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5
摘 要:从小爱好文艺,热爱生活,向往自由,外公是作者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启蒙文学老师。
关键词:愁;地球;我的母亲;生命的微笑;石罅草;夜街
1.愁
(一)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何时才能解脱?
多么盼望逢着一个
意气奋发的少年,
坚定举起手中燃烧的火炬:
四书五经是他反叛的导火索,
方块字是他豁然觉慧的意念,
自由神是他永远追随的舞伴。
奋发的少年:
曾飘过我的床头,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提起奋笔,
寤寐追求荷花中的伊人,
真诚吐露心中的语录,
洒脱趴在畅所欲言的草坪上,
甚至,甘愿牺牲性命
救出捆在井里的深爱姑娘。
或者,奋然握刀刺胸
和姑娘永远陷卒于井中。
奋发的少年:
桃花源是他狂妄的乐土,
三跪九叩是他揭露的谬误,
超度孝敬是他自谓的虚伪常道。
(二)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何时才能解脱?
画中的少年,
怎会突然消失于天际?
也许,他是上帝的天神,
暂而降临在茫茫人群中,
飘回属于自己的国度。
然后——
用嘹亮的声音,
向上帝汇报人间实情。
却又为何
指引我前往难以逃脱的命运?
(三)
上帝眷顾的侠士:
不是那个触笔亢奋的少年,
却隐隐等待春天的雨露:
微微點起手中的纸烟,
随欲泛着勾魂的眼眸,
为无数痴情鸟开辟飞行的航程。
振翅的蝴蝶:
耳鬓晕着绯红,
脸庞泛起凝固的琼脂,
怎会自如释怀胸中的狂喜?
我试图变成雨露拥抱侠士,
他却蹙额俯首。
我欲变回蝴蝶,
像许愿池的希腊少女
寻找影中的少年;
他却在守望女郎的归宿,
我该变成女郎
去抚慰他孤寂的心灵吗?
可是侠士变成缩头乌龟,
竟然——
瞒着我,竭力奔跑,
仰视漫舞的蝴蝶,
高唱短促清脆的凯歌。
不忍戳伤侠士的执着与聪慧,
不禁跌入莫名的震撼与悦动。
或许——
背着我,重新寻觅
那三年思慕凝成的白蛇。
飘逸的侠士,
潜卧花香春蛇的首冠:
用浓情诡秘的粗手握住她的背影。
自认他寻着了梦中的微笑?
静思、挣脱、徘徊……
确是上帝为我预设的迷路?
(四)
云中的少年
曾降于我的寒舍,
给我一点
给我一点透悟:
诉说清新豁亮的文字,
洗净我陈年的祈盼,
远离攀藤缠绕的牢笼。
A
却不断逃离在肉食者
用黄金密探乞求暖被的秀才。
当肉食者竖起警令牌,
慌乱拉起侠士的双臂,
揉碎在藻荇的溪水中……
——通往铺有苔痕的彼岸。
B
纯善的女郎:
游离在被施压的网膜球,
彷徨在被众人唾骂的恋念,
神秘的侠士:
迫使在被搭建的锁链桥,
仇怨在被嘲讽心疑
那急功近利的汗血马。
寂寥、凄冷、哀伤……
灰蒙的侠士:
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那辽远的金字塔。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颓唐
并行在扭曲幽邃的小巷,
确是上帝所赐的旨意。
C
蛛网缠身的女郎:
逼向食者获取残羹。
缘是那初念受辱的侠士:
助他直奔迢递的金字塔,
甚至,不顾哄笑的婚典
独奔芳草鲜美的桃林。
侠士竟然变回法海,
追捕辗转反侧的女郎,
守住那思慕惆怅的新娘。
难道还要我变成白蛇,
终年软禁在雷峰塔底?!
眼泪、欢笑、深思……
秋黄叶落,光阴如箭
还能张开摧折的双翅吗?
瞻望帘外的少年,
踏着白云的尾巴
淡笑招手
渐行渐远……
(五)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何时才能解脱?
窗外的残月,
沁入心扉,冰冷刺骨。
悠扬的琴声,
如丝一般,
远远飘来。
月的愁
琴的愁
化成宇宙的回响。
2.地球,我的母亲
如果我是蓝天之上的苍鹰,
我要自由翱翔在你的身旁。
你宽广的胸膛温暖了我简陋的巢穴。
地球,我的母亲!
有人说:或许
你将变成一具骷髅,
团团废气侵蚀你的肺,
成堆纸屑践踏你的身体,
冷漠的刀斧割破你的血肉
地球,我的母亲!
你绝望地哀叹着:
再也无法忍受这些欺虐,
你的示威开始了:
洪水冲垮了房屋,
大地裂开一道深深的鸿沟。
地球,我的母亲!
如何才能平息你那深深的怒火?
你正艰难地喘息,
我不想计算你的命数,
我愿永远依偎在你身边。
地球,我的母亲!
我知道:你伤心了,泪在流淌。
如果有一天,
你真的停止呼吸;
我愿变成一只苍鹰,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为你守候,
发出最后一缕沙哑的声音
——为你虔诚梵唱,
但愿死后,
我的羽翼
能融入你宽广的胸怀,
寻找那渴望已久的慰藉!
(2011年9月)
3、恨
心中那段惆怅思绪
真的洗净了吗?
囚禁雷峰塔的白蛇
不顾法师的嘱托
颓变飒然破茧的蝴蝶
扑入明日的文学殿堂
飞檐走壁寻觅着
你的笑颜,
无处投递
却被一股台风
卷入犹如蛛网缠绕的暴风雨
东方的少年,
站在黑板前的园丁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心灰意冷
圈出所有文言字词
豁然握紧手中的笔
寄予蝴蝶最珍贵的礼物
竟又被法海莫名跌入深渊
蜕变的蝴蝶
宛如祈盼等待的圣女
跪在神父面前
如果——
少年知道圣女处境
是否闯进纠缠的牢笼
用凝结的血脂启动钥匙
携着圣女——
通往渺远的世外桃源。
卑鄙的玉皇大帝
用铁链勒索
神父援助圣女飘向天堂。
愧谏曾养育的仙人
竟然——
胡搞疯狗咬住圣女的喉结
贿赂神父不再走进教堂
少年啊,少年
你可曾了解圣女的浮沉:
病榻在用缟素铺成的床垫
被无数妖魔用钢圈勒紧
被庸医用针头刺进白嫩肌肤
少年啊,少年
当你闲居询问圣女的蓝图
怎敢诉说真相?
当我向你大声呼喊
你却杳无音讯
你在这头
我在那头
只能哭泣微笑挥手。
那思念已久的少年,
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化成灰烬
泪水流尽的圣女
俯首结冰的平静之水
被黎明绝心放逐走入黑夜的边境,
只为启蒙老人的期待眼神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最终没有任何乞讨
豁亮的文字
共同的西湖
纯美的校园
和少年的点点滴滴
沉默在圣女的心田
于是——
靠着陪在枕边的侠士
步入用棉花搭成的豪宅
这是怎样的新陈代谢?
悲悯的圣女,
渺远的少年。
隔着一条长长的河
王母娘娘永远不会允诺你们
在鵲桥上相会
所有文字和智慧被药物吞噬
抬头仰望驾着铅笔的少年
向我低着头
笔头会落下吗?
我猜想——
纵然不受驱使的弱者
依然携着亲戚呼唤的女神
恬然步入余人嬉笑的婚典
春绿秋皇,沧海桑田
陌生的脸庞,今日终于看见
该当他是个过客。
还惦着那本文学书吗?
(2017年5月28日)
4、生命的微笑
霪雨渐渐收住了脚步,天空隐去了那张灰色的脸。她,站在窗旁,远望着天空,白云把雨雾冲散了,一缕淡淡的阳光从窗外钻进来,屋里的书架、墙壁、衣柜仿佛添了一丝朦胧彩霞;微风送来它清凉的慰藉,唤醒了屋里的风铃,传来了清脆悦耳的连绵之音。——她,抱着婴儿,倚着窗,向着窗外微微一笑。这笑容似乎对生命充满了新的希望,犹如动人的旋律、美妙的音符,汇成一条多姿多彩的绸带。点点烛光围绕在她身旁。我默默地想……
这笑容我或许在哪儿见过,她,坐在长凳上,旁边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孩子——那个长大的婴儿。她,牵着孩子的手,背着旅行包,向着前方微微一笑。这笑容是那样地恬淡、快乐、富有诗意;如刚出浴的莲花,守望着、憧憬着。又如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涟漪,渐渐地向四周扩散开去;我静静地想……
这笑容我的确在哪儿见过,一条又长又弯的街道,走上层层叠出的楼梯,推开一扇门,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闭着双眼,睡得很久了,再也没有醒来。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挂在天上,她的嘴角仍保留着那丝微笑,而唇上的那块暗青再也无法消退了。头上有几根白发,皮肤还是和以前一样光滑,只是略有些暗沉。她手心的余温融化了屋内的寒意,
宛如一只意志坚强的精卫,衔起无数颗樗蒲似的石子,为大海盖上厚厚的棉被。屋内的灯光变得柔和多了,我似乎又看到了那笑容:她,坐在沙发上,读着书,品着淡茶,书中的情节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丝笑声。
她是朴素的、是虔诚的。在这朴素与虔诚中,她保持着那份愉悦的心情,沉淀出幸福的源泉,流露出生命中最后的微笑:像彩虹那样多姿、像蓓蕾那样期待绽放、像鸟儿那样自由……
(2011年6月)
5、石罅草
绝不像富贵的牡丹花,
凭炫目的花瓣来显耀自己。
绝不学夏天的鸣蛩,
为生活重复烦闷的旋律。
也不像碧纱窗,
借石青来修饰自己。
更不像翠蔓,
披着盘桓的藤枝来包裹自己。
不!我要抛弃这些,
做一棵石罅草。
暴雨过后,
根,紧倚峭壁。
狂风来袭,
叶,侠挥舞剑。
凤凰蹙尔飞过你的领空;
阔妇不会路过你的身旁;
那些爱唱的小鸟,
用琐屑之音萦绕在你耳边。
石罅草,石罅草,
你的叶子不屑向他们舞动,
你沿着无情的青石,
慢慢延伸过去。
像犀利的鹰爪
抓住了栖身的岩石。
向上,向上,向上!
卷浪袭潮,
来鸿去雁。
你在困厄中:摸索着、挣扎着、熬炼着……
——坚贞的信念就在这里。
(2011年7月)
6、夜街
(一)
漫步在寂寥中,
一条幽黑的小街。
此刻谁还惦记着
太阳明亮的光芒?
明日的骄阳,
黄昏来临,
敲醒你了,
走了,远了……
明日的艳阳,
追根下来——
竟是黑夜撵走的缘故。
(二)
漫步在寂寥中,
一条深邃的小街。
垂头丧气的路灯,
撑开明亮之伞。
抚照伞下的人——
披着黑衣的绅士,
仿佛从天而降
站在这里。
当他抬头望天,
等待明日的太阳。
纵使此时见不到,
依然保持微笑。
他向天伸长两臂,
摸不着太阳,
却点亮了漫天繁星。
(三)
漫步在寂寥中,
一条深邃的小街。
绅士啊,绅士!
他朝我投来目光,
叹息般的眼神——
守候明媚。
我已不再期盼,
怕是——
望着无际的太阳,
失去明确的方向。
当我蓦然回头,
他朝我大声呼喊、
伸出双手,
那祈求般的眼神,
仿佛在向我求助——
明早是否会有太阳?
我呢?
该向他伸出援臂,
为他拼命抓太阳。
该跟他诉说真相:
太阳不再升起,
尖刀直捅他心底。
怎能让他为末日的太阳
朝绝望中逝世?
竭力向他跑来,
用太阳的最后一束微光
呵護他的手,
告诉他——
一定和太阳重逢。
梦中的天神将为他,
铺上星光斑斓的地毯。
绅士啊,绅士
别像我一样——
披着迷茫的黑衫,
绝望中倒了,死了。
仿佛消逝的太阳
再也看不见光明。
(四)
披着灰厚衣,
踱步在凄清的小街。
在悠长的彷徨中,
多么希望遇见一个
抱着太阳的绅士,
永远绽放灿烂的笑脸。
(2011年12月)
7、按钮
刚敬完酒,转过身来,怒火直冲进我的脑门,灯的按钮几次被人关闭。
那刻的我猛然举起火炬,再次逃出了那家看似崭新却因循守旧的饭店。饭店对面的小区变得昏暗不清了,像在告别一位遥不可及的贵客。已经跑了两三步,转过脸来,回看那个小区,依旧是阴暗中的点点星光;饭店在路灯的照耀下,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朦胧得像一座仙山亭阁,被数不胜数的高楼挡住了。耳边吹来的仍是剥蚀的凉风。我疑心他们不再来找我,但也不好意思再回去吃。马路两旁的绿树都蒙上了心灰意冷的面纱,连着退向脚后跟去了。饭店门前亮起的灯光渐渐隐藏起来,这样的和谐在他们看来,只是互相应和而已,真正的面目于我还是十分亲切。
我向着来时的路跑去,正准备从那里看出过去的二十个年头。当我赴往大门口,“接班成婚”四个字还是照样绕在我的耳旁;守门人趴在桌上望着我,他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并用另一种眼光驱散我许多亲密的回忆。阴冷的街区,孤零的小道,漆黑的天空……,小区的所有路灯都被白布层层包裹住。我仿佛看见被使劲儿掰开的瓶盖,毫不怜悯地将充满希望的泉水全部倒完,无力懦弱的我伤心地哭着。在这条被静寂都市覆盖的街区里,我仿佛看见了白衣姑娘的身影。那是在复兴公园里一个圆形的水池。每日每夜,灯光亮在她的眼前,她无时无刻都在等待大地的怀抱;一望无际的碧绿田地,正亲切地向她召唤。明亮的灯光将为她铺上洁白的大道。
出乎意料的是,一场凄厉的雷雨过后,她面对着残酷的现实,承受着无数的凄厉声音,雨滴不住地打在她的脸上,接着,雪花从天而降,夹杂大雨从自然的空气里飘落下来。偶尔碰上几句问候,不过是雪后跟随的金色阳光,直刺着她的眼球。她竭力站稳在用大理石铺成的水泥地,随即央求路人用一条棉被盖在身上,湿滑的地面却将她滑向满是荆棘的坟座。父亲曾对我说:“你所有的一切我们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只管照着做,……如果你听话,几套新房子非你莫属,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
二十年前我也过和这略略相似的幸福感,从本质上看,是有许多差别的。在这略略相似但实际与这完全不同的情景里的时候,我是怎样缓解自己的心情。爱情是他飞黄腾达的借口和手段吗?悲戚恐惧的心情经过一波一波翻涌海浪,深思熟虑后狠狠地拔掉,刻骨铭心的爱情就这样流失了,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抚慰自己的创伤;之后,避开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安抚和骚扰,同时还要绕过众人的洗礼,为的是迎接雪后的阳光。我是怎样匆匆渡过这两年多的时光啊?!接班的梦压住我的心灵,我好像在和许多地下魔鬼挣扎;我花费自己不少的沉思和眼泪,也增加了父母不少冷落和嘲笑,免不了添上几分担忧。我满腹惆怅地立在门外,不敢走进大门,说一句话来驳倒父母。经不住几次痛骂自己:为什么我会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难道父母还不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虚拟接班”并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如果不使人学会一种生存技能,不引导孩子走正确的道路,强硬压制会摧毁孩子的美好前途,过分溺爱会影响孩子的发育成长,辱骂歧视会戳伤年轻人的健康心灵。最近在家里,总是听到他们的陈年老词:“要多和他们交流,以后都是你的顾问!”委婉呵斥的语言、百无聊赖的作息、夸夸其谈的空座,有人认为这是针对孩子的叛逆采取的唯一措施,不过是一种荒谬扭曲、纸上谈兵的教育。
“虚拟接班!”我恨不得削去这四个字,那些煎熬着心的戏码,那些诡秘的梦魇!
小区仍然无动于衷,少年好像正在掀掉路灯周围的白布,要把我从另一条指定的扭曲弯路上拽回来,又传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消息:“现在有对象吗?什么时候成家?”
“成婚生子”四个字虽然和我的年龄相差无几,目前,我所追寻的目标绝不会在那里找到的。我怎会学做那些乌鸦,空守自己的巢穴,这是它们的本分。犀利冷峻的语言始终阻隔我远离林荫小道的雄心。远处的灯火究竟在哪里?還能攀登傲来峰西面泰山的山顶吗?
还是那样窄的街区、那样暗的闺房,我鼓起勇气、冲进密室,来到木椅旁伏案激书。文字在堵塞阵痛的石堤口疏通流畅地行走。乌黑的电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俯下身来,用木板顶在头上,和我一起注视每个猩红色的脚印;消瘦的台灯:在被父母多次关闭按钮之后,被我重新打开,它照亮了桌上的书本,永远鼓舞我前进的动力。 (2013年1月)
8、东安公园和小书房
外婆家附近有一座公园,靠近东安路,名叫东安公园,现在仍静坐在那儿。穿过马路,落日的天空下远远横着道铁门,遮挡住了几分生机。
曲径幽邃的小路,依稀可见前方广阔的草坪,芬芳娇羞的艳花,背后是蘑菇样儿的草树,再靠后便是坚忍的松柏,撑起无数翘首枝干,仿佛伟岸挺直的高墙守护着前方的花坛。虽然人不多,但那里却是我儿时的避风港。偶尔一阵鸟鸣传到草坪的这边来,小花与枝叶本是齐并肩默默地赞叹天空;随着清脆的啼鸣,在微风的歌声中左右摇摆。我盘腿而坐、聆听这自然的天籁。记得九岁那年,我独自蹲在草坪上,两腿弯曲,双手抱膝,朝着镜头傻傻地笑,然后起身,绕着树木奔跑。花坛里满满的污泥本不许触摸,我却常常用手捏起,使劲儿地抓起一大把,堆成完美的房屋,有一两次被人发现,狠狠地痛骂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走进那块草坪。大概是怕被罚的缘故,不敢招惹她。
为了逃避难以预料的祸患,儿童乐园是藏身的妙处。外公常陪我一起坐电缆车。我本来害怕的心慢慢地平静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无限的大,幼嫩的我脚踩踏板,只听“滋”的一声,一股力量从后背涌来,电车飞驰而去。右旁的树木和摇动的缆车所奔行的速度与伴奏乐交相辉映,夕阳便映衬在这图画里;光滑乌黑的路面仿佛是朝臣行列,跟着头上的电缆车辛劳奔走,时而瞻望那至尊无上的宝座。这时候,车缓缓地松了口气,周围有些昏暗,小孩都跟着家长走了,工作人员也打起哈欠来,外公说:“颋颋,这么晚了,我们回家吧。”这游戏真令我刺激,每次来到这里,不免有些胆怯,不敢骑那玩意儿,却极想饱尝那电缆车穿越千山万水的疲惫。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看见,乘坐的孩子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除了工作人员,我很少再遇见过。
如果不去乐园,真的没什么劲儿。到了夏天,情况有变。钓鱼和下棋需要时间,我没有耐心。转了半圈,突然看见有个女孩,拿着模型飞机赛跑。泥的草里是不去的,总该挑个宽敞的地方,虽然接近夏至,那天幸好没有下雨。不知是飞机有些挑逗,还是女孩有些粗疏,刚松开手,飞机挂在了枝上。她的父亲拿着鱼竿,拾起一根长长的竹棍,用绳子将它们紧紧捆牢,然后朝树枝一挥,飞机还是无动于衷。于是后退几尺,踮起脚跟,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夹在树缝里,和枝干几乎辨不出颜色。女孩的父亲捏起竹竿,走到离树不远处,将竹竿朝飞机用力一甩,那飞机就瞬间落在地上了。后来呢?只见女孩手里捏紧飞机,又快乐又得意。二十年前,父亲曾和我玩过这类游戏,远处的鸟叫声传来了,我的嘴唇稍稍弯成了弧度,却被兜里手机猛地惊醒,是母亲催我回家了。我早已习惯在公园逗留片刻,幻想北方辽阔草原的味道,而沉重压抑的生活,在他们看来,竟是平淡而迅速的日子,在我身旁正步步艰难磨过。不知怎的,几次躲进一直认为憋闷的书房,待上整整一天,反复回忆那段高考岁月,心想那大概是全中国最为严厉的管教了吧,连周末都要被占据。
穿过泥泞小道,横过一条马路,小区的第三幢房,便是我的家。从一扇玻璃门进去,乘上电梯,靠右手的是大门。推门走进,右侧是书房,橱窗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书。我对着那橱窗看了老半天,终于拿出语文课本,在那时候看来的确泛着陈规守旧的韵味儿,放在桌上,拉开椅子。第一次是等待老师;站起身,道声好,第二次是问候老师。
她是一个中等个儿的女士,头发乌黑,没有戴眼镜。起初,我感觉她非常年轻,只是听母亲说她姓何,是教语文的。她朝我和蔼地点了点头,我背对着她,听了母亲的话后,越发胆战,眼睛注视着地面,生怕被人嘲笑。上课之前,念叨着母亲的嘱咐,随意握着备好的问题,她就微笑起来:“这真是聪明孩子所提出来的问题,只要用心钻研,一定会大有进步。”沉压过久的错念,自从初中被班主任责备以来,竟在这一句话语里豁然消失,似乎看到了邈远的桃林。她向我道起基本知识,教我被诗句古文。整个书房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响。
我疲惫地念着那篇《廉颇蔺相如列传》,读到中间两段,何老师喜欢下意识地用手指着其中的语句。她讲课的时候,与我倒还真有相宜的地方。可总有几次在默写古诗时,趁她不注意,翻开书本,偷看几眼,又慌忙地合上,多次窥视那扇铁门。前几天锁坏了,母亲让刘金叔修理过了,我私自撬开门锁,溜出去玩。何老师买的书,我只粗略地翻看几眼,那些陈旧的书籍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忆起来,原来高考后没几天卖给一个捡破烂的了。
如今,我再次翻阅桌上全新的初高中课本,使我重新恢复文学爱好的信念。很多时候,在工作的陈规中,我经常觉得被什么堵着似的,单在脑前面晃悠,读不出豁朗的感受。自从获悉我的诗歌被出版社认可,胆怯的步子正沿着用大理石的岩石顺畅蔓延。
(2013年1月)
9、东安三村
(一)
经过长夜的风吹雨打,诗歌终于圆满完成,出版社将我的作品寄到家。父母时常背朝灯光站着,即使张口跟我说话,也略略带着不屑的眼光。我轻轻关上房门,仿佛看见刚渗入的泉水使原积满油腻的瓶子泄出一些污垢,又掺杂着污水,重倒出来,流在水门汀的地板上。谁能隔着窗户,看明白这样的画面。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我靠着一点阳光的指引独自出门。
路过一所学校,记得前面有个街区,走上前、朝里拐,门牌号码却记不清了,因此返回原路,使劲儿默想。昨晚,陪外婆吃完饭后,又想起那个地方,在母亲允诺擅自离席的情况下,我独自悄悄去那儿偷乐,看房屋是否有所变化,街坊邻居是否还住在那儿?我凭着记忆走向二十年前陪我度过童年时光的另一个角落。
自父亲将奶奶家迁移到新公大楼后,很少有人提起它。每次询问父亲,他都会惊讶地说:“去那儿干什么?早就搬走了。”母亲在一旁附和:“怎么老念旧?”我要亲自寻觅过去的点点滴滴——小花园、东安公园、枫林新村……
我们那时候的惯例是:凡是遇见周末,如果没什么大事,便常到奶奶家做客。即使父亲工作如何繁忙,总会放下手边的杂务,抽空带我去奶奶家。那地方叫东安三村,是一个离我家不远,只隔着一条马路的窄窄的街道,住户不满二十家,老人喜欢谈天,大人必须做家务。到了冬天,事情就多起来了,有些人操起针线缝制好几条棉被,送给隔壁的邻居,或是交给赶集的民工。每天串门至少两次以上,尤其过年那段时间,楼道口挤满了川流不息的人,仿佛成了互通交流的港口,附近还有家很小的水果店。但在我是绝对的翻斗乐,不但可以摆脱“之乎者也”的教唆,也可以逃避日日夜夜的习课。
和我一同玩的,除了堂妹小静,还有许多小伙伴,因为听说来客的缘故,他们全部积凑到一起,伴我游戏。房子周围,几乎成了热闹的小街。我们年龄虽有差距,但不讲究尊卑的礼节。论年龄大小,总有“老大”排行的称呼,大人们管叫“老鹰”,这是每次做完游戏时我们常挂在嘴边的口号。
我们每周的事情是玩跳皮筋,先将许多皮筋串成一条长绳,套在树的下方或人的脚腕,然后分成两组:一组当检察官,另一组是队员。只要位置步骤跳错,或者多踩一条线,就要换组,输家总责怪新买的耐克鞋,是鞋底凹槽祸患引起的吧。我是高手,决不担心跳槽。所以能跳跃好几层高。其次是跳长绳,但大概因为我比较愚钝,绳子老欺负我,每次看到这样的抛物线,像挥来的鞭子,最后只能向两旁站着的小伙伴求饶,这时,他们全都哄笑起来了。至于堂妹小静,她一连跳四五十个,还跳得特带劲儿,不到半刻,额头上全吐出汗粒。
(二)
东安三村太小,当然玩不爽快。父亲就带我和堂妹去复兴公园。最令人刺激的是高处君临的激流勇进,只见堂妹手里捏紧门票,心情紧张地奔到栏杆口,等到栏杆的铁链松开,她“扑”地一声跳进船里,两手横握扶柄。父亲站在栏外吩咐“要当心”时,工作人员已按住开关,我们跳上船,往矮凳上一坐,即又上前起航了。然后握着两只扶柄,按顺序坐好,一颠一波,有露牙说笑的,有张嘴开口的,溪水合着节节敲打的拍子,在左右都是绿樹丛林的画面里一颠一簸地流向远处去了。整个过程是:从一个滑坡迈上顶端,又从另一个滑坡迅速冲下来。当小船到达第二个滑坡的顶峰时,我的脸涨得通红,小船顺着斜坡直往下冲,心悬在半空中又开始不停地震荡,周围传来惊喜的欢呼,像俏皮的跑班车,在风吹动的歌声瀑入满是波浪的水面,水花喷在脸上,仿佛童孩儿站在雨雾里,正朝四周张望什么。
堂妹走出来,乐个不停:“这游戏不够惊险,我们玩过山车去。翻的转的都有,年轻人玩得很多,我以前尝试过。”
“不敢!”我退后几步。
“不怕。很多人都爱玩,你听,‘滋滋地响了,山车准备滑行了。”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游戏叫什么名字,便连现在也不敢尝试。
“人不会掉下来吗?”
