活的国难日。

恐袭当天 曼哈坦热闹如常

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是个典型的夏末初秋天气,蓝天白云,天高气爽。刚刚过完劳动节长假,标志着夏季休假模式的结束和新一季繁忙工作的开启。

我照例是6点早早起床,匆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就出门上班。我从新泽西州略偏北的小镇驶往纽约城,先开车到火车站,再搭乘早上去曼哈坦的直达快车。有人说我们这条线是大老线,大概是说有不少华尔街老总也是坐这个线通勤进城吧。坐火车的好处是可以在车上看报或者打盹,遇到熟人还可以聊天嘻笑。在靠近纽约城边的霍博肯站,我下车换乘地铁,而火车则继续开进纽约中城。

新泽西州有自己的地铁,叫NJPath。地铁从地下隧道穿越曼哈坦的护城河—连着大西洋的哈德逊河,从河底钻入110层的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姐妹双塔。姐妹双塔是1966年破土动工,1973年4月4日竣工开放的,是当时的世界最高建筑。我由扶手电梯爬出地铁底层,再向东南方步行两条街就到了上班地点。若通勤顺利的话,前前后后也要一个半小时呢。

八点多的办公室已经挺热闹了,四五十人的大通铺,时常有免费的早餐,如面包圈、奶酪、水果和一些饮料。当时我与华人同事邱先生,各自拿了早点端着咖啡,坐在了办公桌前,一边从电视上看华尔街最受欢迎的美女播报员,“钞票蜜糖”玛丽亚·巴蒂罗姆,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现场播报,一边准备着即将开始的紧张繁忙工作。早上八点半,老板例行的热身训话会也开完了。

目睹双塔被撞 办公室震荡

不经意间,电视画面显示出拖着浓浓黑烟的世贸大厦,那是417米高姐妹塔的北塔,世贸大厦一号,被一架民航飞机波音767从东北撞入,时间是早上8:46。滚滚浓烟从92~98楼之间的大口子里逶迤飘出。电视报导的口气是意外事故。大家纷纷聚到窗口向着世贸大厦的方向望去,纷纷议论着这样不可思议的失事,想着今天的股市要大落了!

我身旁的邱先生观察了一会儿发表了语惊四座的高见,说这架飞机是故意撞上世贸中心大厦的。他分析说,如果是偶发事故或者飞机故障,那么飞行员会尽量避免,顶多是飞机翅膀或者尾巴刮到姐妹塔,怎么会是一整架大飞机全部送进大楼里了呢?邱先生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

正说着,窗外远处出现另一架飞机,看不清大小,我当时还以为是派架小飞机来查看情况。飞机越来越近,说时迟那时快,同样一架波音767一瞬间就出人意料地、倾斜着机身撞进了415米高的姐妹塔二号,在西南面78~84层楼间撞开一个大窟窿,时间是9:03,正好是在北塔被撞后的第17分钟。“天啊!”大家都愣住了,竟然传来了撞楼的声音,长长地隆隆声,异常沉闷地持续了数秒,我们大楼玻璃也感觉到微微震颤。这南塔被撞得很厉害,因为进入南塔的位置比北塔更低,后来有报导说大楼被撞得摇晃了好几英尺。

9·1恐袭仍然在研究中。8月1日,佛罗里达前参议员在华盛顿发表沙特与9·11恐袭的关系报告

此时,大家方如梦初醒,都向邱先生身上望去,一切都被他说中了!很快,我们大楼的警报器拉响。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迅速撤离这栋大楼,就像平时无数次演练的一样,桌上什么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带走。只是从前等消防车数分钟走后,我们都会再回来工作,桌子上东西七零八乱也没关系。可这次则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新型建筑取代过去的世贸大厦

烈焰熊熊 求生无门者跳楼

我出得楼来,街上已经站满了人群。我们的大楼在世贸中心大厦偏东南的方向,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不允许我们往北去,因为那是事发地点,当时人慌马乱,我们只能往南走,走不远便是曼哈坦岛的南端顶头,一片汪洋大海。大街上所有的大楼店铺都排空关门上了锁,不得入内,地铁也封了。

