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恐怖主义、恐惧和社会分裂说“不”

法国前总理+++多米尼克·德维尔潘

今天，我们处在刚发生的一起精心策划、毫无人性的暴力事件所造成的恐怖之中，在这起事件中有12人死亡，多人受重伤。这次恐怖主义袭击针对的是一家新闻机构，想要通过消灭预先选定的该机构的员工来逼迫它保持沉默，进而封杀新闻自由。那些人之所以被杀，仅仅因为他们是记者，仅仅因为他们在捍卫自由，仅仅因为他们代表着一种理念。为了保护我们公民的安全，我们的安保力量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们的人民在差不多两个世纪里一直都在自发地团结起来抵御最残暴的恐怖主义袭击。此时此刻，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也许有必要动用军事力量来以牙还牙。面对暴力袭击，群情激奋，可是，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当今的法国已经被笼罩在一种越来越浓的战争氛围之中。这是一种叫不出名来的奇怪战争，又是一种分不清国内国外、没有边界的战争。在国内，有势不两立的人物，有互不妥协的立场，也许可以说是内战。恐怖主义正在改头换面。先是成网络的袭击，后来是“独狼”式袭击，现在，他们正在被更加暴力的一些“特战队员”所代替。这些“特战队员”全副武装，采用黑手党伎俩，一心想要消灭那些具有代表性的象征着民主自由的目标。这已经不是混乱的恐怖行动，而是一种有组织的实实在在的威胁，它被一砖一石地筑起，目的是要把我们每一个人包围。

在国外，一个月又一个月，在西方世界和伊斯兰教之间总是能够看见一条如噩梦一般的文明冲突的战线。伊斯兰教正在被丑化并且显得面目可憎。而西方国家则总是进行干预，这些干预行动虽然动机不同、各自为政，但都只留下了一个后果：出现了一批踪影不定的进行“圣战”的敌人，造成有关地区的国家和公民社会的崩溃。

我们现在就知道有一些留下如此后果的干预行动：西方在2011年对利比亚进行干预，自那时以来的内乱使该国变成了撒哈拉地区恐怖主义的一块里程碑;在萨赫勒地区，特别是在尼日利亚与喀麦隆和乍得接壤的地区，那里的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组织“博科圣地”正在扩张它的野蛮暴行。在这些地区进行的反恐战争总是酝酿着另一场新的战争，而且规模一次比一次更大，反恐效果却越来越差。这些反恐战争声称要根除恐怖主义，却反而在我们中间培养了恐怖主义。只有采取一些具体措施解决穆斯林世界发生的危机，才能战胜“圣战”分子和恐怖主义。然而事实是，穆斯林世界同时存在着领土、社会、政治和经济等各种冲突，我们却只简单化为伊斯兰问题。

采取战争手段其实是一个陷阱，是驱使我们每天向着失控的战争更近一步的怪圈。按照我们的民主价值观，我们有义务反对战争。那些狂热分子所盼望的，正是要我们相信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着一场全面战争;他们要把我们带进一条诉诸武力的死胡同，我们曾相信那是一条捷径。

我们面对的是三个不同的强大对手。

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对手就是“恐怖分子”。我们不能容忍大量暴徒仍然在这个国家漫步，不能听任宗教极端分子肆意散布仇恨而不受惩罚，必须动用国家的一切法律手段将他们逮捕法办。我们必须改进防御系统、监控系统和某些敏感场所的保护系统，同时还要防止激进行为，特别是在监狱里。与这些没有国界的敌人进行斗争，只有在欧洲范围内以及在与其他有关国家之间不断加强警察和司法部门的合作，才会切实有效。20年前，全世界只有几个恐怖主义的温床，而现在，恐怖主义已经蔓延到了全世界。

我们目前最紧迫的任务是要堵住在法国的伊斯兰极端分子的资金来源，特别要切断来自中东国家的资金渠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担任内政部长时，我曾提出改革穆斯林建设礼拜场所所需资金的来源，设立一项“伊斯兰工程基金”，以减少对外国资金的依靠，同时也能保证法国的伊斯兰教的繁荣。

第二个敌人是“恐惧”。人们为了避免不可预见的、无所不在的和突如其来的暴力侵害所期望的那种绝对安全其实是不存在的。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们，恐怖主义袭击，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会使得一些人放弃民主价值而只关心自己的安全，甚至不惜牺牲他人的自由。在美国，由十几年前通过的《爱国者法案》（此法案全名的意思是“使用适当之手段来阻止或避免恐怖主义以团结并强化美国的法律”。译者注）所强化的那种螺旋式的怀疑，以及持久地将酷刑或非法拘禁合法化，导致现如今的美国已经失去了它的道德导向。我们还看到，长期的内战曾使阿尔及利亚多年处于黑暗之中。我们看到的事实是，有越来越多的国家惧怕恐怖主义，它们正在把自己封闭起来，从而逐渐丢弃了民主价值。

如今的第三个敌人是“社会分裂”。我们国家的社会形势正在变得一天比一天紧张，它的精英们正越来越多地公开谈论族群分裂和排他情绪。历史告诉我们，团结的堤防一旦毁坏，国家就有崩溃的危险。如果我们自己也必须使用暴力，那说明我们的社会已经分裂、衰退、封闭，变成了一个正在流血的受伤之国。文字论争和各种煽动性言论已经表明，问题并不在于我们要从其他人、入侵者或假想敌中拯救自己，而在于我们需要从自我中拯救自己，从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中拯救自己，从西方世界和自杀的诱惑中拯救自己。

面对这场考验，我们每个人都要履行自己的义务，让我们行动起来，敢于担当，沉着冷静，团结一致。让我们按照标准的民主方式反击恐怖主义，重新回归我们的本性——坚定的共和政体的拥护者，我们坚信可以通过对话来解决分歧，坚信文化、教育与和平的力量。

（本文法语版发表于《世界报》（法语：Le Monde），作者授权《中国经济报告》发表中文版。作者为法国前总理、前外交部长、前内政部长。本文由王倩、彭翠岩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