“有安全带呢。听到响铃了,你便闭眼。这游戏很刺激,倒挂着滑下,它的翻身是瞬间性地快……”她拉起我的手直奔往前方,然后跑到楼上的排队处。
那时我并不知道公园里有这么稀奇的游戏:翻斗乐里有爬上滚下的跳床;山车有这样惊悚的过程,我以前只知道它在轨道上缓缓行驶。啊,原来堂妹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稀奇的游戏,都是我往常不敢玩的,大人们才不会知道这类游戏。
天色接近黄昏时,太阳收了她通红的光线,我和堂妹仍然欢天喜地的走出去,公园门外站着一个人,确是我的父亲,我走出大门外,船安然无恙地睡着了。父亲说:“怎么出来得这么迟?”但也很高兴,笑着邀我们去吃晚餐。我们都说吃了冰淇淋,又疲倦,不如回奶奶家看电视。
(三)
新闻频道过后的节目《西游记》确是一番刺激不过。我们六点才到奶奶家,并没有盼到这个节目,大概是这会儿还没播放。奶奶很不高兴,说是电视机里的人生病了,去医院看急诊。又怕我不高兴,端着一盆热干菜慢慢地走进来。
我不看节目,菜也少吃。父亲很为难,想不出法子。昨天看过节目的伙伴都串门来了,高高兴兴地来讲重播的节目。我不说话,他们都嬉笑说唱,看着不动声色的我,就闭了口,默默地站着。堂妹小静突然提议说:“我们去电影院,有上映的新电影,离这儿不远。”叔叔皱了皱眉头说:“就你会出馊点子!”小静板着脸,一声不吭地伏在我身邊,头靠在我肩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好菜来啦!”奶奶将碗盆往桌上一放,父亲很注意奶奶拿碗盆的手,奶奶笑了一声,走到厨房去了。
我动起筷子,母亲用筷子往我的手背直敲下去:“谁要你先吃了!”屋内的天花板装着的日光灯渐渐发暗了,一簇一簇地发着亮光。
动人的音乐从我耳旁响起,《西游记》节目突然开始了,堂妹坐在我身后,伸出双丫角的马尾辫,作了个胜利的姿势;我双手搭住下巴,安静地坐着。只见那老和尚左手握着禅杖,噼里啪啦晃起,右手牵着白马,吃力地爬一个陡坡,周围荒无人烟。接着,走出一个黑胡子的沙僧来,结结巴巴地道。父亲说:“晚上节目少,大家都不愿看。”我相信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其实节目人物并不多,大人们为了明天的工作,早都已经困倦了。电视机前坐着的只有我和堂妹,隔壁邻居家的小孩每到这个时候,都挤在门外看节目,然而今天他们没有来,大概是回家做作业去了,所以简直是静得闷出病来。
我最盼望的是孙悟空举着金箍棒,三次打死鬼变的白骨精;其次是唐僧错坠蛛丝洞,等了许多时都不出来。沙僧虽然进去了,立刻又走出了肥胖的猪八戒,坐在草丛里睡着了。我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困倦了。奶奶走到一旁:“大家都困热了,我去帮你们倒点儿茶水。”
我不喝茶,耐着性子继续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精彩的片段。只觉得节目人物慢慢簇拥起来,那面目五花八门,好像进入了神话,大人们只管谈论新闻;忽然,电视里的人物快要跳出来了,全家才振作精神地乐着看。后来,孙悟空终于出来了。孙悟空起初是我最害怕的怪兽,尤其是怕他火眼晶晶地直视玉皇大帝。记得我看的那一集,他被压在五台山下,没有出来,只有老和尚一直在台上支支吾吾地念经。爷爷不住地打起哈气。父亲将电视机关掉了,我急得直跺脚,父亲直起身来说道:“明天要上课。我们还是走吧。”
奶奶将炖好的鸡汤送进来,我喝了两口,并没有白天吃冰淇淋那么凉快,奶奶看见我,说:“汤好喝吗?”我说:“好喝!”
“和你口味不?”我说:“合口味。”
她露出笑脸,得意地说:“真是乖孙女!我炖的汤是极品,老头子总怪我,还说我炖的汤不好喝,明天送到玲玲单位,让她尝尝去。”
夜空里布满了许多耀眼的星星,清脆的爆炸声将光点变成漫天盛开的礼花,天空都被这烟火找得尽是通明。夜色中的矮屋像被路灯辐照的塔楼,沉闷的小区变成欢腾鼓舞的闹市,门外聚了一群人,连声拍手喝彩。随烟火在空中化作千百道火光,纵横散乱。我们坐上大人的车,吵着嚷着赶回去了。助动车、摩托车就像两条鲨鱼在海里潜游,连后方骑车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跑车比赛。
(四)
可惜暴风雨来了,不伦不类的学位证书压在台桌上,我每天呆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堂妹也呆在家里,时常忙碌自己的事。偶尔碰上宴席多聊上几句,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是很少。自从搬到新居后,更少有机会碰面。除夕前,父亲告诉我:“堂妹在家总提起你,今天是她的生日,你们趁机会见见面。”我已经出版了第一个作品,心情自然舒朗很多,怕见了面不知道聊些什么,又想买点什么给她,父亲摇了摇头,说:“不用买什么了,这点钱算是给她的贺礼。”我不敢提出异议,顺着父亲的意愿来到酒店。
堂妹坐在沙发上,看见我只是略带笑容,我将红包递给她,单在心中矛盾,作不出任何礼仪动作,她连忙用手推开:“我怎么敢收你的礼物呢?姐姐!”我突然愣在那里,于是和她一起坐着品尝鱼肉。她也说不出什么话,不住地打量我。按照家族制度,我向她敬了杯酒,觉得很不自在。她点了点头,脸上现出平易的表情,动着嘴唇,和大人汇报工作过程。她对我父亲的态度很殷情,对我也很恭敬地说道:“请吃。”我小心翼翼地吃着菜肴,原本一直彼此冷淡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可以验证了,我和堂妹之间确实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墙。
父亲开口说:“你们怎得这般生疏,还是和以前一样说笑。”坐在我对面的叔叔应和道:
“是啊,那时候多亲切,”接着又说道:“现在孩子大了,小静,给姐姐夹菜。”便看见碗里有一大堆是堂妹夹给我的菜。在生日宴会上看见她第一次用礼节和我对话:“今天天气不错;最近忙吗?”我用起父亲平日交代的商场习语,每间隔一刻钟和她扯上几句。过一会儿,按照长幼有序的礼节向所有人敬酒。
屋里的声音静下去了,嬉笑声虽然没有停止,谈话的内容和方式在璀璨斑斓的灯光下显得耀眼生硬。父亲耸了耸肩,两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端详地看着我们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了。记得以前你们常去复兴公园,玩儿得可热乎了!”叔叔刚要开口,正在低头只管吃饭的堂妹立即放下手边的筷子,滋润一下轻柔的嗓音:“长风公园倒不错;我们家养的狗好可爱;奶奶多吃点……。”于是在大人热切的期待下,我们又开始谈起来,都是家常便饭的话。
车开出一段路程,深思父母的艰苦创业:他们的成就给亲戚们带来很多幸福,叔叔和婶婶自然很关心我。从车窗外一望,高架下远近住着许多萧索的街区。我坐在车里,聆听父亲的评语:“今天你表现很好,但和堂妹很生疏,大概性格爱好不同吧。”车从高架急遽地滑下去,遇到马路上庄严的红灯,突然停下来,旁边有轿车的喇叭声,可是那声音单调,周围的空气似乎很沉闷。
(五)
“东安三村”四个字还是原样地映入我的眼帘:新型装饰的玻璃代替了像蚊帐一样的碧纱窗。过去的红门早被崭新的绿铁门换上了,说明这老屋易主的缘故,几房本家大约搬走了,所以很冷清。
回想常去奶奶家玩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周日,我很难尝到那夜似的好菜,很难看到那夜似的好节目了。
(2013年2月)
10、枫林新村
这段时间心里十分郁闷,刚洗完澡,走进阳台。窗外马路上的行人穿梭不息,姚阿姨正忙着手边的活儿。只剩下我一人,坐在木椅上,想起父母日日教导我的话语,我还是拿起了茶几上的会计书,翻了几页。书中凌乱错杂的数字和概论像是封了门,唯有那些文字发生了些微的透亮,即使怎样地繁琐,我也跟平日熟读课文一样沁入心扉。皎洁的月光映入窗内,想到时常与我畅游嬉笑的表妹,今晚在书房里做着作业。我轻轻地合上书本,走出大门。
沿着阴森森的小区,眼前展现的还是日日走过的漆黑小道,跨出这条小道,我在迷茫中隐隐寻觅着明日的乐土。站在家外的第一条马路,我便立住脚。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向两旁张望,却不知该走向何处?忽然想起在家附近的枫林新村,再过两条马路就到了。那里或许有一盏爱尔克的灯光。我朝着第二条马路直奔向前方。两旁的树将横在中间的马路紧紧地封锁着。然后,我有些凄凉,于是停住了脚步。远望着前方似乎那盏灯?还有路人的歌声,微风轻轻拂来,料想便是枫林新村,但或者也许是路灯射在路上的亮影。我依然向前走,直到看见前面弄堂口走出一个人,他向我指了指前面的牌子,我想:果不其然我终于来到了这个小村——我以前的家园。
弯弯曲曲的新村外望着的是两三个保安,大概他们日夜都趴在那儿,闲聊着一些杂事。夜深后,带着瞌睡人的脸,无奈地陆续回去了。朝里拐过去,再进两道弯,望见还是以往那层层叠叠的房屋。天下起小雨,房屋被轻柔的雨点笼罩着,屋下的花坛都出没在飘忽的雨雾中。起伏不平的绿草满眼望去是片片嫩绿的叶子,像公主的连衣裙,像蝴蝶的银色翅膀,向外撑开。坛坛的叶草上盘缩着无数的雨滴,有蹒跚地拖着尾巴的,有激昂地唱着歌儿的,正如一群群振翅的仓鹰,又如轻柔细语的麻雀,又如淤泥爬行的神龟。微风徐来,掀起阵阵清凉,仿佛渺茫来临的夏夜,顺着柔柔的地毯,抚摸着参差不齐的叶子,送来清凉的芳香。
夜空静静地贴在这一片大地上,淡淡的雨雾包拢着无数叶子的身体。使她们团团簇拥而起,跳着绚丽夺目的舞姿。那些叶子交头接耳地讨论起各自散发的香味、交错纵横地依偎在彼此的两侧。我用双手抚摸她们的脸颊,叶子冲我笑了笑,转了个身,又背着我切磋起她们的话语。耳边吹来的是繁星歌唱,荡漾在房屋温暖的怀里。但我还是仰起头、伸长手臂去触碰这些细腻袅娜的音符,只是他们又换了另一种表情,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去了。大概不敢让我轻碰这群琐细的身姿,怕是上帝施行雷电;大概是怕我差点儿成为他们的同伴和主人。这时,走来一个人,朝我冷笑了一下,揣测的心豁然有了着落,路上终究独我一人。我真像超出了叶子和繁星,但不明究竟被他们隔在一旁,彷徨地走在朦胧弥漫的小村里。
想起苏轼的《记承天夜游》里的句子:
“庭下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这样的闲人也算得超脱境界了,只不做一些实事,是不可取的。究竟让我惦记着他了。
小郑昨天告诉我:他那电影公司卧着很多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荐来的宠儿,我把他们称为“贵婴”,和我一样潜卧在花香妙语的办公室里。而我的意念正在潜滋暗长,他们早已失去了斗志的勇气,是被浮夸世界淹没在被搅得起伏不平的奢靡泛滥的生活里了罢!