我们这几百号人被赶在大街上,好像被抛弃的孩子,走投无路,坐立不安。我的手机没了信号。那信号从前来自世贸大厦,大厦着火后信号中断。公用电话亭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不一会儿每部公用电话都被钱币塞满,硬币满溢出来吐在地上也无人理睬。因为不能再投币,电话也就不再工作。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心,我们便专心看那燃烧的熊熊烈火。

我特意走近站在正对着世贸大厦南塔的街口观看,那烈焰是从未见过的粉红色!是上万加仑的航空汽油燃烧着大楼里的物质。110层楼顶上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有的挥舞着衣服,大概是想得到救援。我也盼望有直升机过来解救他们,但是没有空中的接应,他们求生无门。空中显然是被管制禁飞了,没有任何飞机过来。我看见有人绝望地从浓烟里纵身跃下。地面上人心惶惶,警笛四鸣,火警英雄们全力以赴地疏散楼里的人群,但却无人灭火,听任那熊熊烈焰疯狂地燃烧。可能是楼层太高,无可企及。我开始害怕了,我害怕那熊熊烈火最终导致大厦爆炸,然后倒向某一边。我开始慢慢地向远离大厦的南端移动,且走且回头。南端几百米路不远就是海,就是哈德逊河。河面也是封锁的,没有船只。

突然,人群里有人惊叫:“大楼正在倒塌!”我仔细地看着,以为它要爆炸然后倒向某一边。其实不然,它缓慢地塌陷下来。坍塌的碎片像剥开的香蕉皮一样呈放射性地、弧形垂落下来,顶层则垂直慢慢滑降下来,伴随着巨大的灰烟和低沉的轰鸣声。这样的坍塌比倒向某一边造成的损害要小多了。

烟灰裹挟逃难人群蓬头垢面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往上看,街道里突然窜出一群群惊恐万状的人群,有的蓬头垢面,朝这边亡命狂奔。紧追在后面的是来势汹汹的白色灰烟,在街道两旁高楼大厦的裹挟引导下,猛扑过来,真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

我陡然吓坏了,掉头便跑。身边的女士们惊呼怪叫,有的手里提着高跟鞋,索性就光着脚,跑啊跑,好像是电影里的画面,好像是战火连天的场景。可是往哪儿跑呀?往哪儿躲呢?所有楼房的门都是锁住的,再往南就是海了,远处可见自由女神侧背的身影。我最终找到一处旧码头高高的桥廊洞里靠立下来,挡住北边的灰烟,但东西向仍然是贯通的。大家渐渐平定喘息,一个挨着一个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女士们在伤心地哭泣。我问身边一位惊魂未定的女孩儿为什么哭泣,以为她有亲人失散,她说没有,只是“太难过了!太可怕了!”

新的建筑群出现在世贸大厦原址上

每天,许多人参观9·11纪念博物馆,凭吊遇难者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群躁动,传来惊恐的喊叫声:“北楼倒了!北楼也倒了!”我躲在桥洞下没能亲眼看见。只是大家更往那桥洞里挤了挤,以便能容纳下更多的人,躲避那铺天盖地的滚滚灰尘。后来有资料说,那乌烟瘴气的灰飞包含有至少2500种有害成分,有些甚至是有毒致癌物质。当日的风是向我们这南面刮的。南楼比北楼后建,也是被后撞的。但是因为被撞的楼层更低,来自楼顶的压力更大,燃烧了56分钟之后就于9时59分先自倒塌了。北楼在燃烧了102分钟后于10时28分倒塌。至此纽约引以为自豪的标志性建筑不复存在!大家的悲伤是可想而知的。我每天上下班出入于世贸大厦,也时常带来访的朋友乘坐那高速电梯登顶,鸟瞰纽约全城,每个月也还会因公因私数次去姐妹塔办事或看望旧友。