在我看来,这一片土地也许真的不属于我,还有留下的必要吗?但在那儿,唾弃的泪眼中弥望的是父母百般呵护的笑脸,让我寸步难行。
那盏灯总是迷迷糊糊地照在前方:是为他们?还是为自己?我想到希望,忽然矛盾起来了,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早已没有了路,催的人多了,不经然地走成一条暗无天日的扭曲长路。无怪乎不免要外加几句玄虚的标语。
这条路不知是黑是白,我在摸索中独自爬行着……。
拉开门一看,表妹仍在桌旁做着作业,时针已经往上移了几格——我在摸索中为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写下了这篇文章。
(2012年6月)
11、复合
前阵子下着倾盆大雨,房屋被飘动的雨雾笼罩着,石堤和行人都隐约出没在飘忽的雨雾里;大门被紧紧地锁住了,家里所有的灯不知被谁关闭了。我找到了被父母藏在枕头底下的钥匙,拧开门锁跑出去了。打着伞走在两旁都是荒草的小道上,眼前几乎看不清什么,只是一副虚无缥缈的水墨画。我不顾他们的劝告,把脚踏在满是雨水的路面上,去寻找雨后的世外桃源。希望那个地方将冲散我所有的烦闷。记得那天是傍晚,月亮还没有出现。雨犹如一把坚韧的刀直刺我的头顶雨伞被狂风吹跑了,时不时地听到周围的狗叫声,于是我自觉地捡起雨伞,低着头跑回家。
没过多久,雨声渐渐地住了,窗帘外才陆陆续续地透进阳光来。我再次打开刚被锁住的大门,冲向那个朝思梦想的世外桃源。我该从哪条路走呢?这是我最后一次没有顾虑父母的感受,准备走出犹如蜘蛛结网的小区;但当我得知小郑生病的消息后,又是第一次马不停蹄地赶往华山医院。
从华山医院出来的我原本是该回家了。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华山路走到静安寺,从静安寺走到长乐路,本想从长乐路跑到浦东机场,坐上飞机远听浮云的歌唱。可睁开眼睛,飞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圆月和之前一样,一直升在天空中朝我点头,车子的喇叭声听不见了,无论前方是什么样的路,我依然畅游自在地独行。
穿过一条荆棘树影的小路,再拐两个弯,三条道,不知能走到哪个地方。月亮渐渐地走了,路人的笑声悄然地离去了,漆黑的夜空罩着四周,路灯却仿佛站岗的哨兵至始至終保护在我的身旁,直到夜深人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路灯的召唤让我不知不觉地走回华山路的星光大道上。那晚,我愿顺着灯的指引到达夜的彼岸。
沿着华山路,那是一条绵延悠长的路。以前走过很多次,现在却少了,几乎想不起自己排演小品的过程,是没有好好走完导演课的后半段。
路的一旁,长着许多树,密密麻麻的,还有一些没有名字的建筑物。在我的印象中,这路上本该有着蓊蓊郁郁的绿树,落下参差斑驳的灰影。那天却很好,圆月依然嵌在深空中。
路上只一个人,插着衣袋,踱着小步。那一段路似乎记忆犹新,真想每天吃完饭,在这条路上跑个几百回,或是找出笔记本多看几眼。附着墨水的那点东西已经淡了,化了。却在那次昏病中让我一笔一画的补完表演课的所有内容。我好像到了一个新的境地。我爱戏剧,也爱文学。向往世外桃源,更恋戏剧学院。从疯狂到平静的点滴岁月中,一个人在缠绵的病榻上,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得不想。真愿做个快乐的人。
现在终于知道,桃源的路变得朦胧模糊,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即使撬开铁门,冒着大雨,也不知道该从哪条路走起,每次翻开附着繁体字的文学课本,试着摸索那个自由安乐的桃源。但还是找不到那个地方,那里是不是该有间茅屋呢?少年到了颓圮的砖墙,我踏着满是泥水的路面,依然走不进校园。握着甲兵的他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心灰意冷,是否每日拿着粉笔,一字一句在黑板上圈出重要的文言。
又在梦中时分后被侠士霍然敲醒,原想穿上战衣的我竟自然换上洁白的婚纱,还兴高采烈地握紧侠士的手走入属于他的田园,而父亲的短信谈话、母亲的愤慨附和,侠士的随机应变、竟然担忧和他拍不成婚纱照。难道侠士怕了,走了,不能想了,不愿想了,二十年来隐藏的爱情、幻想的爱情。躺在床上,不愿看了,闭了、又睁开,还是睡不着,合着音乐的拍子,不停地想,这桃源近了,又远了。画舫里的少年,床边的侠士;模糊的背影,苍老的大手。那晚的月亮仍清清楚楚地照在戏剧红楼的上方。眼前一定要看的东西,一定要写的文章现在真想一抛而空,那里是恬适的妙地,我且消受这眼前的炫目就好。
绵延不断的道路前方还是那扇敞开的戏剧大门,大门是用铁丝制成的铁杆并排站着,稳然地立在原来的位置,踱入两三步后,弥望的还是那鲜绿的草坪,哼哼唧唧的婴儿睡在摇篮里。层层的草叶零散地点缀着许多白光,有青蛙式的跳跃,有白衣天使的微笑,正如一颗颗的钻石,又如天空中的繁星,又如刚出浴的芙蓉。凉风吹过,附着外衣上淡淡的香水味,仿佛旁边红楼窗口里嘹亮的歌声似的。突然间,草坪里的光莫名其妙地走了,像三百六十度转弯一样,霎时转接到戏院门口的舞台灯。舞台灯本是闭着眼睛的,这便被谁打开了总开关,照亮了整个上戏剧院。灯下是乌泱泱的人群,我的视线没有被任何人遮住,且更见戏剧学院的美姿了。
月亮如磨盘一样安然地卧在这一片如墨般的天空里。右侧立着两棵树,一棵绿树,另一棵还是绿树。树下坐着一个男人,头发蓬松,穿一件黑色外衣,一条蓝色裤子,左手握一瓶矿泉水,右手放在大腿上,轻轻地将盖子掀开,聆听遥远的鸟音。耀眼的舞台灯延伸到两棵树,树和光仿佛在透明的空气里说话,又像隔着半堵墙,虽然是黑夜,月亮却沁在那里,当然是摘不下来的。但我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另一棵树前,和男人一样地静听传来的嘤嘤鸟语。舞台灯是永远不会灭的,亮度照到我的脸庞,同时转移到那个男人的身上。光的颜色并不纯亮,但人与树有着和谐的拍子,脚步声正慢慢地如左右摇摆的节拍器一静一动、一抬一落,一前一后。男人伸出坚韧的右臂,我终于回过身来,不经意地将双手放在他的大手里。两棵树每时每刻夹着舞台灯的亮度露出灿烂的笑脸。
剧院的前方立着一块牌子,走到牌子前方,远远近近看到《红楼梦》的京剧节目,这个节目将我团团围住,舞台灯将男人的身姿和我的小手揉成一条迷不知所想的彩带,小路一旁没有什么空隙,树色变成了鲜绿色,近看像一团迷雾,但叶子的独姿便在树枝里也便得出。树的背后隐隐约约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更看不出什么韵味,树缝里还露出珍珠般的泪光,路灯忽然被人关了,更不会照射在戏剧学院里,总的来说是要数舞台灯的作用了。
终于顺然地想起《诗经》里的哪句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里的蒹葭真的是难以寻找,因为不见溪水里的少年,又令我想到算命先生的话了,那时候一直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天已经亮了,抬头远望床前的闹钟,已是七点。
我想,等到栀子花开的时候,戏剧学院的其中一棵绿树又开始做梦了,她似乎听到远方的笑声,嘴角便露出弧度了。突然听到夜半的狗叫声,我必须砍断自己的美梦,看那挂在墙上的吊灯,虽然是被人关闭的,头大尾小,像盛开着的喇叭花,颜色温润可爱、成熟体贴得很,还一直对着我笑。
我打一个哈欠,穿上衣服,站起身来,继续含情脉脉地注视他的脸颊。
(2013年10月)
12、杭州西湖
同朋友喝着西湖龙井,自然而然地联想起杭州西湖来了。若在湖边断桥,总会在门前经过很多情侣:男的是穿着黑色长衣,灰色长裤;女的是穿着浅色衣衫,白色长裙,腿部比男的细很多。还有一则传说:白蛇拿着伞,在雨中和许仙相会,并将伞交予许仙,为了遇上自己的心上人。因此断桥是白蛇和许仙相会的地方。过路的人站住了,红衣衫的小姑娘笑了笑,白头发的老婆婆招招手,动人的故事于是家喻户晓了。
在这里上海,外滩这种地儿确是令人难以承受。虽有那些独特的地段,却已被成为侍作那些豪华公子硕富巨贾的休闲所,其余的便要立在较大的黄浦江旁,位置在外滩附近,还专待圣地而过,至于牵手并行的男女也并不是没有,但不是少得像可怜的金匮甲虫,因为每当站在黄埔码头,都会看见成堆成堆的废弃罐头,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腻味儿。就是多得像无数的蚂蚁人群,都给那些大爷们赏作胜景的妙处,还闻见一股清新爽朗风。但要杭州西湖相比,是相差很遠了。
纵览观望西湖的优美景色:集中在三潭印月。它衔接远处房屋,吞纳西湖流水,水势好大,宽阔无边。早晨阳光灿烂,有时傍晚雾霭阴沉,气象千变万化。这就是在雷峰塔上所见的景象。这里的描述应该已经很详尽了。若是站在雷峰塔上眺望,观赏景物的情怀感受,大概会有不同吧。
如果遇上那阴雨连绵的日子,太阳隐去了光辉,山岳潜藏得不见踪影。老人和小孩不能通行,小船停开。傍晚天色昏暗。登上雷峰塔,就会产生一种失落感,担心雷雨闪电,害怕狂风怒吼,满目凄凉的样子,感慨到极点而悲伤万分的心情。
只遇到了阳光普照的季节,湖面波平,上面下面天光水色辉映着,一片碧绿。小鸟时而飞翔,时而栖息,鳞光闪闪的鱼儿或浮或沉。岸上的小草,洲上的小花,香气浓郁,颜色青翠。
坐在船上:大片的烟雾完全消散,皎洁的月光照耀千里,湖水波动时,浮在水面的月光闪耀起金光;湖水平静时,明月映入水中,好似沉下一块玉璧。后面的歌声此唱彼和,这种乐趣哪有穷尽!人们登上雷峰塔,就会有一种心胸开阔,精神愉快。举起酒杯面对清风而喜气洋洋的心情。
而在这里,又不是这样,非上酒店才难以尝到这种滋味,我是不想上酒店摆各种宴会的,偶尔有一两回去打扰朋友的酒席,又不是观赏西湖的时候,所以今年还未曾见过杭州。直到最近,中国国旅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给我安排了去杭州的票子,我才算大饱眼福。
向来不恋杭州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杭州还是一座比较和谐的城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起这么深浓的情趣,再一思索,实在很浅显:因为在杭州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杭州有,就牵系着不能割舍了,比如知心的朋友在那里,亲密的伙伴在那里,怎能不恋念?但是仅仅为了爱杭州吗?不是的,不过在杭州的几个朋友把我牵着罢了,若无所牵系,更何所恋念?像我现在,偶然被杭州牵系,所以就怀念起这块风水宝地了。
所言极是。
13、会飞的翅膀
去年六月,我去北京看望一个朋友,他送给我一只鸟,那只鸟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我将笼子下方的小门轻轻打开,它挥动起常年被囚在笼中而无法施展的翅膀,想要奔向蔚蓝的天空。
朋友赶忙拦住我,說:“颋姐儿,你这是干什么?”但我知道它不想待在这儿。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把它买来的!”朋友说,“怎么了?”他望着我不作声,疑惑不解地询问着。
“你知道吗?这只鸟笼让我想起:去年我来表弟家住,亲眼目睹了他的高考往事。”
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了朋友。
(一)
每逢放寒暑假,我时常去表弟家玩。我们坐在一起谈理想、谈未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直到深夜我才离开。我的表弟明明告诉我他喜欢画画,可是学校每天布置的作业很多,他只能利用闲余时间偷着学画画,说到‘偷字,学校作业多、高考压力大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莫过于他的母亲为他安排了众多老师,几乎每门科目都有,连唯一的周末时间都被他母亲惠红剥夺,犹如领导安排员工任务一样,没有暂歇的时刻。
高三的钟声渐渐敲响,明明每天的作业多得已经堆积如山。听他妈妈说明明是个不自觉的孩子,必须通过请老师来管束他,除了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外,他的妈妈规定:明明!接下来上课啊,待会儿老师来!明明,上完课弹琴啊,这次十级必须通过,这可是高考加分的好机会!他如同一只囚鸟,想要张开翅膀,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往常一样来到明明家。
“谁呀!”一个疲惫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明明拉开门,惊喜地望着我,露出了平日里难以显露的笑容,似乎我是他释放心情的救护神。
“最近学习怎么样?”我关切地问,注视着那个沉甸甸的、敞开着的书包,一摞书和一堆画纸摊在桌上。那天下午,明明刚从补课班回来。
他走到桌旁,拎起书包、一股脑儿地扔向沙发。有气无力地走到沙发前,整个人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躺在沙发上。我走到他身旁,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怎么了,不高兴?”我关切地问,他低着头,沉默不语。我了解他的痛苦,回来还要受他母亲的管制:“不许……,必须……,否则的话……”这些话不时回响在明明耳旁,成了每个家长教训孩子的惯用语。我望了望沙发后面的阳台,圆木小桌上放着一只鸟笼,“唧唧”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客厅。那只鸟日日夜夜待在笼子里,就像明明每天被妈妈束缚在家里一样。
“明明!快去做作业!”惠红冲进门,犹如老板向员工发号施令一样。
“作业我都做完了。”明明不耐烦说,“妈,让我歇会儿吧!”他的脸上显出央求般的神色。
“不行!”这是一个苛刻无情的女老板的声音,这句话已经成了她的惯用语。
“你看看这次化学才考几分啊,连班主任都打电话过来了,”明明有些紧张,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化学才考30分,我面子全被你丢光了”惠红皱着眉、瞪着眼睛说:“快把书拿出来,一会儿老师来。”
“还要请啊!”明明终于忍不住了,“学校作业够多了,还请这么多老师!”他发出了第一次抱怨。“都已经请了好几个老师了,效果又怎么样呢?”惠红沉默不语。明明向她乞求,“妈,能不能不上啊!”
“那怎么行!”惠红愤然说,“就这点成绩,怎么考名牌大学!”
“念普通大学不是挺好吗,干吗非要考名校呢!”明明不服气地说。
“考名牌大学才有出息,你懂不懂?”惠红义正言辞地反驳自己的儿子。
“我如果偏不考名校呢?”话音刚落,“你敢反抗!”一阵强烈的龙卷风之音侵袭着整个屋子。惠红用手指向明明的脑门。
“认真补课,听见没?”惠红的声音比刚刚缓和不少,明明低下头,回到书房。
(二)
门铃声顿时响起。“是李老师啊!”她站在门口微笑着说,似乎在迎接一位贵宾。
“李老师,这是我家孩子明明,”惠红带着老师走进明明的书房。“他就是贪玩儿,化学成绩总是考不好。得让你费费心了。”
“我会尽力的!”李老师平静地说,故作庄重地用手抬高了那副往日教书的眼镜。明明跟在惠红后面,踱步走进那个最令他憎恶的书房。严肃的补课时间开始了。
惠红坐在客厅沙发上,时不时地朝书房大门看一看。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报纸似懂非懂地默读着。没过多久,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欣赏着精彩的画面。她又换了个精妙的动作:双手交叉,搭拉着肩膀,等待着课后老师的反应,她嘴唇两旁的酒窝依旧没有露出。
发现李老师略有不悦地走了之后,惠红问明明,“课上得怎么样?”这时,她的眼光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桌上的画纸,惠红走到桌旁,拿起了其中一张画,“这是你画的?”明明点点头。
“这是谁?”惠红指着画中的女孩说,“书不好好读,就会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妈,你别胡说,这是艺术。”明明解释说。
“什么狗屁艺术!”惠红皱了皱眉。
“妈你不懂就别乱说。”明明的声音比刚刚响了一些。
“告诉我,这是谁啊,” 惠红继续盘问儿子,“这叫早恋知道吗?”
“你怎么总是胡思乱想,烦不烦!”这是明明第一次向自己的妈妈发出了平日压抑已久的怒火,惠红是一家之长,无论是谁,都得听从她的吩咐和使唤——“违抗者,必罚也!”她当然受不住明明的那句反抗之语。
“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惠红拿起鸡毛掸子。“咻咻”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屋子。
“现在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玩儿。”不长眼的鸡毛掸子朝明明猛击过去。
“明天我去找你们班主任,让她查出是班里的哪个女生,我还不信我没这个本事!”惠红使出浑身的爆发力向明明示威。
“妈,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学习的。”明明哭着向惠红求饶。
“还不快去弹琴!”惠红再次向明明发起号令,这是家长们训练孩子的手段,学琴成了少年的烦恼。
明明无言以对,被迫走到钢琴旁,打开琴盖,弹着一些对他来说确是百无聊赖的曲子。
“颋颋,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明明要复习功课。”惠红说完,走出大门。我也站起身,离开明明的家。
惠红走后,屋里只剩下我的表弟一人。我听到他的钢琴声,声音越来越低。阳台旁的那只鸟依然蹲在笼子里,不停地抽泣。
走在回家的路上,漆黑的天空像一張渔网笼罩着许多树,那些绿叶也被整个夜掌控着,变成了一团黑云,夹杂在黑夜中看不分明了。
(三)
高考的严峻时刻终于告一段落,后面的时光都是在焦急地等待着录取通知书。我不知道明明的境况如何。过了几天,我来到明明家,走近他的身旁,他低着头,双眼都模糊了。
“明明,怎么了?”我望着他悲伤的表情,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姐,我没考上大学。”他边哭边说。“妈逼我练琴,我又要复习功课,又要学琴,哪有时间啊,她还给我请了这么多老师!”
“等她回来你好好跟她说,明年再考不就行了?”我像在安慰他,但我知道这是一种外在的安抚,不能填补他的痛苦。
“我没考上大学,钢琴十级也没过,她一定会打我的!”明明边哭边说,我望着他沮丧的脸,心中不禁在想: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的负担,真是可怜!谁能解脱他的痛苦和无奈?
“明明,你爱学琴吗?”他摇了摇头,趴在琴键上,木然了一阵子。我走进他的身旁,捋了捋他散乱的头发,我了解明明的心情,就像那只整天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
“填志愿时,你都填了哪些学校?”我不住地问。
“我不知道,都是妈帮我填的。”他右手捂着眼睛,声音哽咽住了。
“连志愿都是她帮你填的?”他点了点头道。“她填的都是名牌大学。这么高的分数线我怎么考得上呢?”明明用纸巾擦拭泪水。
我以前听明明父亲说过,自从他上小学时惠红就开始替他包办一切,中学、高中都是惠红出钱、找熟人托办的,而那些学校都是民办学校,她却对外宣传儿子考上了市重点。惠红告诉明明,她为儿子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只要明明服从她的命令根本就没有问题。
“你妈希望考什么大学?”我不住地问。
“华东政法,她要我今后当法官,她说当法官很神气,还能赚大钱!”这就是普天下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态。
“填志愿应该是你的事,你为什么不坚持自己的想法呢?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我望着明明,他的眼泪如小溪缓缓流淌着。
“我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我哪儿还有心思学画画?”明明哭泣说。自从上回画画被母亲发现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些颜料。他向我原原本本叙述了那天母亲填志愿的事情。
上个星期三,惠红开完家长会,回到家里。“明明,志愿表我拿来了,我帮你填好了,你只要照着我填的抄就可以了。”
“妈,填志愿是件大事,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呀!”明明很生气,填志愿毕竟是他自己的事。
“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惠红说。
“那你也应该先问问我,我想考什么学校!”明明和母亲商量着。
“你就听我的,不会错的!”惠红下了死命令,无法反抗,“告诉你,这次你要考不上华东政法,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跟爸一样,都不问我的想法,考华东政法,征求过我意见吗?”明明的声音比刚刚升了好几个音阶。
“别提这个人了,这么多年他来看过你吗,还不都是我在管你!”惠红叫嚷着,她在为自己辩解。明明告诉我,他的父母离婚后,惠红自誓要把明明培养成才。“你别跟我犟,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说了考这个学校就这个学校!”惠红举起食指,用力摇着说。
“妈,你要逼我的话,我就不考大学了!”明明发出了强烈的呐喊声,他不是在和妈妈挣扎,也在和自己挣扎。
“你这小子,上回不好好上课,你表姐在,我想给你个面子就算了。今天你又来跟我撒泼!好,那你就不用读书了,我现在就把书包扔到窗外!”惠红说完,一把揪起明明的书包直奔向窗外,仿佛一匹草原狂奔的野马直扑向窗口。
“妈!妈!把书包给我!”明明冲上前和惠红争抢,“妈!”明明抓着书包的左端,惠红抓着书包的右端,像是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拔河比赛……惠红的喘气声此起彼伏,仿佛钢琴里的颤音,不到二十分钟,就累得跌坐一旁,说话声音也变得虚弱起来。
明明整理完书包,正走到门口,看到惠红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妈!你怎么了?”他跑到妈妈身旁,用小手抚摸着惠红的胸膛,明明感觉到她“怦怦”的心跳声,看到母亲脸庞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也终于体会到母亲的不易。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殷切的希望。
“明明,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等你考上大学,妈——就不管你了,我发誓——不管你了!”惠红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明明的手上。
“妈,我知道了!”明明边哭边说,他有些明白惠红的用心良苦。这也是当今家长对孩子最大的期望,不知现在的独生子女是否能体会父母这样的心情?可是,明明的理想变成了一股轻烟,很快便飘走了。
(四)
“我的表弟已经离家出走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养鸟了吧!”我向他解释着。
我的朋友听完这个故事,叹了口气,他将鸟笼轻轻打开,那只鸟张开翅膀,随着清脆有力的振翅之音,俶尔飞出窗外。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去过鸟市,每当有人送鸟,我都会拒绝。我还是经常去表弟家,路上偶尔会看见别人拿着一只鸟笼,边走边说着笑,不禁想起明明——我的表弟,还有他的那段高考经历。朋友将鸟笼打开的那天,我远望着这只鸟,它终于会飞了。
我希望它飞得更高、更远……
14、老赵
(一)
小强的家最初住在零陵路口一个狭窄的弄堂里,是一个并不富有的人家。老赵每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家中处处省吃俭用,小强从来不敢应同学的邀请去吃一次饭,免得要回请。日常生活用品也都买那些打折的,商店里的落脚货。小强的衣服都是外婆做的,买一捆只有几米的布,还要为它的价钱争得喋喋不休。日常饮食是两碗拌着青葱的干炒面,据说这种东西既省钱,又方便,但小强还是宁愿吃外婆烧的菜。他从小就听到大人们谈论老赵:他原是某家服装百货公司的销售经理,工作勤恳踏实,认真完成老总布置的每一项任务,不出半点差错。
有一天,小强坐在桌旁,做着作业。听到悚然的门铃声,老赵进来了,将一只公文包缓缓地放在茶几上,神情恍惚、坐立不安。他脸色非常苍白,眼神也非同寻常。这是他每次苦闷慌张时都会看到的,一看到这个表情,小强猜想:老赵或者也许碰到什么麻烦事了。
“怎么了,老赵?”刺耳的声音从房门口喷出来。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一头黄色卷发,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他面前,撅起红唇,露出凸起不平的黄牙。老赵不敢张口,甚至不敢抬头望一眼小强的继母阿凤。这幅令人心酸的场面时常出现在客厅里。可怜的男子汉总是一语不发,张开手掌,在额头上摸一下,揩掉了满脸的汗水,仿佛无数蚂蚁潜卧在脸上,试着要爬满他的整个头盖骨,一股强烈的要狂迸而出的愿望。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有谁能体会?他的脸上显出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心声终于吐露出来了,分明地叫道:
“我辞职了。”这是他结婚至今以来第一次向妻子吐出的一句肺腑之言。真的不知道接下来面临的该是怎样一个晴天霹雳的谴责:
“你有病啊!那么好的工作竟敢辞掉?”阿凤扯开嗓门,这是她历来的习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爆发出平日里难以自控的情绪,犹如团团隆起的火焰,形成一堆被煤炭叠高继而燃起的熊熊烈火。
“对不起,我实在适应不了这份工作。瞿总他……。”老赵真想脱口而出事情的缘由。一向刚正不阿、工作一丝不苟的他是永远不会奉承他的上司的。
“他是你的老板,说你两句怎么了?”阿凤说,“你这个位置,都是靠他的关系,你现在不做,我怎么和他交代?”
老板瞿洗良是百货公司的总经理,阿凤是他以前的秘书,听人说瞿洗良行为不检,经常挑弄阿凤,这对男女成了婚外恋人,成婚的瞿洗良甚至在外面替阿凤买了房子,就是她和老赵现在同居的住所。这些私藏在阿凤心底的事情,难道她会坦诚向老赵表明吗?也许:高攀富豪成为她永久的梦想,私通男人成为她每天的行动,辞职是她变成金丝鸟的根源。
“可在单位里,瞿总根本没让我做事,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像个躯壳。”老赵果然说出了心声,他多么希望将自己的才华能运用自如在当今的销售行业。可如今事与愿违。
“什么躯壳,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听着就是了,”阿凤愤愤地盯着老赵,絮絮地说:
“如果你不好好工作,咱们就离婚!”她张着两条粗腿,伸长右臂,用手指着老赵,这
个女人原对这种生活愁肠满腹,时常夸大其词地讲一些尖刻粗鲁的话,甚至用一些隐晦恶毒
的词语来责备她的丈夫。
“现在,这孩子赖在咱家,你又丢了饭碗,让我喝西北风吗?!”老赵有些惶恐,随即将妻子拉回房间。小强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桌旁,静静等待着烧开的汤。
“小强很乖,他不会烦你的。”老赵轻声细语地说。
“你赶紧把这野孩子弄走,我不想看见他!”阿凤脸上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情,仿佛嗤笑中國人不知道北京天安门,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
“小强是我的儿子!”多年疼爱孩子的男人第一次鼓起勇气开口了。
“你的儿子?!还不是捡来的。”没等阿凤说完,老赵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嘴。
“别让小强听见!这么多年他一直陪着你,帮你做家务,很懂事!”他拉起阿凤的手,并乞求说,“看在我的面子上,收留小强吧!”
“那佳佳呢,难道你忘了,她才是我们的骨肉!”阿凤的嗓门响了好几倍,她的眼眶湿
润了,往下流淌的泪水仿佛从眼眶里渗出来,老赵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我知道,佳佳的死是我的错。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老赵又举起手掌,在额头上抹一下,就像平常受了妻子责备时那样。
为了让这样的灾难迅速收场,阿凤不再向老赵示威,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小包,将一叠厚厚的钱放在衬衫右上方的口袋里,出门去了。
老赵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关于佳佳的一些往事: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大北风刮得正猛,老赵因为别人求助的关系,必须一早把现款汇
入对方的账户,赶在今日清晨,他前往自家附近的工商银行。但不放心孩子一人在家;决定带她一起上路。他来到银行门口,怕车不稳,而坐在车前的孩子会摔下来,立刻把车尾的刹车板用力一踩,自以为不会有任何危险,安然地走进银行。可是,当他拿着一张存单安然无恙地走出银行时,孩子已摔倒在地,大量的血从头部流下来,闭着双眼,完全失去了知觉,老赵急得满头大汗,发疯似地抱起孩子,一路赴往医院,病人确实太多,医生一时来不及救助,必须先交一定的手续费才可医治,老赵衣袋里只有一张十元的纸币,那是他多年积攒的零用钱,其余的都被阿凤琐在新买的衣柜里。孩子躺在老赵的怀里不停地喘气,在生命垂危的那一刻,这个可怜的婴儿似乎在向上帝呼喊求生的信号。不久,只听“碰”的一声,孩子的头突然横倒在父亲的怀里,呼吸声渐渐消失,仿佛一片雪落进了大海,融化了,再也看不见踪影。
(二)
老赵站起了身,走出院子。只望见后院的绿叶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枯萎暗黄,旁边的桑树没有长得那么高、那么大。他慢慢地往前走,四周一片黯黑,只将他隔成孤身,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紧紧勒索住他的膝盖。孩子的逝世成为他心中最大的遗憾,成为他亏欠阿凤的重要因素。因此,一个忍辱负重的男人时时刻刻在家等待着妻子发出的所有怒号,接二连三地忍受了阿凤在他身旁喷出咒语的那张伶牙俐齿的尖嘴。哪怕是电闪雷鸣,他都能欣然接受。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前面有家百货公司——阿凤以往的工作之地,他幻想的第一个情节是:妻子坐在办公室,微笑地等着他开门,跑过去,牵起丈夫的手,两人互相挽着臂膀,共同离开这里。他走上楼,推开房门,令他万分惊讶:
“阿凤,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和瞿洗良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一个淫秽私密的地方,还是被老赵发现了。
阿凤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有些目瞪口呆,于是,哭着向丈夫求饶:
“我是想请他帮你谋个职,你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瞿总是我们的熟人,让他给你介
绍工作不是很好吗?!”
他摇了摇头,脸庞全部肿胀起来,握紧拳头,似乎要向瞿总开炮,却被阿凤拦住了。
“老赵,是他引诱我的,我没办法!”阿凤抓住他的衣领,哀求着说。听完妻子似乎振振有词的烂调,多年亏欠她的情意随着时间的增长逐渐消失了,他放下阿凤的手,木然地回转身,踱步走出办公室。那一晚,老赵躺在床上,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以前的那些丑事在他心中周转回旋,老赵强忍痛苦、静静欣赏着下流泼妇的表演。直到现在,他对妻子全部的爱随着这件丑事变得模糊朦胧、难以捉摸。他们之间的爱情仿佛一只破碎的花瓶,残缺不全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老赵一如既往地前往阿凤家,决定向她赔礼谢罪,这是作为男人谦让妻子、提倡和谐的基本准则。不过那天,看望外婆的小强也在,正玩捏着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阿凤坐在床上,用纸巾擦拭着泪水。
“妈,我是来接阿凤和小强的。”老赵站着说。
“你想接阿凤回去,那要看她愿不愿意,”外婆瞪着老赵发话,“我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拿你是问!”
“是我的错,妈,请您原谅!”老赵向外婆鞠了一躬。
“要不是你在外面玩女人,阿凤能跑到我这儿来吗?”外婆质问老赵。
“妈,不是的,是你女儿先勾引别的男人,不信您自己问问她,”老赵眼中的泪水直打转儿,委屈地说,“阿凤,这件事没告诉你妈吗?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阿凤立刻变了脸,似乎理直气壮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和那个姓张的是什么关系,还跟我说你们是清白的。见鬼去吧!”终日端坐着,喉咙变成万里高涨的洪水。
“你别乱说,你和那个姓瞿的……,你敢现在向你妈说明吗?”老赵举起手臂,直直地指向阿凤。
“我是求人家帮你找份工作,别胡说啊!什么男人,否则我把你和那个姓张的事情全部抖出来!”阿凤撇了一眼,老赵看见阿凤耀武扬威的样子,为了让这场争吵变成一种安定团结的氛围,才闭住嘴巴,低下了头。不知道妻子为何会变得如此嚣张。
“你们别吵了!”小强拉住父亲的手。老赵轻轻抚摸小强的头,蹲下身,笑着对小强说:“咱回家去,爸给你做饭。”顺便抬头望了望阿凤,眼前这个女人变得嚣张跋扈、不可理喻。
“小强不管你认不认他,他终归是我的孩子。”老赵抱起小强,朝大门外走去。
“你的狗屁孩子!”阿凤刚发出洪亮的气喘声,却被一个男人的手掌重重地击在脸上,泛着火辣的红印,她故不作声,微微地抿着嘴唇,鼻子抽泣了几下。一个蛮横无理的女人,受到丈夫第一次欺虐之后,才哑口无言,但心中仍翻滚着无数的浪涛。婚姻仅是一场空虚的坟墓,在她看来,已经难以弥补了。
“小强是我的孩子,你要再说他,我对你不客气!”老赵无法忍受妻子莫名的诬赖他人。
“你要认这个孩子,咱们就离婚!”阿凤再次向丈夫发出威胁。老赵总在慢慢思索:这十多年来,她还是滔滔不绝地倾诉着自己的主观意愿?
“爸,别打妈妈,求求你……别打妈妈!!”小强走上前,哭着拉住老赵的衣襟。
老赵看着小强苦苦哀求的眼神,暂时收住了这场冲突。
“我们离婚吧!”老赵平静地对阿凤说,他早已对这场婚姻失去了信心。
两人离婚之后,小强与老赵相依为命,成了一条形影不离的链子。失去佳佳的痛让他心中燃起抚养小强的坚定信念。小强就是支撑老赵下半辈子生活的唯一希望。他必然会将这个希望延续下去,不受任何人的唾弃,甚至是创伤。童真无邪的小强在经受他们的那次争吵之后,变得寡言少语。人生的意义就在那个瞬间,变得不再和往日光明璀璨了。无论谁对谁错,小强不敢过多追问太多的琐事。而生活的价值,不就是和老赵的相依为命吗?一定要让这个失妻之痛的他为小强的成长感到自豪。
(三)
老赵离职后,家中更加萧索惨淡,一半是因为离婚,一半是因为他的赋闲。每天老赵执著地守在弄堂附近摆着两个滑溜溜石凳的小房子旁,夏季毒辣的阳光把他洁白的皮肤晒得黑里发红,竟成苦竹般的颜色。一双粗糙的手布满皱纹,眼圈尽是发黑,在路边叫卖东西的农民,冬季終日吹着冷风。小强常常忍住哭声慰问父亲最近过度操劳的身体。但只要看见小强,老赵便骄傲起来,扬起头,满脸笑容地说:“无论多苦的日子,只要有你在,爸爸都能尝到一丝甜头。”他日日夜夜在路边摆地摊、卖杂货。那些平日积攒的钱供小强读书,他不敢向阿凤吐出自己的生活境况,甚而至于小强。为的是让儿子快快乐乐地长大,快快乐乐地走完每一段读书旅程。
有一天,小强放学回家,进门的第一件事便告诉他的父亲:“班里的一个同学去英国剑桥留学,我真的好想去!”老赵点了点头,心里却泛起一股浪潮:出国留学的资金能否满足儿子的需求?谁能看出他心中深深的内疚?
瞿洗良正替他家女儿办理出国手续,老赵走到他家,阿凤正在整理床铺。
“瞿总!”他恭敬地站在这个阔佬面前,平静地叫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他惊讶起来,脸突然变了样子。
“小强想去留学,我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听说您最近在忙着给女儿办出国留学,能否把小强一起带上呢?”话音中带着凄凉的哀求声。
“好吧!”瞿洗良抿着嘴,冷笑说。顺便将一只手轻松地伏在高官沙发的另一端。
“钱我会还上的。”老赵说。
“随你!”瞿洗良向他斜视了一眼,微微露出嘴角右边的笑容。他答应老赵的要求,小强也就暂时住进了那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家。
按照他们的惯例,每次出国前全家都要穿戴整齐地到豪华饭店去吃一次饭。原本答应陪同小强吃饭的老赵因为临时有事,不能参加这场宴会。瞿洗良头上戴着大礼帽,身上穿着西服,脚上穿着黑皮鞋,阿凤则打扮得像百鸟之长的凤凰那样五彩斑斓。他们的女儿也事先准备好,等待着出发的信号。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必须让她在城市里露露面。每次临动身时,总会在一家之长的衣服上发现一块未检查出来的污斑,不得不赶紧找块湿布倒上冷水把它抹去。这时,瞿洗良头上依旧戴着大礼帽,脸上洋溢着欢乐的气息,陆陆续续等待着所有工序的完成,而阿凤则急忙戴上她的墨镜,又脱掉昨夜破旧的丝袜,免得弄脏新买的高跟鞋。忙得不可开交。
全家庄严隆重地上路了。瞿洗良走在阿凤的右首,向楼下对面的洗车女人挥动起粗粗的手臂,如同看到他挥动彩旗在叫着:“你好!去吃饭!”阿凤挽着新夫的臂膀。女儿走在他们的中间,小强走在最后,突然听见楼下一声猫叫,使人要不断回头去看一下那只悲悯的动物。
全家乘着豪华轩车出发了,还散发着一股熏人的臭味。这是每次出门时都闻到的,一闻到这股气味,就知道每晚的新闻联播开始了。
盛宴早已成为两人日夜思念的事情、唯一的期待、念念不忘的美梦。瞿洗良一走进包房,张开五只手指头,随意地朝左右两边摇摆,只要看见这个动作,众人便很快耸立起来,恭敬地朝瞿总弯腰行礼。别人看上去要以为他们迎接的至少是乾隆皇帝呢!没过多久,服务员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帝王蟹。瞿洗良突然记起前几天电视里热播的富人吃帝王蟹:先把它放在一个圆滚滚的金盘上,用手轻轻扯开蟹脚,伸进嘴去吮吸,这样就不会弄脏衣服。只要轻轻一吮,吸掉了蟹的肥肉,随手把壳放在桌上。他也许被那个节目打动了。然后一把抓住了那只又肥又大的蟹脚,用手把蟹壳使劲撬开,将蟹肉递给衣着入时的太太阿凤身边,然后试着学别人吃蟹的样子,蟹肉的汁水立刻喷在他的脸上。只听妻子说了声:“还是安分一点好!”
瞿洗良很轻松似地用手擦擦小嘴、眯起小眼,逗笑一番。一面说着恭维话,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众人讲起有关生意上的事情:比如生铁价格跌涨的重要性啊、销量情况怎样啊、杭州开分公司的难易程度啊、土地面积多少啊、资金流转如何啊等等。
“阿明,最近公司终于可以上市了,我在打浦路还买了套房子,你有空过来瞅瞅!”顺手取过桌上的牙签,用手捂住嘴,轻轻拨动牙上的每一个瑕疵,似真非真地学做精神文明标兵的首选者。
“好呀!姐夫,我姐有你这样的老公,真是走运走到南天门了。我们的处境就大不相同了!”阿明兴高采烈地拍手称赞这个悬殊地位的男人。
瞿洗良原本是个品行不好的男人,曾挥霍掉家中的所有财产,对穷人家庭来说,这是一种新的罪行。而在有钱人家里,一个男人贪污行贿,最多拿着贺礼去伺候那些硕腹巨贾的局长们,那些连脉的把关人会为这些趋炎附势的男人处理好各种惊悚的案子。比如:和警察做笔交易,就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人们谈论起来也只是在心中跌宕几下,脸上淡淡一笑,仿佛乌云从头顶轻轻浮过。而在贫穷人的家庭里,一个小伙子如果把父母原有的那点家产挥霍掉、或者不按照丈母娘的标准实行所有的义务和职责,那就是一个毫无用处、一文不值的废人了。这种差异还是有道理的,尽管是同样一回事,但行为的严重与否是要看个人所处的地位的。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瞿洗良很谦虚地说,“做生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每次都会为自己的生意秘方藏拙很久,而在众人面前竟大展身手、直至吹捧半袖才肯罢休。
“您这么操劳,都是为了孩子,做父母的不都这样嘛!”阿明说了一番客套话,好像掩盖了他那颗攀越豪宅的野心。对瞿洗良的成功,他拟定了上千个方案,甚至计划用瞿总的钱在龙华路口附近购置一座小小的别墅。
“现在的孩子可真难管呐!”瞿洗良为自己的教育辩护着。他的女儿原本打算考艺校,却被他们的百般胁迫之下,考上了打着名牌大学旗号的“野鸡学校”,阿凤在丈夫同意下,用贿赂的方式私通批卷老师,获取了一张“同济大学”的学位证书。算是为女儿做了一件所谓家长为孩子负责的头等大事。瞿洗良全然不顾女儿的前途,胁迫她同意接班,并且通过各种方式:派人调查、内人监督、心理咨询等,阻碍女儿前进的动力和重新树立的抱负。
“莉莉是我的女儿,作为父亲,尽点责任是必须的。”瞿洗良说,“孩子都二十五岁了,该找对象了。在农村姑娘十八岁就嫁人了。”
“要不我帮你物色一个?”阿娟说,平日她最起劲的工作就是“媒婆”这份闲职。
“听说她找了一个中专毕业的,三十岁出头。”阿凤嬉笑着说。
“什么时候认识的?姓什么叫什么?”瞿洗良望著莉莉,郑重其事地盘问她。
“认识不久,姓方名奇”女儿回答说,“很长时间了。”
“好名字!”瞿洗良先翘起大拇指,再张开倒三角形的尖嘴,露出几颗黄牙,乐呵呵地说:
“那就赶紧准备准备!男方都三十了,再托下去还不耽误人家呀!”整个人像卸了所有责
任似的,赶将女儿交给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终于可以摆脱所负的责任了。
“莉莉,什么时候让我们和他见一回面?”阿凤焦急地问。“不知道他责任心强不强,在哪个单位上班?国营还是民营?一定是大企业吧!”连珠炮似地说完这番话。
“他没有工作,一直在努力求职。”女儿坦白地说。阿凤脸上有些怒气,似乎对这个未来女婿很不满意。
“以前,他开过一家广告公司。”女儿说,“但最近金融危机,公司已经倒闭了。”莉莉为了未来家庭的和谐、为了执着的爱情还是替男友掩盖了其他的缺点。
“前一阵子老赵也开了家广告公司,亏得一塌糊涂!”阿明顺然地“哼”了一声,“这家伙能和姐夫比吗?”
“老赵开公司,别扯淡了。”阿娟说,“自己不懂做生意,被别的公司占了上风,客户一个都找不到,还是妹夫强,他可是个有本领的人。”她拿起鸡毛扇子轻柔地拍了一下。
“别这么说我爸,他生意好着呢!”小强站起身,勃然大怒地说。
“你也不问问你爸,他那个狗屁生意能好到哪儿去!和别人一样都倒闭了。” 阿明指着
小强说。
“不可能!”小强果断地说,父亲在他心目中始终是个能干的男人。
“社会上有些男人,靠女人讨生活……哈哈!”阿明叨咕着那些没完没了的话。
阿凤坐在一旁,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我爸根本不是那种人!”小强用手拍着桌子,受不了阿明对父亲的冷嘲热讽。辞职后的老赵,原本打算和别人合伙开公司,可不知怎地被其中一个家伙骗了钱,大家只能将新开的公司卖给别人。
“你爸是小白脸,靠女人养的蠢货、贱骨头……!”阿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不知是为自己辩护,还是为向男人獻身最终支撑全家的阔太太贺喜。
“不许说我爸,他可是我的亲爸爸!”小强哭着大声地说。
“亲爸爸!”阿娟冷笑着说,“他还没告诉你吧。”她始终端坐着。
“不可能,我不相信!”小强震惊而又嗫嚅地说。
“不相信你自己问他,”小强走出包房,打电话哭着询问老赵,“爸,有一件事……你要跟我说实话……,”
“孩子,你虽然不是我的骨肉,但我会像亲爸爸一样疼你、我找到工作了,以后你就安心学习,爸爸会照顾你一辈子……”听着老赵缥缈渐散的声音,小强放下电话,飞奔到那个一直在父亲呵护备至下的幸福之家。
在找工作的同时,老赵曾几次波折,波折之后又是一次深重的打击。有一回,老赵找到一个家政服务公司,可是由于年龄限制,到了退休的时候,不得不在家操持家务,他认为是亏欠小强所付出的代价。
(四)
‘快回家去,快回家去!品尝老赵可口的饭菜,聆听老赵真实的故事,明白他那颗常年被众人践踏的卑微的心。当小强踏进那个家门,看到桌上那张老赵亲笔写下的“寻人启事”时,眼里的泪珠忍不住滚落下来。回进自己的房,灯光的按钮即刻被他轻点了。躺在床上,老赵日夜守护他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小强渐渐懂得了一件事:老赵是否找到正式工作,都已经尽力了。其实,老赵一直都在默默努力,直至找到小强的亲生父母。但令人庆幸的是:他们把小强冷冷地丢在那条黑漆漆的零陵路口弄堂拐角处的一个垃圾箱旁,才让他深刻体会到老赵的这份虽无血缘却充满亲情的关爱。
小强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厨房旁,依稀看到了那满头汗水的老赵:他站在煤气罩前,辛辛苦苦地为小强煮饭做菜;灯光下的他:眼是那样黝黑、手是那样粗糙、脸是那样黯淡,蒙眬的泪眼中他仿佛站在那儿,多么慈爱、多么温和,抱有憧憬似地等候着小强出现在他的面前。
“爸爸!你永远是我的亲爸爸!”小强大叫起来,为自己的幼稚、为自己的无知流着泪。这十五年来,老赵是那样地辛勤劳作,为儿子的成长每天在烈日下苦心经营自己的小摊。而小强有时竟会因为受到老师的指责、同学的嘲笑,对老赵乱发脾气;甚至除了几顿饭,几乎天天往外跑,只是为了在这个忧闷的家少待几分钟。现在,小强知道最重要的是每分每秒守护在父亲身旁,和他聊起有趣的故事:整天操持家务的情景,在公园和小强玩耍的画面,到学校为小强送课本的片段;还有,家里父子赤足追跑着大理石铺成的路,那条冰凉却饱含人间温暖的路。
老赵以前的经理瞿洗良呢?他的女儿虽已登上了精美的宝座,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而她整天却被囚禁在家长严苛的管教之下,从她的话语中,我听到了她的彷徨、她的挣扎……。
前几天阿凤和瞿洗良暗中委托公安局调查女儿男友所有的内幕资料,算是为她又做了一件好事。
男方之所以不再犹豫,答应莉莉的求爱,是源于她朴实善良的品格;多次鼓动莉莉接班,是一天晚上和二老们在富豪东亚酒店攀谈后的承诺。
富豪东亚是穷人向往的贵族酒店。这家酒店是体育场的风水宝地,路程不算远,只要走上半里路就到了,因此一个上海人只要在饭后锻炼身体、跑过两条马路就能来到这家酒店,领略一下它的风光,并且可以观察一下在酒店附近是否另有别具一格的茶座。大概因为瞿洗良高官在职的关系,这个年轻人不敢向阔人提出自己过多的见解。
“那套打浦路的房子作为你和莉莉的婚房,不是每个男人都买得起房子的。”瞿洗良蹙额冷笑地说:“你要好好善待莉莉,婚礼筹备(车子、房子、酒店等等)还不都靠我!”话语中带着强烈的鞭笞。小伙子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暗地里未免不早同化于浮夸奢华的潮流。
“作为莉莉的男友,作为一个男人,你要担负起家庭的重任、要有稳定的工作,这是最基本的要求。”阿凤强颜欢笑地说,犹如一碗外热内冷的中药。小伙子顿时有些惊悚,他一直挣扎在桃源与都市的隔墙处……,那立志成功的抱负之心迫使他继续拉拢人脉纽带,决然迈向明日的红地毯。
“公、检、法的领导我都熟悉,既然我知道你的过去,我就能推测你的未来!”瞿洗良紧皱眉头说。他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左手指向前面的窗户,并恐吓莉莉男友;过了两分钟,右手搭在小腿上,顺手拍了两下,抿着嘴巴,锋锐的眼睛仿佛弹出来似的;突然,他使劲儿瞪起那双绿豆眼,泛着肿胀的脸,把脸转向电视机那旁,观看一件令人惊悚的案子。
谈判完毕后,调查莉莉男友的资料早被他用粉碎机销毁。他警告女儿万不可将事情泄露出去。
那天晚上,老赵拉开那扇大门,走进房间,抚摸着小强的头,将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放在床边。照片上是小强和亲生父母。纸上写的是亲生父母的现居地。于是,他又拉开那扇大门出去了。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第二天早晨,邻居说:他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临终前的一句话是:“孩子,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现在,小强考入了上海五十四中学,是名优秀的高中生了,住在亲生父母搭建的小康之家。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养父老赵曾带给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像朵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绽放幸福的笑容。
多么盼望养父能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一直期待老赵回来的那一天。
(2012年5月)
15、冷屋
(一)
我与这个小屋已经有二十多年的交涉了。
自从走进这冷屋后,真是忧心忡忡,墙上到处长着无数双眼睛,每走一步,都有遛狗的人,他朝我看了一眼,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趾。我还是不怕,仍旧继续向前走,我必须使出浑身力量离开这个地方,逃出这牢笼,幸而笼子被我弄成个缺口,刚要飞出这笼子,逃出这屋子。不幸的是,又被一伙人拉了回去,用绳索紧紧捆住。
(二)
今天,月亮垂在天上,我也料到后面有即将发生的故事。
首先,每次出门前都要摆脱所有的问候:“你去哪儿?”,我才能跨出这道牢门。可惜的是,往往还有他们为我添加的门槛,这是出门的标志性台阶,就跟语言符号一样,预示一种出門后的结局。我当然是不怕他们的。凡事总须慢慢经历后,才会明白、熟悉和习惯。纵使回去受询处置,也不怕主子会举起鞭子追捕我这个小贼。
其次,路上的人都睁着鬼眼睛看我,张开嘴对我笑了笑。他们的笑都不像真笑。老四的眼睛很特别,似乎恨我,似乎想抓我。我真是从头冷到脚跟。料想他们布置,早已妥当了。前面一伙人,也在那里议论我,即使用布蒙着,在那儿看我,脸色也同老四一样,眼色和都铁青。我想:那些人应该是天真无邪的,何以今天用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欢笑注视着我,,想从我身上攫取些什么——
演吐我的独白,沁入我的视线,大概早已接到皇帝的圣旨,和我一样地坐在冷屋里,凝视着我的每一个举动,随时随刻地跟着我的步伐。只有不经意地向他们那伙人吐露内幕,他们自然会用一种早已知我心知肚明的口气对我说:“颋颋,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看着你我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眼里留着两行泪,只要一转身,立刻和我一样地跪在地上,发出哀求的声音,似乎与我同步进行着一场别格一句的戏演,有时我真想忍不住大声地叫喊:“你们真是够了?”他们却都笑呵呵地斜视着我。
我想:我同老四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十多年前,我把老娘的店铺改换成文学殿堂,老娘很不高兴。老四虽然不认识她,也一定听到风声,打抱不平,约定和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对。但是那伙人呢?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看我。
(三)
晚上总是昼夜难眠,很多事都要好好研究,才会一点一点明白过来。
这伙人有拉水泥运石子儿的矿工、有命令手下人做事的大爷儿,也有下一级占了上司令位置的。
特别是主子的内亲,这个名为“军”的小子是因为成天伺候在主子身边,月薪在主子厂里是算高的了。而那些矿工们一直被他呼来喝去。早晨从单位进厂,脸上带着睡意的笑容,傍晚从厂里出来,脸上乌云密布,像被雷霹过似的。除了他的女人,偶尔获得许多主子的特许。记得军和主子说过:他的娘子肚里有生命,所以娘子的工资名额一直被挂在厂里,早奉为“少奶奶”的封号了。直到孩子出世,依然勾留在家,算是每天完成公司的事务罢,脸上却笼上一层整天为自己洗净的面膜。
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那个男人,打他小子,嘴里喊道:“主子啊,我真要从你身上吃几片鲜肉。”他眼睛却望着我。我吓了一跳,遮掩不住。因为我是主子的宠儿,他即使看见我,也不会现在就开除我。那诡计多端的人也全都严肃起来。老三赶上前,硬把我拖回屋了。拖我回家,家里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眼色,全同别人一样。逃进书房,便反扣上门,宛如关了一个罪犯。我隔着窗户,远望遥不可及的浮云。窗户犹如监狱的栏杆。这时候,犯人就会用双手扶住栏杆,冥思苦想起来许多往事来。这一件事确是让我猜不出底细。
前几天,小区的组长来告事儿,对我父亲说:“他们区的一个人被大家打死了,几个人便用金钱私通警察,烧了她的房子。商人联络官员,找了家酒店商讨秘事,随叫服务员将这个热血的青年女子剁成肉酱,奉作阔人享用的招牌菜。”我插了几句嘴,父亲和组长便都看我几眼,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想着想着,我便从头顶直冷到脚趾。
他们会吃人,就必须不会抓我、捆我、吃我。
你瞅瞅那街上男人的举动,和前天小区组长的话、和那些成天围在主子身旁的矿工的吹捧之语,明明是暗号。我看出他们手里握着几只鸡蛋,快要捏碎似的,笑里却藏着一把刀,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地排着,这就是“抓人”的特点。
照我自己想,虽然不是恶人,自从我告诉主子的真实想法,或戳穿那伙人的把戏,就难说了。况且把那铺子换成话剧院或影视公司,主子可就真的动怒了。就连我父亲也为难了。
那伙人似乎别有心思,以为我全猜不出,而且他们一翻脸,便说人是恶人。我记得父亲命令我吃药,无论是否通过药物镇得住我,他都打上几个勾,额头上的皱纹少了很多;难道父亲也是一伙,想要阻止我的正义行为吗?父亲劝我原谅那伙人的所有错误,试着关闭写字台上的按钮,便自勇气百倍地说:“真是乖孩子,你和别人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我哪里想知道那伙人的心思,究竟怎样,况且是要抓到的时候了才会知道。
很多事都要好好研究,才会一点一点明白过来。古来时常吃肉,我依然不会忘记,可是有些模糊。我翻开词典一查,这词典上并没有写着“吃肉”,歪歪斜斜的每页上却写着“恭敬”二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行,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页都这写着两个字是“吃肉”。
(四)
早上,我静坐在床上,老三捧着一碗鱼汤送到我病床旁。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肉的人一样。吃了几块,不知滑溜溜的是鱼是人,便把它兜肚连肠地吐出。我对老三说:“我要出去。”老三不答应,停一会儿,可就来开了门。我正研究他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
果然,我父亲引了一个年轻人,年纪不过四十出头,慢慢走来,怕我看出,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低头向着地,把镜框往上提了提。父親说:“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说:“当然好多了。”父亲说:“今天请教授来给你整一整。”我说:“可以”。父亲说:“你心理有问题。你是知道的。”其实,我岂不知道这老头子也是刽子手扮的,无非借了看病这名头,踹一踹肥瘠,因这功劳,可以分几片肉吃。我可不怕,研究他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一定不肯放弃我。虽然不吃人,胆子都比那伙人壮,伸出两个拳头,看他如何下手。
那心理医生坐着,静下来,闭了眼睛,摸了好一会儿,呆了好一会儿,点了一下头,便张开他鬼眼睛说:“没事,吃几片药就好了。不要乱想。”不要乱想,吃几片药,还要静静的养吗?养肥了,他们是自然可以多吃主子的肉,我怎么会好了呢?