有少数人用不同电话公司的手机仍然有信号。他们通过亲人朋友知道另有两架波音757飞机同时被劫持,一架在9时37分撞入国防部五角大楼,另一架飞去首都华盛顿,目标是雄伟的国会山庄,但在10时30分坠落在宾夕法尼亚州。一共有19名凯达组织恐怖分子参与了这起恐怖袭击,他们特意选择了从东岸飞往西岸的长途大型飞机,汽油满载满装地来袭击。大家将信将疑更加恐惧,难以相信强大的美国会遭遇到敌人多个地点的同时突然袭击!纽约城也还有其他高耸的地标建筑,如自由女神雕像、帝国大厦、洛克菲勒大厦、克莱斯勒大厦等等,会不会还有被撞的危险呢?女孩子们哭泣得更加厉害了。这里完全成了战区。

临时浴棚洗干净才回家

尘埃稍微消沉一点,有人引导我们向岛的东侧转移,然后沿东岸北上至中城火车站,再从那儿乘车回新泽西。已经是下午一二点了。路面上的灰尘有数寸厚,踏上去可以踩出个如登月球般的脚印。有的地方则泥灰和着消防喷水变成了泥浆。我们择路而行,沿着东岸北上,一路上都是居民往那冒烟的地方眺望,许多居民从屋里接出水管来接济行人。我接过一个水喉洗把脸、漱漱口,可头发和衣服依然满是白色灰尘。在能看到帝国大厦的地方,我特意绕道去看看它安然无恙,感到格外地安慰和珍惜。

我到达纽约中城的总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车站内外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也秩序井然,许多人仍然在眺望、议论着,没急于回家。我已经看够了,归心似箭,找到自己的线路上车,无人查票,便一路向西回新泽西。这时才算屁股坐下来安定一点,车里人也无话可说,无人嬉笑,也无人怨愤,只是眼望窗外,茫然所失。车开到新泽西一个大的中转站峰会站,我下了车。不记得是我自己转站下车还是每个人都被叫下车来,因为在不是特快直达时,我便会在峰会站转车。不管怎样,我一下来就被引导去注册,然后被带到临时搭建的浴棚里洗澡!

不时有人给死去的亲友送来鲜花

9·11纪念博物馆让人们不要忘记遇难者

这里好几十个浴棚是临时搭建在草坪上的白色塑料单间,独立的小屋还带有顶棚,屋里只有一根水管高高地矗立,我一米八的个子,伸直了手才刚刚够得着淋浴莲蓬。工作人员给我一个红色的大塑料带装我脱下的衣服,另外发一件从头包到脚的白色塑料拉链连衣裤,待淋浴后穿用。

8月15日,Westfield世界贸易中心商场重新开业

打开水莲蓬,冰凉的自来水洒下来,让人犹豫不敢进去。这时才想起来早上吃了点东西后,东奔西跑,就一天再没吃过,飢肠辘辘,也没怎么休息。而这夏末的傍晚,太阳一落山就有丝丝凉意。还没沾水,浑身的鸡皮疙瘩早已经一身。环顾这白色的塑料屋还真不小,不仅有高度而且宽敞,我脱下的衣物放在屋内一角也淋不到水。看着那堆衣服我心里盘算着,难道不沾一滴水就穿起来出去吗?可那还算年轻人吗?一咬牙一跺脚,就钻进了淋浴水濂里。洗干净后,我只穿上自己的内裤,就套进了白色的塑料连衣裤,满是灰尘的西装和外裤则装进了红色的塑料袋。洗得干干净净,我又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上,冰凉的塑料衣裤贴在身上依然令人微微哆嗦。

停车场看见我的宝马在那儿安静地等着我,我来不及地跑过去,她好像懂得我一天受到的委屈,顺从地让我上下看看摸摸,才刚从灰飞满天的战场过来,还以为她也会是满身尘垢。她如此娴静,一丝怜爱感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平日的宁静可以如此美好。的确,我保存了红塑料袋里满是灰尘的衣物直到2013年,而9·11专门卫生组织则每年问卷追踪我们的健康状况至今。