老头子刚走出门,父亲给了他几片肉,他将肉放在皮包里,等煮熟了吃,才算好人。见我父亲走不多远,他便悄悄地在我父亲耳旁说:“这人得赶快治。”过几天,他把我将到他的密室,拿出我曾送给他的小说,是我亲笔写的。
“听说,你的小说写得很成功。”他说。我已经知道这是另一种语言符号。
“还行。”我发起了谦虚的腔调
“你很优秀啊!”他笑着说。我以为他是真的和冷屋里的那伙人与众不同呢,便兴奋地说:“我有自己的梦想,和那伙人不一样。但是父亲居然不支持我,强烈要求接班,甚至做傀儡,他们又担心我的作品会让他们受到影响。”
“我可以帮你问问。你父亲担心什么”心理医生笑着说。“和你交流感到很愉快。”
过了几天,他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拿出一张白纸来:“你在这上面画一个圈,签个名就行。”为了逃生,我还是暂时照做,接着他又开口说:“听你父亲说你小时候摔过一跤,这很影响你的大脑。”他又把镜框提了提。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咬紧牙齿,捏紧拳头,极力在挣扎。挣扎之后,用纸巾擦了擦说:“我打算考研,想从您那儿借点资料。”其实我是打算想从他手里获得那张画圆的纸头,可被他剥夺了。当我伸出手刚要给他两个拳头时,这人突然不见了。他让我画圈的意思是拯救“和谐”,另一个就是删除我的小说,居然也是一伙。
记得我读过一本书叫《本草纲目》,一种药名我确实忘了,但一定是吃我的肉的。
凡事还需深入研究,才会明白。他们是只会吃死肉的,记得什么书上看过有一种东西叫“什么”的,眼光和样子十分难看,时常吃死肉,连骨头都细细嚼烂,眼下肚子去,想起来都叫人伤心。
我可不罢休,仍旧走我的路。
“颋颋,你安心养病吧。”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更知道他们这伙人,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接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偶尔忍不住走在路上会放声大笑起来。知道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老头子和父亲都变了脸,被我这义勇和正气镇压住了。但是,我越鼓起勇气,他们便越想捆住我,添上许多“勇气”的光荣称号。
可是,我偏要对这伙人说:“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你们知道出了这个屋子,是容不得吃人的人。”
(五)
其实,这种道理,他们早就可以懂得。
忽然来了一个年轻人,年纪和我差不多,是个大学生。对我说道:“听你爸说,你很喜欢文学。”我说:“是的。”我知道她也是一伙,想要盯人,间谍是她的特长。
她问我说:“你一般喜欢做些什么?什么时候有空?”
我故意含蓄而只能诚实的说:“我很忙,还好吧。都和他们一样闲着呢。”
她抢前一步说:“你喜欢逛街的吧。听说你小说写得不错,给我看看吧。”我立刻知道这间谍议和父亲是协商好的。
我隐晦地说:“我们可以去杭州玩玩。”
她说:“你喜欢杭州啊,你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呢?”
我不想告诉她全部,答道;“我在实习。你呢”因为我一向很厌烦别人用这种口吻跟我交谈。以前父亲为我找过很多这样的心理秘师。
她很自然地说:“我什么都做啊,觉得挺好。多学点东西,对你是很重要的。你要学会如何说话,知道吗?别总是盯着文学。”我想这间谍也够有胆量,未经我允许,就主动关闭总开关,语气委婉犀利。
“听说你妈管你很严?”她插了另一个话题,“你堂妹是做幼教的吗?”、“你会弹琴,这我怎么不知道,你爸爸跟我说了你很多的事,你家有一共多少人,多少亲戚,他们的关系是?……”她像查户口似的问了我很多问题,都是和我父亲串通好的,故意让我走进洞穴,将蛛网罩住,死死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的意思是监视我,真要令我吐血。如果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定要告发上层阶级,连同商人一起抓我。
(六)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
所有人都恶狠狠地看我……老四的狗突然叫了起来。
(七)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接杀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因为主子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是无法下手的。如果在我面前故意装出一种轻微的疾病,会看见我哭哭啼啼的样子,最终放弃文学,他们也就达到目的了,主谋究竟是谁,也就不得而知了。如果在我背后踢踢踏踏地走过来,这种奇怪的声音,一定让我停止些什么,这才偿了他们的心愿。我真要说破他们的隐情,连同主子一起拆穿,他们的脸都变成青色了。最好是脱下夹袄,挂在衣架上,自己紧紧裹死,他们没有杀人的罪名,自然都欢天喜地发出一种呜呜咽咽的笑声。他们就会吃我的肉。
前天沈家的狗看我几眼,可见他也是同谋,早已接洽。老头子眼看着地,岂能瞒得我过?最可悲的还是我的父亲。何以毫不害怕,合我吃我呢?
(八)
以前遇到过一位中年人,我问他:“这荒年,有吃肉的,对吗?”
他含含糊糊地说:“你真会开玩笑,今天天气很好。”我知道他也是一伙,便继续问道:
“天气是好,月亮很美,可是我要问你,对吗?”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对。”
我说:“不对?他们为什么还这么做?”
他说:“没有的事。”
我说:“没有的事。小区里的人現抓,《本草纲目》都写着,通红崭新。”
他摇摇头:“我不跟你讲这些道理,这屋里,你反驳就是你的错。要么,你自己说服主子,走别的路。”我眨了眨眼睛,这人便飘走了,浑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意思是要我睡在屋里,直至崩卒。
横梁和砖瓦都在屋顶上发抖,抖了一会儿,就堆起来落在我身上,万分沉重。我知道这是一种心理作用,只要心里充满阳光,便可高枕而卧。只要脑海中鼓舞士气,即使大雨,也可逃出冷屋。
(九)
这屋子里的人,去了这邪念的心,可就是人人太平。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道门,他们都是家系氏族,互相牵制,死也不肯走出这扇门。
(十)
大清早,去寻我父亲,我格外和气地对他说:“父亲,大约这伙人都很穷,所以才会向你要几片肉吃。后来,有的是知道不该吃,可是仍然要吃。有的是真的不吃了,便变了人,变了真的人。有的一味要吃,至今还是虫子,怕比虫子还差得很远很远。”父亲低下头,这一件大发现原来也有他。
可是沈家的狗又跑来了,父亲回身看着那伙人说:“都出去,疯子有什么好看。”我一直懂得他们其中的一个招数:他们岂但不肯改,而且早已布置,预备下一个疯子的名目罩上我。将来吃了,不但太平无事,怕还会有人见情。区长说的大家杀了一个人,就是这种方法。
这是他们的老谱。
前天,老四的狗朝我大叫,可见他早已同谋。心理医生眼看着地,“私人心理诊所”榨取钱财岂能瞒得我过?最愚昧的还是我的父亲。可见他也同谋?
老三气愤愤的直走进来,如何按得住我的口,我偏要对这伙人说:“你们快点改吧,你们要知道将来是容不得吃肉的人。你们要不改,自己都会吃尽,同猎人打完狼子一样,同寄生虫有什么两样?”那一伙人,都被老三赶走了,父亲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老三劝我回屋里去。
屋里全是灰沉沉的,横梁和椽子仍在头上发抖,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是要我死,便浑身挣扎出来,出了一大片汗。可是还是要说:“你们改了吧,从真心改起吧,你们要晓得,出了这个屋,是容不得吃肉的人……”
(十一)
记得十多岁,坐在院子里乘凉,母亲说外公生病,只能拔掉氧气罩,捞得个节约钱财的好名头。一伙人又在一旁不停地拍手叫好,母亲哭个不住,他们劝母亲不要哭,原因是自己做了那种谄谀的事儿——将母亲递给医生致命的钱偷偷地放入衣袋里,所以哭起来未免有点过意不去——如果还能过意不去。外公是被谁害了,大家知道没有?
母亲想也知道,不过哭的时候却并没有说清,大约也以为应当的了。一片抓得、捞得,整个冷屋都是这样。但是,那天的哭法现在想起来,实在叫人奇异。
我的阿姨后来去世了,这真是离奇的事儿。
(十二)
我未必无意中不要了几片肉,现在真的轮到我自己了吗?
没有被抓的人,或者还有;
千万别走进这扇门,走进这屋子。
——我必须鼓足勇气走出这屋子,但我又担忧这屋子是否早被人盖上“愚孝”的封号,紧紧地将我缚住,让我动惮不得。
(2013年6月)
16、林荫小道
今晚的我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二十多年全是发麻。强忍的那颗常年受家族影响、受管束压制的心,应该可以有任凭放纵的时候。向来顺从主子意愿的保姆姚阿姨,在我每次跨出门前,都会胆怯地问我,“去哪儿?”她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用疑心极深的眼光注视着我,让我无法迈出那个家门。然而今天是个例外。也许是电视剧的情节完全迷住了她吧,我竟有独自出去散步的时候了。白天里的虚伪之语、嘈杂之事,现在都可一抛而空,唯独这一刻能做个真正的自己。
跨出门的一刹那,广阔的天地似乎在召唤我,凉风吹拂过我清瘦的脸庞。迈出那个熟悉的小区,穿过一条满是禁卫军似的路灯包围着的轩敞之路,进入了一条幽僻的小道。整条小道悄怆幽邃,道旁的路灯分不同颜色,黄的、白的,璀璨的灯光铺洒在地上,使路面融合成了一条黄白相间的条纹地毯。慢慢踱步在路上的我暗暗想:即使此刻拥有了安逸的心情,又能维持多久呢?这条道平时少有人走,夜晚更加寂寥。
一声吠叫猛地打破了我此时的平静。前方突然冒出一条灰白色的大狗,呲牙咧嘴地瞪着我,我有些震惊,怕它会下手。
它多像我遇到的那些人啊!自我踏进那个家门,所有亲戚都斜视我。他们主子特意给这伙人下了道命令,见到我必须笑着说声“你好!”。他们无从反抗,或许是怕他主子传来什么噩耗,于是全部哆嗦起来,怕有祸祟。但心里全部装着一个“贪”字。
他们——有被主子打过嘴的,有为主子干过活儿的,也有减薪而退居在家,靠主子供养的。你看,昨晚聚餐的那伙人,他们诚惶诚恐的神情,心里大概想着:“主子呀,我要割你几片肉才肯出气!”我是主子的宠儿,将近月底,主子都会赏赐他们“几片鲜肉”,一伙人疯了似的在饭桌上抢,全为了自己成为大户。但他们仍不满足,认为我是主子之子会多拿几片,心里很不爽快,就都串通好了,布满罗网,逼我自供;他们还学会了一招,无时无刻不在抓我的软肋,仿佛一个个探长的后裔,然后冲我笑笑说,“我们很关心你”。可一转身,我的那些致伤就被火上浇油地吹到主子的耳边。我早已看穿他们的把戏。他们的话中全是虚,笑里全是冷的暗号。否则,这条野狗何以看我两眼呢?我怕得有理。
桑蚕的吞噬,兔子的怯懦,狐狸的狡猾……他们都是狼的亲眷。狼是狗的本家。
夜空中布满了星星的眼,冷眼。那条冲我示威的狗消失在暗夜中,月亮也暗暗躲到东边去了。路灯照着小道,也俯照着小道右旁的树。我不知道那些树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有一株树,叫做松柏,只见她笔直的枝干耸立在空中,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漆黑的天空,她也许忘记了疲劳,犹如一个勤劳的野妇日日夜夜在剥茧抽丝。而攀附在枝杆周围的那些枝叶呢?应该说是寄生叶,直愣愣地迎合枝干,枝干似乎是寄生叶的主子,所有的寄生叶萎缩起来,有些是害怕枝干,有些是为了向枝干乞讨什么,就像那伙儿亲戚每年向他们的主子索取几片肉一样。路灯如一个坚守岗位的战士,依然靠光芒笼罩着小道,还有两旁的树。它的光圈范围极大,又如一双如来佛的手掌,手心向下,照亮了小道两旁停放的车辆。
这些车辆,一定是那些阔佬用的奢侈品,车主们大概都在家里闲谈一些他们自认为是的头等大事,实际上尽是无聊的琐屑之事罢。路灯继续释放它的亮度,唯独没有照亮那只躲在喧哗与骚动之处的知了。
它不紧不慢地在我耳边响起,用嘶哑的喉咙诉苦,它想要超脱,但又被困住了,我看到它拼命挣脱的样子,依然不能飞出自己的巢,甚至飞出这条小道?又怎能燃起新的火焰?新的希望又在哪里呢?知了的沙哑声久久地在街角徘徊。
我赶紧离开了小道,本以为今晚,只留下片刻时光能完全裸露自己的身影。可我始终迈不出那个家门,依旧在寻找明日的太阳。
一条若隐若无的路,似乎看到前方有盏灯,照亮我奔向自由安乐的世外桃源。
(2011年8月)
17、伤离
——侠士的足迹
——法海的灰影
我,乘着褐色的轿车,直指邈蓝的天空;车子,狂奔疾走地在马路上嚎叫。
我,前额的头发全部冲破了帽子;车子,前方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别担心:即使是傍晚,母亲也没打电话,应该赶得上报名。我兴致勃勃地奔到复兴中路的拐角处——戏剧学院的分部。
(一)
总部的校门,弥望的是田田的草坪,像广袤无边的原野。要说在五年前,我藏着梦想赶赴戏剧学院的开学典礼。草坪上聚集簇拥而群的男生,疯狂似地争抢一种新游戏,叫作蹴鞠。白色足球一个接一个地翻身,滚到对方的领区。旁边是女生手牵手的圆圈,组成青蛙式的舞队,为足球跃起的高度不禁拍手叫好。这幅彩图差不多是平常日课后的暂歇,一般都在落日降临的时候。光影在我看来,应着啼叫的拍子,正在合二为一。家长看见,问起餐饮;旁人走过,观摩片段,像观众的喝彩声,齐声用力发出呼喊。
不知怎的,倾盆大雨直泻而下,所有人都逃走了,只剩下那支舞队立在操场上。雨滴循着逆流的空气滚落到学生的头上、衣上、脚上……,他们昂起头,唱起缤繁纷乱的舰歌,苦练拼搏的精神实在令我敬佩。他们白皙的脸上渗出很多汗珠,他们编成长长的队伍,每时每分不在草坪上排练节目。老师路过草坪,俄尔问到排练的状况,学生时常侧目微笑,哎嘆着互答着地说:
——“就要上台了。”
——“可不是,还得先由老师给我们指导示演一下。”
太阳照耀这支队伍,朝他们示意一下,阳光的赐福在生机盎然的春天里,是给这支龙腾虎跃的队伍带来了生命的希望和欢腾的鼓舞。队伍里的人陆续增多了,我被这支队伍深深触动,时常插在队伍的夹缝里。每次,我坐在草坪旁边的木椅上,守望每个同学的片段。自己构思的画面实在不雅观,怕把他们的节目搅乱了,跨上舞台又跑下来,躲在树丛背后说:“明天我一定表演新的节目给你们看!”
一个灰脸男生刚牵起我的手,听见典礼结束的声音,我立刻把手缩了回去。等下课的铃声一响,我便独自跑到草坪上,继续守望鲜绿光彩的舞台。仰望背后的上戏剧院,幻想摘吃自己的人参果。灰脸男生正巧从这儿走来,迷魂地露出嘴角。我红着脸、低着头。过了两天,他拍拍我的肩,我一直看着地。一星期后,他路过我的身后,轻轻问:“为什么不上台?”我不敢注视眼前这个男生。后来,在他的鼓动下,我情不自禁地走入草坪,时常偷看这个特别的角落。他经常向赵老师请假,却让我有些失落。四五年前,温情的画面是每次进校门后就出现的。
一个春天的傍晚,我去戏剧学院上课,收到我的邮件后,他答应了我的邀请。灰黑的长脸,头发换了个新潮的,上身穿一套黑色风衣,一双发亮的黑皮鞋,手里拿着手机,一步一回头地瞟路上的女人。剧片放了前部分,他跟我说:“这是戏剧开场时必须出现的物件,然后是音乐伴奏……”那些话在我耳边一句又一句回放过。话剧结束后,我们走出剧场。圆月悬在黑夜中,嘴角没有弯出弧度:“我们家庭背景不同,走的路不同。”到复兴中路口,各自转身而去。我从复兴中路一直走到徐家汇,那段路程并不很远,反而轻了许多,泪珠从眼眶里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用时间来洗涤创伤,在这炽烈的雄心和微漠的爱情中,他的名字在我的耳畔中变得寥落。一次,我接到他的电话,铃声在心里跳跃着,我毫不犹豫地放下电话,奔向剧院偷偷和他见面。片名我至今还记得——张爱玲的《半生缘》。合上记事本,看着艺术课本,当时很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没好好看过一本完整的书,印象中只看过两次,一次是高考前,一次是走进复旦网院后,这次一定是和爱情有关,与家庭背景有很大的关系。我买了很多书,细看考研重点,况且只要听到母亲的电话,甚至欣然色喜,以为将要开始被戏剧学院录取了,并允诺母亲不和那个男生见面。
(二)
后来,被复旦网院的鱼饵勾住,他们大概以为可以制服愤怒的小鸟,我哪里还能看到什么光明,考研失败后,爱情仅是瓶子里的一滴水,落到浩瀚的大海里快被淹没了。不敢仰望明媚的太阳,仿佛灼伤的眼怕见阳光,撕去皮的伤口怕碰到泉水。即使泉水和阳光都是自然界的东西,我那时候一定和被蛇咬的人同样乖癖。常常用手擦干自己的眼泪,逐渐习惯了每天被人操控的生活,无视自己的行为。理想有个天堂,在那里遇见上帝,感谢曾受过的折磨。
在外公完全知觉的情况下,母亲让医生拔掉了氧气罩,这我是确信的,那伙人在一旁劝谏、谋策、搀和……,因为付了一点手续费,他们认为母亲必当是尽了全部的力,何况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我哭着点了点头,知道无话可说,便闭了口,默默地站在母亲背后。在工作无绪的逆境中,我踏入父亲的单位,忙着百无聊赖的工作,扮演不必要的闲人角色。浪费!浪费!那些不必要的浪费!感情、财富、青春,被残酷的现实销毁了。我在父亲公司压着过了半年,幸亏我出来了,那堆积着像富士山一样长的岁月,回到了伴我成长的土地。我念了三次梦,想了三件事,看了三夜月。善良仁爱的小花园多次让我从痛哭中镇定,从挫折中立定,积累跬步,如何正确地爬向千里的路。
之前:他收到了我的礼物:麻将、邮件、杯子……
之后:他接到了我的情诗,那首我思念他、忘记他的情诗,第二天接到他的电话,求我帮他写论文,是整整的一大段。不断掀起绿叶般的复苏,托人将小说改编的剧本亲自交到他手中,还是琐碎的片段,最后一次放在嘴里的糖,本打算将她融化,能尝到一丝甜头,可惜被刹那间的中药误喝下去。
我白天坐在办公室,从上午九点至下午四点,坐着一个一个字地品读,不但能背出很多课文,就连注释里的背景知识也要反复熟读,直到能完全复述出来为止。台灯下的经典文章恨不得一篇一篇往肚里咽,因为总遇到共鸣的语段,心里终于得到舒解和慰安。书籍陆续补回了原来的缺口,逐渐成为我填实的密友,在跌宕的前进中还是抵挡不住那些孝道规矩、商场礼仪、虚拟接班的夸语、一个接一个的对象,隐隐约约地只管冲击着来……
(三)
剪裁全部的芰荷,杂乱中又被芙蓉缀缝上了。无论用什么方法解开,屡屡丝丝的草根互相缠扰,快要打成结了,怎样才能合理地解开?纠结、纠结、绵延不断的爱情怎样一丝一丝解开?侠士的身影、少年的幻影,……几次走到小溪洲,鸾鸟的畅笑融进了,蜘蛛侠的灰脸刻入了;近了,进了。天神挥手笑行,法海隐身显形。乱曰:呜呼!呜呼!在以后的日子里,做个自由的人吧:弹琴、旅游、写作、看书,未来的一切将冲散我的离愁!我不顾父母的阻扰,双脚直跑下楼梯,去呼吸天幕下的新鲜空气。辽阔的鲜绿田野,正在迎风舒展。少年渐渐地淡了,淡了,披上白裳、飞向蓝天,消了他的面色,散了他的光影,留下他振奋的呐喊、时常俯瞰人间的画面。
“吃饭了吗?”灰脸的嘱托问候,追来的是盘根问底的暗访、歇斯底里的调查、委托灰脸是父母夙夜的任务,不想追思任何对对错错,在快要疯癫的冷屋里,维持迷蒙的世外桃源,被猛地一声唤醒,“回家了。”抬头一看,是午后四点。他的电话还是没打来。等待、等待,痴情万种的等待;思念、思念,揪心揪肺的思念,扎在心里的针有一天会拔掉的,还是没完没了的护问,我每天跟在他们身后。
过了许久,他打来电话,不能确定剧组是否有安排。焦急、失落……,这些表情千万别被父母看见。隐藏、隐藏,被敏锐的眼睛看出破绽:呆滞、羞红、傻笑……,呵护备至的问候、野蜂飞舞的辱骂、春秋更替的侦查……,烦闷、调解、责备,换来的是他的批驳。委屈、委屈、打牙跌嘴的委屈……品读、分析、锤炼、领悟……好几双眼睛盯着我……众女的好奇、观赏、吹捧……,才发现,他们是迎合我的口味、钻入我的视角、试演我的状态,我的笑声不经意地萌发了,传到父母的耳朵里……。难道是他的揭发、谣诼,爱慕的心、思念的心变成怨恨不解的道理,还要坚固这样的道理吗?呜呼!呜呼!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
我不愿说了,语无伦次的话语、颠倒错乱的逻辑、非似人间的生活……:思考着,哆嗦着……“我送你去精神病院。”是父亲的声音。沉思、静思、深思……
苦中作乐究竟作祟到什么时候:沉思、沉思,乱七八糟的沉思……,不去想了,不能想了,二十年隐藏起来的爱情总归会表露出来的、爆发出来的……
奔往上戏剧院,别错过心心念念的话剧,半月垂在夜空,露出笑脸,可惜少了他;黯然地走了,走了。
“我快到了,你在哪儿?”立刻掉转身,再看那个剧院,舞台灯灭了,灭了。没看到别的什么灯,少年是奢望的灿烂。孤寂、孤寂、躺在床上,半睁着眼,凌晨四点,感到疲倦;困了、睡了,母亲的叫唤、掀被……,七点一刻了,世外桃源总在这个钟点被摧灭,难以承受的爱抚、嘱托……;难以抗拒的电话长聊、甜言蜜语……,笑声还是引来告诫、考察……躲不过轻问、议论、赞扬、反对;躲不过撮合、戏笑、婚典……还有两个月,一个月……,疯迷的爱情、纯美的文学……
“继续求学,绝不结婚!”还是我的短信。上楼、香烛……,期望中吹来一阵凉风。
“你太无情了……走着瞧!”这是他的声音。
“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这是我的回应。‘分手是必须的。
【回顾分手】
第一次:刀从胸口拔后的剧痛,还要喋血的隐练、磨伤、哭泣……
第二次:举棋不定的信念实质是他随意改变的计划。停了一段时间。
母亲将谈妥的八千元现金打到他的卡里,我托付母亲帮他找工作,听说是公司不规范,老板不给工资,初恋的侠士、共同的林荫小道……,向父母施舍银俩,还要行使收受剩余的两千元?!深虑、远虑,安然无恙地接受了剩余的礼物,无论怎么讽刺、怎么污蔑……
我不是苟活到现在的社会人渣,而是要为自己求生的社会青年。我能走出来吗?每天:上楼、进屋、香烛……暂时遵从父母的所有教唆,与其是为了年迈身体得到舒缓,不如是为了弥补自己最后一点罪孽吧。大小无数的道歉姿勢、话语,从踏入母亲办公室里一直习演下去,他们就在宴会中抓我,恐吓的目光、愚妄的欢呼。
一伙人在门外窃笑、倪笑、逗笑……,刚藏好一点钱,就听见他们背后的批斗,将我这个小人物的愤怒遮掩,怎么敢说那伙人呢?我也在这小屋里躺了二十多年了……鸾鸟凤凰飘飘然,燕雀乌鸦隐隐来。
末日结束前:父母会私通警察?冻结账户?我想些计划、想些办法:租房?买房?凑了一点钱,够吗?不够?银行卡、透支卡、理财、保险………性命的银两:盘旋脑中,模糊不清、贯穿不得,总被发现。
新年来了:假想、幻想、梦想;少年在床边跟我说了无数遍的话:头也晕了、嘴也干了、眼也闭了。她,疲倦地睡着了。她,穿着粉色的睡衣,拿着新颖的手机,跟我一样地钻到被窝里,有光了?我掀开被子,新手机……我嬉笑地将被子盖好,闭着眼,入睡了。那是真的睡了,笑了。
少年,少年,无处不在。是他?是她?
我的身旁:凝视、提醒、陪伴………
少年耳旁:鼓舞、体谅、照应………“监督”这个词我不敢说出口,不想说出来,因为我不愿成为母亲的另一个“秘书”。
新年走了:
缓刑、释放,我刚从邮局出来,五点后被锁门了。马路对面的绿灯依然亮在眼前。
情人节来了,不是‘终于收到他的短信,而是怎么‘又是他的短信:“亲爱的,我想请你吃饭。”
白色情人节来了,又是他的短信:“最近可好?学业如何?”
“挺好的”我按照父母的话,释然地回了一条;“你呢?”
“那就好!一般吧,工作还没找着,挺着急的!”有点儿波动。
“今天是你带我见你父母的日子!”警觉、沉思……,路旁走过一个握着手机的女人:“你烦不烦,怎么老缠着我?”答案有了,波动应该没有了。
(四)
灰黑的草坪,看不出纯绿的颜色。剧院外的灯光还是亮着的,残月荡在夜空。院外《阴谋和爱情》的剧片站在小溪的后面,我的前面。希望是最后一场话剧了。和《漂亮朋友》里的主人公性格有很多相似之处。悬念、纠结早已消失,一丝旧念还在记忆中。
路过复兴中路,分部的大门开着:四楼的教室、课桌、椅子。守门人不耐烦地说:“废掉了!”。我向着前方的路走去。应该是几次波动后的疏导。凄苦愁闷解脱了,记事本希望可以合上了,文学书能翻多少页?……多少次的欣喜,多少次的迷茫,不带着辉煌与遗憾,得到植树节来临的消息,决定自己怎样跑,依旧茫然地走着……现在大抵只能如此而已。
桃源与都市、技术与学问……我不愿怀着任何仇恨。小花园永远站在我身后,平易温和。
(五)
脚步声悉悉索索、掀盖声忽而停止。门被打开了,对面的大门怎么一天到晚开着?
父亲刚推开门,是凌晨四点钟,他拿起资料看了一会儿,关上门出去了。按钮总是被他关闭,我没有闭眼,睁了好一会儿,思了好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到桌旁。我没有打开按钮,穿着暖暖的灰绒衫,在昏黑的台灯下写完了这篇文章的最后三行字。
(2013年3月)
18、盛园
(一)
艰难熬过昨晚那一宿的我,终于爬起床。今天是清明节,和往年一样,全家先在盛园集合,赶赴上海市卫家角息园,看望沈勤。
凌晨五点,按照母亲的吩咐,小刘的车停侯在楼下。时候仍是深夜,车驶向二十年来相隔虽近,新奇却早已飞逝的盛园。天气还很昏黑,凉风隔着窗,发出“呜呜”的响声,从窗外放眼望去,深黑的天空下,透着几盏路灯,施展的心竟十分寥寥。
这还是我二十年来时时奢望的盛园?我印象中的盛园也许不会如此:它美得多呢!弯弯的溪流隔着小桥,直穿向碧树环绕的小区,嬉闹的绚烂之地日日伴着纷乱的脚步,仿佛一位圣女握着大提琴,静静地独奏一首首非凡的曲目,铺显出一件件惟妙惟肖的趣事。若现在非要我说出它的佳处来,我的影像却模糊了,甚而没有言辞了。即使有一些进步,也不过如此。有时我常常默念:也许,盛园还掺杂着几分凄清,就像此时我所感到的凄清;我的心情完全改变了。从踏出家门到盛园的那一刻,像笼起一团薄薄的黑雾,浮腾在清澈的小溪上。
母亲用手机不停地召唤他们,一帮野鼠昏昏欲睡,纷纷从宅门中蹿出来,不竟然——
昨天斗麻将玩腻了罢;闲聊上坟后,幻想着该拿多少货币。
总之,他们那点心思,岂能瞒得我过?!小云从我身旁轻轻跑过,隔着车窗,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幅图景:富丽堂皇的绍兴饭店,缀满闪烁彩灯的包厢,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穿着蓝色的棉衣,头上扎一个小发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捏着一只新式手机,轻轻拨动机上的每个键盘,又侧头向旁边端坐的沈勤虎头虎脑地做着怪脸,说着妙语。当沈勤收起常日的笑颜,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敲,她吃了一惊,立刻蹲下,两手放在地上,爬进桌下,沿着桌底直往前爬,直到爬向桌子另一端,才算摆脱家长们的束缚。
这是少年的小云,我初次见她时,不过十多岁,那时她的妈妈沈勤还在世,家人是其乐融融。我是一个高中生。逢年过节,尤其是年夜饭,全家围了一桌圈。之前,他们是排着一辆辆轩车,前往城隍庙的一家老饭店。每年算作轮回,在中国人看来是很敬重的:桌上摆满丰盛的山珍海味,敬酒更是讲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近他人身旁,端着酒杯,说上几句吉祥话,不自量力地将红包塞在衣兜里。沈勤替母亲安排包厢、点菜,忙不过来,便让侄媳妇宋姐颁发一个个精致的红包。小云全神贯注地玩弄手机,在所有藏满私心的人中,她是唯一一个纯净活泼的天使。母亲曾告诉我,小云非常聪明,每次考试语文在班里名列前茅。她见人总不爱笑,只是看到我,偶尔做个鬼脸。在她眼里:我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大家聊着他们的家庭往事,她跑到我身旁,和我聊天,不到片刻,我们便成了亲密的伙伴。
我们畅所欲言,从爱好聊到新闻……那天,我很高兴,知道了不少当今潮流的明星。晚宴过后,我们各自奔走了。或許是隔着住所的缘故,我很少听到小云的讯息。
(二)
一天晚上,宋姐打电话给母亲,沈勤因哮喘突发病逝,全家为她举行送葬仪式。仪式结束后,全家皆聚在沈勤家中讨论小云的抚养问题:
“唉,这孩子真可怜!没了妈妈”外婆叹了口气说,“小云今后谁来抚养?”
“当然是她爸咯!他是监护人!……”舅舅说,“可这孩子倔得很!小梁有啥本事?”
“还是都听玲玲的吧。”姨妈接着发话。
“小云,你跟我走,我答应过你妈,把你培养成人”母亲站在小云面前,哭着拉起她的小手,“你表嫂宋姐正替你整理书包,你马上跟我回去。”
“这孩子,书还真不少!”宋姐捧着厚重的书包,踉跄地走到小云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在包里!”
“玲玲让你过去一下!”姨妈凑近宋姐,贴紧她的耳朵,宋姐跟着站到门外。
“这些生活费给你,够吗?”母亲将几张钞票递到宋姐的手心。
“太多了!怎么好意思呀!”宋姐羞涩地笑了笑,用手捂着脸,两手捏住一叠钞票,向姨妈望了一眼,顺手塞在裤腰里,出门去了。
这样地究竟过了三四天,那是天气极冷的午后,我坐在电脑旁,喝着饮料,听到门外有铃声,推开门一看,不由的一番惊喜,面前站着的是小云:圆润的小脸,变得有些僵硬,眼眶里全泛着血丝。
我猛然间来了兴奋,平日寂寞难耐的我终于可以和她聊天了。
“小云,我去买些烤鸡,你最爱吃的!”我说。她摇了摇头。我编出很多明星的话题:赤西仁、BY2、罗志祥……,本想逗乐她的我被小云的沉默挡住了。
“怎么了?”我想问问她的境况,她站在我面前,呆呆地望着我。
终于,她抬起头,抽泣地说道:“他们都走了。”我望着天上的白云,深思了半天:亲情仿佛变成一滩冰凉的水,死在鬼魂的灵柩里。
谁能安而行之,亲自备车、看望小云,偶尔遵循一下中国人的习俗:前往主子的宅院门口,在大典佳节的当头,说些吉祥的话,便很快得知:母亲从嘴里呕出仅有的残羹冷炙,送到他们家门口,他们竟当成是自己买的礼物,幸灾乐祸地送到小云跟前;不外乎是一种弃童之举罢。所谓“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三)
想起沈勤阿姨过世后的半年内,每逢周六上午,全家祭拜她。我和母亲来到盛园,小云慢慢来到妈妈的遗像面前,小心翼翼地握着香烛,跪在地上弯腰鞠躬,先前红润肥嫩的脸上全变作灰黄,眼角带着一抹泪痕。我走近小梁旁边,道了声:“姨夫好!”他朝我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便拿起烟头颓然地吸烟了。
母亲说着他们的景况:原在塑胶厂工作的小梁退休在家,一人承担家庭责任很是艰难,
确是一个丧妻的孤独者。母亲原打算每月寄钱给他,算是贴补。
“哈,都这样了,还给他钱干啥!”一种尖利的声响忽然大叫起来。站在我面前的是姨妈:瓜子脸、薄嘴唇,两手插在腰间,却像终日管帐的老板娘。
“小云,听小姨妈的话,可别惹怒了她!”心里怕是小云气昏了母亲,谁能撑住抚养全家这座险恶的大山呢?宋姐始终闭着嘴巴、站在一旁、不敢开口。
“頲頲,快叫人,阿姨走了,姨妈帮着我照顾外婆、忙着替公司采购货品!”母亲急切地说。怕惹姨妈生气,被说成教育不佳。
往日拿着相机拍照的姨妈,性子总是那么燥,脾气又那么大,看到我却变了样儿,笑嘻嘻地对我说:“頲頲最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尊敬长辈!”迅速接过母亲手里的东西,像一只活跃异样的跳蚤,嘴里说着话,进屋去了。
“玲玲,自从小云住进你家,我就没见你笑过,这孩子你管他干什么?”姨妈很关切地对母亲说。
“看在沈勤面子上,你让我咋办?”母亲说。沈勤阿姨的过世,苦得她成了一个整天哭丧着脸的苦女。那伙人呢?还是揉捏着母亲每月颁发的赏赐,虽则略瘦,但还可以首抓几次。这是母亲操劳一生的成果,或许在他们眼里自认是致命的药材。否则,赏赐不平,那伙人岂不耿耿于怀?!
“丢给小梁不就行了!你这样身体不跨才怪呢?现在……宝山工厂还准备经营吗?”姨妈说完,故作愤愤地走到厨房里。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母亲向宋姐唤声道:“你过来!”宋姐像个蹒跚的女人,放慢了“踢踏”的脚步节奏,来到母亲身边。
“你去买台电脑给小云,她学习有用!”母亲将钱揣到宋姐兜里。宋姐暂且无言,顺从母亲的意愿。可是,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却怎样按捺都无法使用,母亲询问她半天,宋姐定说是卖家栽赃陷害,自己和他们如何狡辩个兜底,才得了这宝贝;母亲沉默了片时,还是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怀疑,便不再过问什么。宋姐以为自己很有功,便藏了那点零头,飞野似地跑了,亏她藏在衣服兜的最里一层,否则,不免要掉下来一大叠?
当我打开那台电脑,里面全摸着一层厚厚的灰,开关按钮处于封闭状态,我不敢向母亲询问。想起前几天姨妈悄悄告诉母亲:宋姐在她奶奶过世之后,逼她的父亲在奶奶的遗嘱上刻写自己的名字。不过,当今物质社会的女人总是要为自己留下一些东西的,即使是亲人,还是要索取属于自己的性命斤兩。
祭拜结束之后,母亲牵着我的手,缓缓离开盛园,我并不感到怎样的欢欣和鼓舞,我只觉得周围尽是一片灰蒙蒙,那条长长的小溪竟会那样地模糊,情郁于中,直至今天,几乎没有要说的话。
(四)
看着坐在面前的小云,我想:盛园竟会与她隔阂到这个地步,我渴望他们真的不再这样:大家全都冷落起来,而且,我不愿意他们要故意学习母亲的辛苦辗转而奔波;不愿意都如百姓的穷困贫乏而抱怨;更不愿意他们因为等待母亲递送的厚礼,装腔作势地买些礼品。他们应该有新的改变,未经我所意外的新的改变。新的气息不就绝然复苏了吗?
当我走在盛园这座小区里,惶惶然地有些欣慰和胆寒:听着自己沉重的脚步声、母亲多年操劳的叹息声,记起平日他们向母亲控诉小云的种种不道之语,后来明白了一些事实。在我和小云隔开的那段日子,对她不太了解:以为她不孝敬长辈,什么时候都一个人玩耍,现在我过分逃避冷淡长辈,其实他们恭敬的外表还是隐藏着许多贪婪之心的。他们都以为我受了小云的影响,她那颗真挚孩童的心,令我十分敬佩。我们探讨学习方法,只是她的愿望非常切近,我的愿望是非常邈远的。
我在黑暗的踱步中,眼前出现的仍然是绍兴酒家窗边坐着的那个幼孩:蓝色的棉衣、黑色的发髻、别致的手机,嘟囔着小嘴……,无数的彩灯悬绕着她。耳目一新的画面好像一点都没有看见,更不寄予什么奢望了。祭拜的事让人怎样地不思其反,觉悟后怕是踩痛了一伙人的脚趾,徘徊蹩进这座宅院,被人说成是个傻子。放一把火烧光,表现出自己的高尚节操,又被他们认为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还要被送进监狱;若无其事地接受一切,钻进卧房,狂抓大把银元坠在怀中,更是个苟且偷生的强盗。言语是不够完整表现我此刻的心情的,只有独自习笔才可以把真实的情况揭露出大部分来。
为什么我会漠视盛园,因为早在十多年前,这伙人已经漠视我的存在。厚厚的钱藏在皮夹里,要是皮夹放不下,可以放在大包里,沉垫垫觉得安心喜欢的时候,就有了新招数:情愿自己寻财宝,只求主子决定他们怎样伺候。一伙人被我这种正义感愣住了,他们或许我正义的思想里沾一点光来,得了便宜的光荣记在头上,我成了狂抓银两、违背准则的竖子。
目前,无聊的状况和母亲的弃泪之间画上了对等号。但我一直把才华放在口袋里,不敢拿出来。什么时候才能看望曾传授于我诗文的启蒙仙人?
如果人道主义疯狂地反驳这些谬理,那样会是一个真正的安详和平的家园。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我不是盛园的主人,而且盛园的确已经疏离我了。
(2012年4月)
19、外公病逝
(一)
凄冷的市二医院传来阵阵抽泣声,跑上二楼,横跨几隔楼梯,经过一段铺满油腻漆黑路面的过道,便是外公的病床了。走廊口站满了人。外公不幸染上肺部感染,昨晚,我去看外公,他的嘴唇有些发紫,眼神是哀怜的。我问外公能不能起来,讲很多生动的故事,他把脸转向窗那边,远望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然后转过脸来叮嘱我:“好好复习功课,作文题一定要认真审核。”听着外公不断的咳嗽声,我跪在床边不愿离开。
“想要力求上进,无论遇到什么波折,绝不能半途而废。”外公平日这样嘱咐我。我握紧外公的手,他朝我点点头:“快回家。”我虽然这么答应了,心里总不是滋味儿。为了外公的静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医院。
回家路上,不禁忆起年幼时外公为我讲述的寓言故事,说起有个叫乐羊子的人,他的妻子既聪明又贤惠。在妻子的鼓动下继续外出求学,一年之后回来了,妻子非常纳闷,询问他弃读的原因。乐羊子只说了一句:“想家了!”妻子听完,拿了把剪刀,走到织布机旁边,说:“这些丝绸来自于蚕茧,是盘根错节的蚕丝积累起来的,如果我拿剪断它,等于我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学习也是如此,如果半途而废,和我剪断这些丝绸有什么区别?”乐羊子深受触动,继续求学,七年后学有所成。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的重要性,做事之前往往有些谨慎,需要思量几次,甚至遇上绊脚石,都不会退缩。
长大以后我有些记不清了,只忆起上小学那会儿,老师布置了篇作文,可能因为我写得比较通顺,虽然用拼音代替了不会写的生字,作文成绩却在班里名列前茅。老师大大表扬了一番,说一些“小小年纪,大有出息”之类的话,我便把作文交给白发苍苍的外公,得意地向他转述了老师的话。他边笑边说:“我小时候和你一样,很喜欢语文,但当时家里条件不好,只能读私塾。那时没什么电灯,只能靠灯油。知道车胤囊萤这个成语吗?有一次夏夜,车胤坐在院子里乘凉,看见许多萤火虫飞来飞去,每只萤火虫的尾巴后面都发出一闪一闪的光,于是他想了个办法,用绢布做了只口袋,把萤火虫放进里面,他就靠这个勤学苦读,终于成就一番事业。你一定要珍惜现在的条件。”我听得很不高兴,拿起小球往地上拍,把他闷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我承认他最好,是世界上最仁爱的老人,他戴着大眼镜,坐在我旁边津津有味地说道:“看完书咱们就去东安公园。你最喜欢的不就是那个跑得飞速的电缆车吗?”他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我害怕,不敢陪你玩,这次作文有进步,今天说什么我都要陪你坐一回!”我像是吃了蜜糖,向他做了个鬼脸。牵起外公的手直冲出家门。
我拼命地往前跑,直至拐到家门口的小区楼前,坐上电梯,“砰砰”的铃声敲响,蹩进书房,怕是耽误了补课时间。何老师坐在桌旁等候我。她让我先静默再读书,坐直身子,手握着课本,随后大声朗读:“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读到此处,我想:外公会不会忽然从床上起来,教我背诵古诗;我又想:外公的病明天能好吗?沈勤阿姨的眼睛为什么泛着血丝。今年,我很少路过那个小花园,也许是遵从了母亲不断催促我上课的教唆罢!也许是因为家人不再提起小花园的根因罢!直至近日,都无人推论,也无从知晓。总之,我将不能常到那里去了。
别了,我美丽的小花园!别了,我童年的梦!