纽约国民警卫队守护着Westfield世界贸易中心商场

英雄人物危急见真章

新的建筑出现在世贸大厦原址上

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八九点了,电话机里有许多留言。有一个竟然是我以前的老板约翰·保罗。他的留言只有两三秒钟:“你好,我是约翰,你到家了吗?请给我回个话。”听到他的声音,我一时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该是有多少电话要打呀,他还记得我。约翰·保罗是真正在世贸大厦一号楼里的人。我其实一直都在惦记着他的安全。他住在纽约长岛,竟然比我还先到家。我真的为他高兴!我赶紧打回过去,他夫人接的电话,说约翰·保罗是被上帝保佑了,非常幸运,他前脚刚一沾上马路,大厦就塌了。他现在已经睡了,但会转告我来过电话。约翰·保罗是个天生的领袖人物,自带光环,不管到哪里都是领导,都是英雄。他的办公室在世贸大厦一号楼的第87层,距离被撞的92~98层仅仅相隔五层,我过去时常去他那儿坐坐聊聊。

9·11恐袭给人们带来的伤痛难以愈合

他后来说,一声巨响把他从座椅上掀翻下来,天花板的吊顶摔落满地,电线灯具等甩落半空摇曳,有的地板崩裂出大窟窿,可以一直看到下面一层,浓烟从一些缺口灌进来,却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惊惶失措,从窗口望出去也只看见街道上的人群盯着他们看,可仍然无法判断自己的大楼究竟发生了什么。联想到1993年2月26日世贸大厦被恐怖分子炸弹袭击的经验,约翰·保罗第一想到的是炸弹爆炸,他怎么也不会猜到是飞机撞楼。员工们钻到桌子底下战战兢兢,不知道应该是原地等候救援还是撤离。

他赶紧给自己的家人打电话,报告自己的极度危险境地,交代后事,准备赴死。那真是死到临头,地狱门口的感觉,约翰·保罗这样描述。约翰·保罗经过思考判断没有自己单人逃命,而是把大家唤醒,组织大家撤离,一个个手搭着前面人的肩膀,互相搀扶,从紧急防火楼道里往下移动。万分拥挤,心急火燎,却只能缓慢下移,还有些老弱病残者,体格较重大的,走几步还得占着道儿歇歇喘喘,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他说,在楼道儿里他们并未即刻意识到大厦之将倾,也不知道楼外面的消息情况。他说那些消防人员是真英雄,大家都在往下走,只有消防人员则往上走,查看有没有漏下掉队的或者走不动的人员。

他说自己非常幸运,刚一出来大厦就轰然倒塌了,灰烟弥漫,呛着喉咙,完全无法呼吸,睁不开眼睛,睁开眼也伸手不见五指,分不清东南西北,踉踉跄跄地瞎跑瞎撞,只祈望是往远离大楼的方向逃命,无数次地撞到停在路边的车辆和电杆上,跌倒了又爬起来,鼻青脸肿,顾不得一切,连滚带爬地狂奔。直到最后隐约看到灯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得救了。他精疲力竭,跪在了街心,仰望苍天,禁不住嚎啕大哭,路边的人们把他搀扶出来。约翰·保罗的英雄事迹和照片后来都登载上了2001年9月16日《纽约时报》的头版。他也一直把那篇报道用镜框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9·11恐怖袭击造成2977位无辜平民死亡,另有6000人受伤,损失至少达100亿元。是美国历史上本土遭遇外部袭击伤亡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华尔街因此停盘整整一周,到9月17日才逐渐恢复交易,当天市场便创纪录的大跌685点。而我们的大楼则封闭了一个多月,办公室转移到纽约长岛。这一天永久地改变了美国平静安宁的生活,改变了世界的生活。

从此,安检无处不在,戒备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极不方便的新常态。它的罪魁祸首本·拉登在几近十年的追剿后,于2011年5月2日凌晨,在阿富汗边界的巴基斯坦一侧,被美国海军特种部队击毙伏法。犯我者虽远必诛!新的世贸大厦104层541米高在2014年11月3日原址重新矗立开放。■(摘自《世界周刊》)(编辑/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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