我翻开书本的最后几页,里面写着“仁礼”二字,我横竖念不通,下面附着一个深刻的故事:“舜的传说”,仔细一看,才从字缝里看出真谛来。只听老师和颜悦色地说:“黄帝以后,出现了三个有名的部落首领:尧、舜、禹。每当遇到大事,就召集各部落首领来商讨。尧年纪大了,想找一个合适的人继承他的君位。其中,有人推荐舜,舜的父亲是个糊涂透顶的人,人们叫他瞽叟。舜的生母早已逝世,后母很坏,后母生的弟弟名叫象,极其傲慢,瞽叟却很宠他。舜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依然善待后母和弟弟。大家认为舜是个品德善良的人,尧听了很高兴,经过对舜的精心考察,便把女儿娥皇、女英嫁给了他,还替舜修筑许多粮仓,分给他很多牛羊。后母和弟弟既羡慕又嫉妒,几次琢磨着暗害舜……舜仍然和他们保持友好关系。尧听了舜的事迹后,认为舜确是个品行良好的人,就把位子让给了“舜”,历史上称为“禅让制”。
外公是多么憨厚无私!每逢周末看他,他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握着一本文学书,咀嚼书里蕴含的道理,外婆一声令下,他立刻放下书,经过床头,顺手拿起刚洗完的衣服递给她。这时,母亲进来了,俯下身子,蹲在我面前说:“今天表现好吗?”,随后她站起身,“劳累你平日接送頲頲回家,照顾这孩子。这些生活费给你!”将包里的一叠钱递给外公、谁知他立即把母亲捏着钞票的那只手退回去。
因为搬家事务忙,初中二年级那会儿。母亲怕打扰外公,辛劳疲惫地带着我,我坐在母亲日益奔波的自行车上度过了年年秋冬的狂风骤雨。转眼间又到了春天,不知不觉间,外公家阳台前种的一坛坛花草已绽开出鲜红的围裙。
星期天下午,外公洗好了家里所有的衣服,放在床头边。隔壁老王说:“老李,你这么爱劳动。所以你老伴生了四个孩子,你家老三最有出息,还非常懂事,经常来看你。我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出国了……”外公露出善解人意的脸,说:“还得感谢玲玲十几年前接纳我住进来……”母亲听完后,很感激地握紧外公的手,而我也真的以为母亲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二)
我怎么老想到这些?“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母亲走进来说:“复习得怎么样?”看见书房里有老师辅导,放心地关上門。
書本里密密麻麻的句子,像是定了格,唯有昨天外公说的话让我产生了微的动力,似乎挡住了外面的雨声,心底的雨声随着文字的流动能慢慢止住吗?
“如何做个知恩图报的人?”老师用手指着卷子里的一道作文题,“明天没准儿会考,有思路吗?”
第二天清早,正赶上学校考试,我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拿到发下来的试卷,刚拿起圆珠笔,又不知该写些什么。
外公昨晚对我说:“看完作文题,先仔细思索。”我按照他说的方法,写上中心论点,列出三个分论点,每个分论点后面举几个例子,脑海中努力回旋着每逢周末去外公家,他曾辅导我如何写作文的场景,一段材料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晋国的魏武子病危前,对儿子魏颗说他死后要让自己的爱妾陪葬,魏颗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做,而是让那名女子改嫁了。后来,魏颗与秦将杜回交战,看见一个老人将地上的草打成结,绊住了杜回坐骑的脚,使杜回被魏颗俘虏。当晚,魏颗梦见白天所见的那个老人,老人称自己是那名小妾的父亲,特地结草报答魏颗对女儿的救命之恩。
我继续握紧那只笔,看着卷上的作文题,外公教导我的话语时刻在我耳旁环绕……
医生昨日告诉我他恢复的希望只有五成,昨晚我拿着自己所有的积蓄递给母亲,恳求他极力抢救外公,母亲却煞有其事地嘱咐我:说万不能方寸大乱,怕又让一叠钱莫名其妙地被医生掠走,还不能让救治外公的病。总之,是完了,到了傍晚,一阵雷雨不知不觉地袭来了。我似乎听到外公的呻吟,在母亲的特意督促下家人相继跑到医院。
望着窗外的雨滴,像是滚落而下的戈矛,两柄,三柄,四柄……,我反复念叨:好的希望一定有,八成、九成、十成……,谁能抢救外公的性命?好的希望应该有的,我仿佛看到了贝尔曼的身影,他的身体和世界交规,救出了和他毫无血缘的琼珊。一个准备走上死神道路的心灵,是全世界最悲凉的了。当他与尘世和亲情之间的联系环环脱节时,一层薄纱似乎透露出那只救死扶伤的手,竭力脱掉外公的寿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在这句话后面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这次的作文题好写多了,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公去?他一定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陪我去公园坐电缆车。我飞出校门,坐上车子,冲往医院,母亲打来电话:“你外公已经……”她为什么说不下去了?
“什么!”我有些哽咽,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车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缓缓地颠簸着,回念平日路过的小花园,被人盖了一层厚厚的冷席。
来到医院,拐到昨日望见的那个过道,我扑向病床,医生冷淡而平静地说:“外公的病情还是有希望的。但要用最好的药,只是有点贵。”
“钱不是问题!”我抓住医生的手臂,向医生递出平日积攒的零花钱。
“我必须征求你母亲的同意!”医生说,“用普通的药,他的状况能维持十年,手术后恢复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一百。”
“还不赶紧办?!”我着急起来,忍住哭声说,“是谁把外公的氧气罩拿下来的!”
“这是你母亲的意思。”医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亲告诉我:刚拔完氧气罩,外公原先红润的脸变得发紫,伸出那只发出一丝寄予生存的手拽住了父亲的衣袖,所有人只能肃然地站在病床前,眼看完全可以求生的老人,现在竟犹如用钢丝掐住他的脖子,被人活活勒死,最后他奄奄一息了。从万里高涨的山顶突然被人扔下悬崖;那伙人没有试着拉一下他的手臂,眼睁睁看着活人变成鬼魂,僵尸躺在灵柩里。
“外公!外公!!”他闭紧双眼,再也没有醒来。凄惨的眼神,加上他那一生清贫的生活。
生命就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那一伙人是听从了母亲的吩咐,是怕自己沾满了病人的污垢,还是……不到一分钟,他还是放下了那只布满皱纹的手。一个冷漠无情的社会将充满仁爱的老人泄弃在黄泉之下。一个浮华的时代将仁爱宽厚的老人淹没在波涛翻滚的大海。
距离我千里之外的小花园,仿佛从梦中惊醒,外公所有的话一直沁入我的心扉,自他逝世后所发生的环环相扣的链条,早已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葬礼完毕后,外公的卧房被那伙人完全占据了,他们坐在房间里,常谈各自的家庭琐事。有些人毫无顾忌地玩弄手中的纸牌,外公的葬礼在他们看来,犹如路人略过,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三)
那些整天沉迷在闲静冷香的太太们,那些向达官迎候显贵的“小康”男人,那些被诸多礼仪环绕的商民们,如果因市场经济得了一所大豪宅,且不问她是向富商卖身讨来的、用“三寸不烂之舌”的嘴皮换来的、还是用千奇百怪的独特方法钓来的,大概不经意地沉睡在川流不息的轩车里、漫游在繁华都市的马路上。中国随着这些人群的增长有些萎缩不前,贪靡的小资、淫乱的阔妇、追潮的市民……都被当今信息化科技时代的气象冲昏了头脑,那个富有情爱的社会早已被这样的时代所吞并了。曾长期漫游于世间的我,当初是完全不知道这些的,现在才恍悟过来,还能见真情吗?
没有被捆住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即使病态连连,有些人觉醒后远离他乡;有些人化为魂灵,或上天堂或落了地狱。暂且在临死前寻觅快乐的,只有企盼在不久的岁月里,从纷乱中寻出一点娴静;大部分岂不苟且于这样的城市?有的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敢向主子议事,私底下作为闲谈的主题,这是可解的;有的欣欣然跨进家门,躺在温室里狂吃大量的鱼翅,假如是可恕的,称得上是一种国粹。我竟被麻痹了二十年,谁能当机立断大胆地指出这个社会存在的问题呢?!
无名的杂草被人强制拔高而枯槁难生,再被龙卷风随意摆弄,冷嘲热讽后所留下的创伤难以抚平的,只有真正认识自己、发现自己、磨练自己的意志、使暂且迫于吮吸乳汁的小草在不断摸索的过程中寻求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回望日日爬过的新台阶,我心中默念着:“想要力求上进,无论遇到什么波折,绝不能半途而废。”
(2012年7月)
20、我不是傀儡
(一)
自大学毕业后,一场场暴雨像事先约好似的轮番袭击我,使我一次次处于绝望和渺茫的边缘,以往追求“导演梦”的我被突如其来的现实狠狠地迎头一棒,之后选择了沉默。
起因是这样的:
原答应用金钱助我考学的妈妈,在我求学无门后,她变得手足无措,放弃对我施行管教。渐渐地,我成了一只被妈妈抛弃的皮球,被万念俱灰的她重重地踢到了爸爸的身边。从小漠视我成长的爸爸,为了满足他在职高官的面子,不得不挑下了这个他自认为千斤重的担子。
脾气一向倔强的妈妈是永远不会承认她的扭曲教育的。2010年1月下旬,我在校园网站上查到了自己的成绩,一串鲜红的字符直射入我的眼球,我跑向客厅,抓起电话,将第一个消息传给一直关心我、用金钱呼风唤雨的妈妈,“我文化分过线了!”
那天晚上,妈妈回到家,将一个日夜形影不离的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我心里不禁窃喜:她今天一定很高兴,我的分数全部通过。可她对我说:“頲頲,你文化课过了,但专业课太差,所以不能被录取!”我怔怔地望着她,问:“妈,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文化分过线就行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自己没考好!”她不耐烦地坐在沙发上说。
“你答应我的!当初你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文化过线,你会助我考上艺校的!”我焦急地说。
“你要再多嘴,当心我对你不客气!”她向我皱了皱眉,从柜子里取出一根长长的鸡毛掸子,在空中一甩,就发出‘咻咻的声音。她根本没有实现诺言,“考研不录取又怎样,还不都要找工作?”我木然地望着窗户。妈妈的话让我十分震惊:难道这四年她一直都在利用我的梦想引诱我获得学校的各类奖项?难道她逼我考复旦,就为了和她的荣誉平起平坐?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就是我的妈妈,我最尊敬的母亲啊!从小到大,我都以她为荣,顺从她的意愿做事:第一,每天晚上去补习班上课。第二,每天要求我穿什么样的衣服、鞋子。第三,在我参加高考填志愿时,她为我安顿好一切。我没有反抗的原因不就是相信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梦想吗?就拿这张网院文凭来讲,我被她蒙蔽了二十多年,今天才算对她有个彻底的了解!难道我只是她一个炫耀的工具?!
坐在一旁的爸爸,沉默地低下了头。每当发生一些重大之事,他都会一如既往地摆出这个熟悉的动作。那天情形正如他的意料之内,原本让我接班的真情终于有机会吐露了。他走到我面前,惬意地对我说:“頲頲,还是接班吧!”这句话如同一把刀直刺我的胸膛。对理想不再抱有渴望的我,哭着求他:“爸爸,请帮我找一份工作!”他保持着那副看似经理却如一个阔佬的形象,教导一个他自认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现在找工作那么难。况且我和你妈都上了年纪……,你不接班,让我们喝西北风。”
“爸爸,求求你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他提出寻找工作的请求,对于一个常人的爱子之父来讲不过是信手拈来,可他竟向我提出大量荒谬要求:“首先,你必须穿我制定的接班西服、发型必须按照我的要求,下周带你去修剪……。那所豪宅是我买的,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做,房产证上就变成你的名字!如果这些做不到,别谈什么接班了。你看你妈,这么多年把你弄成这样,现在她把这个烂货丢给我。”这是他向我施展的教子经验。接着,他不断挥手摇摆宛如左右向他吹捧的晨风。古往今来,中国著名的皇帝不过如此。指点江山、作威作福,让他小子毫无顾虑跨上了他设定的宝座。差点儿疏忽另一道“美味可口的点心”
对于一向重男轻女的爸爸,不再向他施舍一切,决心谋生的我更无力求他,听着爸爸催接班的话语,我低下了头。
(二)
我就这样走进了爸爸的单位。一段不伦不类的实习生活隆重上演。
我坐上电梯、踏进五楼办公室,员工们乐盈盈地望着我,“頲頲早上好!”这是爸爸特意定下的规矩,只要我一踏进这扇门,必须拿出所有礼节,否则就要减薪。工作正式开始了,爸爸还为我找了一个助理:一张消瘦的长脸、一个妖娆的身姿似乎掩盖了她那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本性,听爸爸说她是我的心理老师,其实是来窥视我的。她叫丛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难道她成了一只啄木鸟,在上班的每时每刻特意为我这棵正常的松柏挑刺吗?每天,我穿上爸爸规定的工作服,完成他给我制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任务:背诵生铁数据、填写报表、收发邮件、接电话、开车子……,如果不定时完成指标,就是叛逆、是不孝顺他、不体谅他的表现。在这种情形下,实习变成了一种机械、麻木的行为。回想着曾经每天利用全部时间钻研那些课本,不就是盼着毕业后能考入戏剧学院,实现我的梦想吗?可是现在,看着桌上那叠乱哄哄的文件,吞噬着我的才华。那些员工整天劝我接班的话语似乎封住了我施展抱负的脚步。爸爸特意吩咐丛琳,时常提醒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好像我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关系着一桩极其重大的事情一样。
起初,我跟大伙儿一样,每周都要参加例会,听着爸爸洪水猛兽般嗓音的讲话,看着员工对我投来的异样眼光,我有些按捺不住,心想:他们一定在议论我,复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成人连这点最基本的工作常识都不知道?在刚来公司的前几天,我对公司的规章制度、工作流程十分陌生,员工竟把我当成上司的宠儿和供品。
会议结束后,爸爸把我叫到办公室,脸上洋溢出彩虹般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对我说:“我给你找了实习导师,就是坐在办公室窗前的小张,丛琳是你的助理,说不定以后还是你的职业经理人!”于是,他拿起放在桌旁的文件:“这些都是铁球型号,快背下来!”他又拿了一张员工名单递给我说:“这是员工名单,你也算是我的职工了!呵呵……!”我望着他特别的眼神,随后拿起名单,上面根本沒有我任轶颋三个字,我终于了解他那句“算是员工”四个字的深刻含义了,劳动合同根本没有签。接下来就是完成一项项他自定规划的工作项目:
办公文员换为司机、司机上升为人事经理、人事经理又上升为那令常人难以理解——双手叉腰、不停踱步,查询员工工作态度的副总,这大概是爸爸传授的一套他亲自研制的独门秘方。一层层被他剥皮露骨的职务,实际上变成一层透明的薄纱。更何况,我只是替爸爸做些所谓的“零星雨点豆大”的杂事,怎么敢攀跃爬满荆棘的高位呢?归根结底,怕占据员工们原有的职务。最后我成为他们冷语讥笑的罪魁祸首。那些盛世凌人的职务,对我这个一心想要独立生存的女孩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每天辛劳做完的文件档案,变成了一个精美的装饰品,躺在我的办公桌下。也许因为我是实习生的缘故,也许因为小张动作迅速早已完稿的缘故,也许……,爸爸阅读完她的报表,知道当天生铁的销量情况,他始终没有察看我的报表,可能爸爸因为过于繁忙,没空扫视我的报表。他如何断然向我说出一句“踏踏实实让你接班,真真切切奉你全部资产”呢?!
每当客户光临他的公司时,爸爸总是不苟言笑、故作庄重地向他们宣布:“这是小任,新来的员工。”他又发挥着那些三寸不烂之舌,用委婉的言语盖住了我的真实身份,盖住了爸爸让我来公司实习的目的。我了解他的意图:让我接班只是个幌子,职业经理才是他和妈妈最终要寻找的目标。古往今来,直到现在,那些狂飙的“富二代”不都是靠着老子在外面倚仗权势、胡作非为吗?!家长会派来一伙人为他辅佐、为他吹捧、为他撑腰,他当然轻而易举地跃上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职位,当上了有职无权的高官。——那是一个普通人需要拼搏多年才得到的位子,父母无怨无悔地付出,他们怎么会有目标?怎么会有奋斗的信念?父母继续对外宣传:“我的孩子多有出息,能接班了!”固然有很多接班成功的例子,那是他们的父母教导有方的缘故。而我的父母到底在施展什么样的接班计划呢?!
“今后必有职业经理人辅助你,你只需了解每个业务流程,今后只要把我和你妈妈的资产保住就行了。”“你不用在外面找工作,像你这样的条件,有几个孩子能消受?”“我和妈,包括家里的所有亲戚,今后都是你的顾问!”这些话我当然了解:接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接班,名分而已。那样的“接班”不就是一只破碎的花瓶吗?不就成为他们的傀儡吗?
我心中默默地宣泄着:你早可高枕无忧,可你和妈妈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满脑子都是“我完了、今后我的工作、我的理想……一切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每天,我坐在办公桌前,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秋风瑟瑟,发出悲悯的哽咽。一大清早,就听见爸爸的讽谏弃语,“你要认真点,向小张学习!”话语中带着尖锐的讽喻。这时,丛琳像一个整天跟在爸爸身旁的奸臣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要辜负你爸爸的期望!”
“老师跟你说话呢!”爸爸看着我一语不发,发出了平日里难以在家爆发的霹雷声。他走出办公室,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办公室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这孩子,怎么老做错事儿!”我不能忍受那些员工对我的另眼相看,更怕面对他们看我时的那种像看邻人一样的眼光。
下班前,我收到一个同学的短信:“任轶頲,我准备考导演系研究生了。”我不禁冒出冷汗。在同学们眼中,我一直是一个懂事、乖巧、出类拔萃的好孩子,然而此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为我失去的美好岁月,为我无法面对的现实,为一直盼望我学有所成的外公,我真想用哭声向苍天倾诉心底的悲怆和无奈。
爸爸不知何时立在我的办公桌旁,为了顾及面子,他暂时轻声窃语地对我说:“刚刚话语有些过重,我和你妈是为了你好。既然你是我们的女儿,就要维护我们的形象,接班……接班……。否则,我就不管你了。”说完,他向后挽起两个长长的手臂,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三)
那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爸爸的话不时在我耳边回响:“接班,接班……!”
我看到一个身影,从床上跳起,对他大吼一声:“我不想接班!”。
我不愿做傀儡,我要重新起航。不管你们用尽多少手段来阻碍我的道路、扰乱我的思绪,我都会坚持自己最后的原则——克服人生旅途上的任何艰难险阻。
这次打击只是个开始,它让我再次树立信念,更坚定了我顽强拼搏的精神,我会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找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我不是傀儡。
(2011年10月)
21、我的老师
(一)
网络教育学院不过如此。夜灯下罩着的栅栏校门望去有点像看押犯人的监狱。教室里也少不了排排端坐的小生,嘴里泛着絮语,吵得助教的耳旁好像有无数苍蝇哼着飞舞,形成骚动的闹市。除了几个尖子生,偷偷溜走了一大批。我的成绩虽然没有落第,但也被这喋喋不休的闹市搅得无心看书。老师并没有来,墙壁上的闭路电视倒出现一位儒雅的白发老人,嘴里吐着激情澎湃的措辞,制定各种新鲜要求,压得学生喘不过气来,实在难以欣羡。
我曾几次瞒着大人报考艺校,还是被母亲的狂言措辞制服住,每天进入网院读书。只有复旦图书馆是可以逗留的。那里比较安静,刚从书店买来新书,坐在图书馆二楼的闲客室阅览起来。
考别的学校如何呢?我就去上海戏剧学院咨询招生情况。复兴中路上的继续教育学院现在已经搬到别处了,教室大概也换了样。但那里依然是印象中的圣堂。其次,是那些活泼淘气的同学。校园的环境虽然和本院有所区别,但与网络教育学院相比,是别具一格的处所了。
每年的春季,是学校正式开学的时候。下午有小组讨论或汇演小品;晚上有老师传授的舞蹈课。我到那里,也颇受了新的知识。院长不但认真负责,还经常问候学生的状况。即使同学们如何的疲惫不堪,也被一种欣欣向荣的艺术熏陶紧紧地连在一起。我先是被别的专业录取的。起初,对导演专业充满热爱,学校有允许旁听的资格,后来向招考老师提出申请,跟着那群子弟进入零八导演高起本的课程。没有桌椅的教室令我非常好奇,墙上的绿色黑板可以随意涂写,让我很快进入了那里的上课模式和流程。
(二)
开学典礼結束后,学生进入相应教室,随后进来的是一位年迈的老师,洁净的圆脸,明亮的眼睛,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穿一身红色外衣,一条浅灰裤子,看上去似乎十分搭配,她踱步走进教室,用温和的语调向我们介绍道:“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姓赵……知道整个剧组的都由谁来负责?出了问题由谁来承担?……”坐在靠左边黑板的学生有些按捺不住,翘起二郎腿,侧目窃笑地说:“导演呗!”她只回眸一笑,接着,便讲述关于导演的第一门基础课程——表演课,那些大大小小的训练是她课下精心预备的材料。其中几个作乱学生都是上课经常旷课的,在以后的相处中,大家便慢慢互相熟知了。
赵老师给我感觉除了传授自身的戏剧表演,她还很喜欢音乐。记得有一次她讲到肖邦弹琴的时候,不经意地站了起来,学着琴师的摸样:手放在桌子上用力点起,头向右点了一下。这是琴师在琴曲后保持的姿势。她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教学流程,连音乐的感受也让同学体会到许多真谛,只顾考级的我竟忽略了音乐的灵魂所在。
经过了大约两周的课程理论,我们进入练习阶段,赵老师先让夏同学上台表演“无实物”练习,见她坐在靠窗的木桌上,小夏做的是缝纫穿线,每做一个细小动作,赵老师都让她停下来,并打上几个圈:“你穿线时要注意线的长度,我给你演示一遍。”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老师详细点评学生作业的甜头,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她不但能指出学生动作的误点,连细枝末节的逻辑也一一指明。
然后轮到徐同学做练习,他悄悄地倚在窗边,赵老师抚着他问:“你的作业让大家欣赏欣赏。”他的脸朝着地板,一直不敢开口。在赵老师的期待鼓舞下,哆哆嗦嗦地走上舞台,将双手轻轻放在前面。同学们一个个的眼光向他投过来,他有些懒惰,但又非做不可,开学之前老师都条条交代过。“可以再放松一些吗?”赵老师说。小徐更紧张了,两腿哆嗦起来,直打寒噤,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谁能帮帮他?”赵老师转身看看周围的同学,最后徐同学仍旧扭扭捏捏地做完一节体操,还没有达到老师的要求。我心里想道:“还是自己精心设计的动作自然得到她的赞赏。”
练习还没做完,就听到镜盒敲击桌子的声响“全假的!……”。我的脸霎时变红了,站在舞台上动也不敢動,心“砰砰”地直乱跳。回家路上,细细琢磨着刚才的动作。原来和徐同学一样,被舞台艺术的规则吓怕了,只是他的小品能得到老师的鼓励,而我的小品还不及十分里的一分。要让小品完美地在舞台上显露,把实事求是的一面展现在观众眼前,就好像镜子一样显示出生活的原貌。从那时起,我时常督促自己,提醒自己,元素训练在我脑中来回振荡,直到深夜,才微微地合上笔记本。
这样一直到我走完了上半学期的行程,七月初正式汇报考核。每个人的小品都别具出彩,我静坐在考场里,赵老师给我辅导的小品,条条框框在我嘴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听到家长的门铃声,怎么藏好游戏机。”她用手指点说。
“家长问起白天的作息时间,怎么圆谎。”她接着发问。
“老师进门孩子是如何愤懑,家长依然忧愁苦恼。”她走到舞台中央,反复强调这个表情。
“必须扰乱老师讲课思路,老师也管不了,和女朋友打起电话。”同学争先恐后地斟酌,直到赵老师走上舞台,大家才捂住嘴。她右手搭在腰间,左手握拳扶住额头,右脚往前弯曲,左脚向后伸直,熟练地做起诗词念到精彩语段的姿势。
“父亲发现后,拆碎游戏机,孩子哭诉求饶。”她一字一句地命令着,“不!要!作!戏!”
“最后父亲继续打电话找老师。”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停下来,走到桌边,拿起保温杯,总共喝了两口,然后站到舞台上指点快要汇演的小品。
那是编排双人小品的高潮阶段,比第一次更重视。一个爱玩游戏机的幼孩,父亲为他请来很多课外老师。我只粗粗扫过那六个要点,演到中间部分,忘记台词和接下来的动作,紧张得直冒冷汗,仍若无其事地表演着预告中的动作:“跳三下、趴地上、闹哭笑”居然获得赵老师的好评,是以前成绩中从未出现的高分。
胆怯的我始终记住要领,赵老师说:“在以后正式进入导演课程前,首先要学会如何真情实感地表演,触动观众的心灵。”听着赵老师的每字每句,我踏踏实实地修完了第一学年的课程,即使违背家族制度,也必须打破原来的自己,认认真真表演万同学精选的片段。
课程节数犹如舞台上一幕一幕精彩的话剧,在接近尾声后的班会课上,我将定好的十四份蛋糕赠给全班同学,赵老师惊叹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和大伙儿一样,别把自己当旁听生。”小孙说:“你早该跟我们说了,我们陪你过。”临走前,同学流着欣悦的泪水欢送赵老师,她走到门口,回过脸来对我说了四个字:“导演课好好上。”
旁听生究竟不如科班生。模糊的规定情境、拖沓的节奏、单调的画面、虚假的人物、语无伦次的物件小品……,越来越有理由掩盖原来的自己,避免那些玻璃学生自认为投来的异样眼光,因此总是羞涩低头走路,甚至在构思小品时不敢把自己的一些事实揭露在外面一些来。从忍辱初中班主任的措辞诳语开始,从小品落幕的那个起点开始,封闭的阴影始终伏贴平坦的脚底,跟随我的脚趾迟缓绕走。
(三)
网络教育的校牌偷走了我参加秋季高考前的热潮,怎会误入网院的歧途?是满足母亲望女成凤的心意?还是被“复旦大学”的外壳所蒙蔽?又仿佛钓钩上的鱼饵,竟牵制我绵延到踏入工作单位后已经两年多了。
直到去年,和小郑交往,他告诉我:“赵老师觉得你不适合学导演。”我知道无话可说了,只是给自己放弃艺术找到答案罢了。
家族制度的礼教、父母朝三暮四的承诺、爱情的矛盾纠葛,一次一次缠绕我的脖子,令我曾几次痛心疾首地与这些蛛网缠绕的现实搏斗,急速地落入波涛翻滚的漩涡……
离开戏剧学院之后,就多年没有翻过剧本,其实根本没因为状况实在太不理想,就连电话也怕敢打了。11月19九日,参加小郑生日,又遇见那张洁净的圆脸,躲躲闪闪地站在门背后。
“好久不见你了。”还是那样关切的问候。我坐在赵老师旁边,她瘦小洁白的脸,穿一身朴素干净的衣服,一双大眼睛却特别明亮。我不敢抬起头,自己作不出应有的成绩,况且艺术圈外的我更是插不上话。坐在对面的老师询问我:“最近忙些什么?”小郑开口说:“在她妈妈公司上班。”赵老师没有答话,亲切地看了我一眼:“做些什么”我应声说:“文员。”赵老师朝我微笑着,有关导演专业的话题,她再没有说什么。
经过的时间越久,话更无从说起。有时虽然想去看望赵老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赵老师的形象在我心中是高尚的,她授课的内容我做过许多摘抄,笔记本已不知去向。责怪自己总是稀里糊涂,幸好院里刻了一张光碟,有赵老师亲自指点的小品《成长的烦恼》,至今被锁在卧房的抽屉里。
(四)
每当看书疲倦,休息片刻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打开抽屉,寻找旧梦的往事。每次落笔会让我使劲回想看过哪些好文章,哪些好词好句,然后照搬照访地复制出来。如今那些牵强艰涩的词汇松懈了我再次冲破牢笼的勇气,令我多点恍然大悟的感觉,有点辜负了灵心的感受和提炼的语言。
“真情实感”让我时刻警觉,试做的表演元素都在一篇又一篇写作训练的过程中有过明证,疏朗的文字随着小溪流动的节奏,顺畅地完成了这篇文章。(2013年3月)
22、小花园
八岁那年,我上小学,一直住在外公家。一到放学时,校门外就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等待自己的孩子,外公也不例外。每次放学我奔出校门,就会远远望见一位站在铁栅栏处的老人,正抬着头努力分辨每一个出来的孩子。他视力不是很好,但每次一看见我跑出教室大门,就使劲向我挥手臂,脸上浮上了慈爱的笑容。
我和外公走出校园,我跑在他前面,路旁的花草风一般地从我眼前掠过,回头一看,外公已经距离我很远了。我站着不动,笑逐颜开地望着他,等他慢慢走过来,就撒娇地拉起他的衣襟,用力往前扯。不知不觉,外公又落到了我后面。微风拂来,轻轻抚过那些花草,像外公慈爱的大手。我和外公回家的路必经过一个小花园,但每次只是路过,不常进去看。
小花园依附在蔚蓝的天空下:夺人眼球的是那座纯白色的滑梯,天真无邪的孩童们,绕着滑梯攀爬翻滚,像是在迎接夕阳;花园左边的栏杆等候傍晚的落日,仿佛像个坚强的戰士,为路人保留很多停歇的座位,也为他们的脚底铺上了完美的地毯。
上中学的那段日子,母亲给我雇了司机,我也搬离了外公家。校门口的铁栅栏外少了我的外公。不过,每逢周末,我都会一如既往去他家,路过小花园,依然觉得外公就走在我身后。后来,高考那段紧张的时间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和外公见面的次数渐渐少了。于是,那座小花园被悄悄地埋葬在我的内心深处,那条通往外公家的必经之路也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进入大学后,时间多起来,我抽了空去外公家。见到外公的时候我不禁有些惊讶:他的头发早已全白,脸上也多了、深了。我跟外公打招呼,声音有些哽咽,外公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外公还是和从前一样,拿着一本文学书,细细地品味着、思索着,没过一会儿,他就摘下眼镜,忍不住向我绘声绘色地讲起书中的内容,激动处甚至手舞足蹈。外公是真正热爱文学的人,他独特的见解总是让我感到文学是那样的深刻,那样的真实,又那样的厚重。看着外公津津有味地给我讲述人生之道,眼前猛地忆起六岁那年我躺在床上,他给我讲故事的画面。外公是我在文学道路上的启蒙者,也是我之所以热爱文学的引路人。
一天,狂风席卷而来,乌云密布,暴雨开始施展他的威势。阿姨打电话到我家,说外公从床上摔下来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肺部已经全部腐烂。我匆匆赶去医院看他,他一直笑着对我说:“人生就像一片叶子,落叶最后总是要归根的。”几天之后,我又去看他的时候,他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平静地注视我,眼角挂着泪花,眼中全是关切与不放心,看得出来他想摸摸我的头,满是针孔的手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我赶忙拿纸巾拭去他的泪水,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外公依然微笑地望着我,眼神平静而慈爱。一星期后,我跑到他的病床旁,他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来看我。自外公去世后,那条路我也渐渐不再走了。有时也会路过,但终究没有进去看一眼。从此,那个小花园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年岁渐长之后,外公的身影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愈加理解外公睿智的内心,有时候也会想起那座小花园。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那座小花园伴随我和外公,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可是我们一次都没有进去过。那时我在前面奔跑的时候,外公会不会看着小花园里面露出那熟悉的笑容?
这是外公去世后我第一次来到小花园。现在的小花园,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成了一个活动中心,里面放了很多锻炼器材;那个白色滑梯也不见了,换了个新的、彩色的。我独自坐在长椅上,回忆着外公的一切,想着当年为什么没有和外公一同来小花园转转,后悔着为何不早来小花园看一眼呢?太阳下山了,夕阳温暖地笼罩着小花园,也笼罩着我,这一片即将逝去的阳光仍然无私地照映着一切,而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树影婆娑,三三两两的人穿过小花园,有结伴的,有独行的……不知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故事?不知道他们,有谁像我一样,缅怀着过去的时光和久远的亲情?
夜深了,花园里的人陆续少了。我也站起身准备离开,今晚是我停留在这儿最久的一次。
我回头望了望,脑海中浮现出十多年前的那个小花园:白色的滑梯,一群孩子在那儿爬上爬下;花园四周绿树环绕;还有一个栏杆立在花园的左边,那是供人休息的地方,还有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蹦蹦跳跳,大的慈爱招手……
我知道,外公依然走在我身后。
(2011年4月)
23、小康之家
(一)
新建的小康家庭里坐满了人。我坐在靠左的一张木椅上。墙的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团结”与“友爱”。这是午饭的时候了。刚露出笑脸的太阳却低下了头。整个屋子是黑沉沉的,顶上的吊灯不知被谁始终关闭着,只见桌上到处听见“哗啦啦”的麻将声。声音此起彼伏,从桌头一直蔓延到桌角,来回地盘旋。几双手在桌上横竖左右地摆弄着,好像耶稣的手正延伸到每家每户,给他们送来必备的暖炉。
“蹭蹭蹭”的脚步声响彻云霄,这是母亲回来的时刻。她每天晚上会带点儿剩菜剩饭去看望外婆。本想带着我和外婆一起逛街的母亲,来到外婆家门口,就听见里面叽里呱啦的声音。只见她二话不说,直冲向里屋门去了。
“妈,你还在打麻将?”一种刺耳的声音突然迸发出来,母亲边说边走到外婆身旁慰问。
“没事,等我打完这一局!”兴高采烈的她始终玩捏着手中的一副牌,整个牌被她那双苍老的大手挤压着。母亲和我坐在一旁等着他们的结束。可是,外婆打了一局又一局,好像已经忘记了“晚上”这个词,忘记了陪同逛街的事,以前她知道母亲是不允许她玩到深夜的。
“妈,到底有完没完?!”母亲走到桌旁,大声呵斥着说。
“就一局!”外婆说。
“不行,一局也不行,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知道老人要休息吗?”母亲责备着外婆,也责备着陪同外婆打麻将的三位员工。平时母亲是请三位员工陪伴外婆打麻将的。
麻将声终于落幕了,四人围坐在桌旁按兵不动。母亲继续怒斥着:“妈,都什么时候了,我本打算带你出去买衣服的。你就知道玩,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你知道我一个人肩负的责任有多重?要养多少人?盛园里的人还不都靠我?我每月这个家庭三千,那个家庭五千,我这么做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你这么不听我的话,让我怎么放心。”外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聆听着母亲的教诲。
于是母亲走上前,将桌布往上一翻,怒火冲天地说:“你们还敢不敢玩?”外婆的脸突然涨红了,其他员工也开始收场,大家躲在一旁,谁也不敢出声。
“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每天早出晚归,你们呢,就知道喝我的血。公司都快倒闭了你们知道吗?”母亲指着外婆说。周围的人谁也不敢说话,只是等待着将要落下的大雨。
记得那天真是一个倾盆大雨的日子,乌云笼罩着整个屋子,屋顶上的瓦楞也开始发作起来,太阳慢慢地从天空直线而降。母亲似乎有一种锲而不舍的唾骂精神,她跑到盛园里,将一叠钱递给正在织毛衣的姨妈,并告诉她这些钱应该如何分配。姨妈将一叠钱分成几部分,一部分给舅舅,一部分给姨夫,剩下的一部分留给自己。母亲一直叹气说:“今年公司收成不是很好,恐怕是遇到麻烦了。”只见全家开始面面相觑起来,好像无数的人都盯着剩余的那叠由天空降下来的钱,直至落到自己的皮包里。但母亲还是按照家族制度,每个月分配不同家庭的各种费用,算是补填他们的生活费而已。
自1995年至2014年至今,母亲的公司迁移了三次,从船厂路的小茅屋到桂青路的办公楼再到宝山春和路的厂房,每次的迁移附着母亲从头到脚的汗水,这些人无时无刻逗留在母亲的公司,母亲每月补发对他们来说是雨点大的资金,在这些资金的照耀下:有每日弯着腰扛米的,有整天躺在床上睡觉的,也有斜视别人兜里的钱包的,但他们的眼光都集中一个地方——每月母亲补发的用蓝色外皮包包裹的奖金;他们的住房都集中在盛大花园的小区里,这是他们的住所,也是母亲用大量黄金购买的贵室,算是赠给他们每年汗水后的一点礼物罢。每当母亲购买一所房子,她的背后都会出现点滴的汗水,手上的皱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脸上的皮肤黑而枯黄,这些人的房间各不相同,有三房二室的,有一室一厅的,也有复试风格的。但这些房子每月的停车费、保姆费、甚至生活费都夹着母亲深深的手印和沉重的利润。
“沈军最近在单位怎么样?”外婆问,沈军是外婆的第一个疼爱的孙子。
“别提这个臭小子了,去和客户谈生意,一点头绪都没有,客户一个都见不着,你说他笨不笨。”母亲说完,两手弯起来互相碰了碰,好像两只可怜互撞的玻璃杯,一下子落在地上打碎了一般,她疼痛地在心里叫起来。
“慢慢来吧。”外婆语重心长地说。
“都在我公司做了这么长时间,一点进步都没有,还说什么慢慢来。”母亲说完,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
“我知道你一个人肩负着很大的担子,真是难为你了。”外婆低着头说,她不敢向这个女儿再多说一句话。
秋天的清晨一丝阳光照进来,母亲穿着灰色的外衣,拿着一只黑色的皮包,怒发冲冠地走进办公室。冬天的晚上站在大门口,手里捧着一盆刚买来的水仙花,一滴雨水落在阳台的花盆里,随后送给生病的母亲,因为是她没日没夜的操劳所获得的一点小小的礼物。
(二)
“你好,小翁。”父親坐在沙发上说着,顺手给小翁递来一杯茶。
“任总经理,你好。”小翁坐在父亲旁边。
“我知道你很喜欢文学,我家颋颋也很喜欢文学,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话音刚落,只听门外的开锁声响起,是母亲带着我回家来了。
“爸,这位是?”我好奇地问着。
“这是小翁,新来的大学生,和你一样喜欢文学。”最后一句总是要添在后面的,算是必须补完句子结尾的标点符号。我知道这种旁敲侧击的介绍是真的,想了一会儿,思了一会儿,汗水已经湿了一大片,万分沉重的变化就这样大起来,全部堆在我身上,叫我如何按捺得住。我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和这种类型的男人。
“喂,是小郑吗?待会儿我们全家一起吃饭。我女儿也在。”父亲刚放下手机,小翁走上前对父亲说:“任总,你女儿非常文静。”
“她比较内向,今后我女儿到我公司来上班,你们要多接触接触。”我知道他这句话的背后意义,其实是给我介绍一个不中用的对象,顺便把小郑曾经向我吐露的全部真情抛在一旁。刚刚的电话算被他看成是一种生意上常用的敷衍,我当然知道过后的晚饭会谈些什么。
“你们互相握握手,算是认识了。”父亲笑着说,我当然理解为一种别样的认识,算是相亲活动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罢了。
茶几上依然放着那把父亲刚给我买的新车钥匙,算是送给我的新婚礼物。我将车钥匙放在皮包里不敢再拿出来,更不会将车钥匙递给小翁,这是我对小郑许下的诺言。
屋顶上的瓦砖已经发抖,抖了好一会儿就如陨石似的从天而落,就这样落在我的身上,让我实在无法动掸。在那段生病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待在家里,为了仰望帘外的浮云,期盼未来的少年会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有人偶尔问起我,我依旧满面春风地说:“我身体非常好,你们放心。”除了我,谁也不会明白我眼中深深的落寞和孤寂后的苍凉。终于,在身体慢慢恢复的日子里,我接到了可以出门的讯息,我终于名正言顺地摆脱家庭的阴影,走出那个似乎隔着几道铁链的大门了。我继续寻找那把不知被谁藏起来的钥匙,撬开门锁,奔向遥远的草原。
我带着小郑前几天给我买的风筝,飞往那个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从哪条路走起,真的忘了该从哪个出口方向走了。这时,天依然下起大雨,我手里举着一把幸亏从家里带来的雨伞,自觉地奔往家里,关上大门,关上台上的按钮,关上台灯旁的电脑,吃了药后真的睡了、闭了。
过了三小时,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小郑坐在我的对面,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的脸颊,低声问候我的健康,我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他,握紧他的手,久久没有释放。
“休息得怎么样?”小郑亲切地问着。
“挺好的。”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到达那个世外桃源的,即使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找到了梦中的少年,也已经很是明白是为时已晚了。
“如果我早点考上中文专业就好了。”我心理默念着。其实,当我考上中文时,曾费尽心思找过少年。
“我考上中文了。第一名!”我说。
“哦。”他说。
“考上中文后曾找过你,可能你在忙。”我说。
“你现在还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吗?”他问。
“我已经辍学了,曾经怀着写作的梦想,可是梦想总是与现实违背。”我说。苍天的旨意、人生的机遇、当时的境况就是这么凑巧和奇妙。明日的文学学堂已改为企业公司,东方的大梦走了,远了,有时,我不得不从床上惊醒,打开台灯,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或许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所以我暂时合上了少年递来的第一本附着繁体字的文学书,抹去书上的那点灰尘,心里反复唠叨着:“不看,不看。”
“你还在写吗?”我问。
“没,很忙。”他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放弃文学了。
(三)
“待会儿我们去吃饭。”小郑微笑着说。大概又是一次令人难熬的宴会。房屋和地面都隐约出现在大陆的每个角落,雨声渐渐地小了,窗帘外隐隐透进一丝阳光来。拉开窗帘一看,啊,乌云还是存在的,树叶上的残滴附着叶面一滴滴落到衣上来,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从绍兴饭店的一楼开始往上数,就应该是第十个房间了。
“大家好,同志们。”母亲笑嘻嘻地拿着一叠厚厚的红包,走进包房。于是全体起立,向这位贵客鞠了个躬,算是报答她养育他们几个的一点小小的礼节吧。可以说这是其中一种最平常的家族制度了。
“太感谢你了,玲玲,这么多钱,用不着的呀。”一种尖利的怪声猛然响起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厚嘴唇、长指甲、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面前,真像整日算账的老板娘。
“这些给你,另外五千给小张,还有最后六千给小明。”母亲说着,把这些钱放在小李手里,平时都是小李分配这些钱给挨家按户的。小李一分一角地数着这些钱,嘴上才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抱在自己的怀里,仿佛抱着十世单传的婴儿,神情很是兴奋而紧张。
“大家开席吧!”母亲说完,全家一拥而上,每个人都像是吃了蜜糖一样兴奋,坐在属于自己的宝座上。
“小张最近身体还好吗?”母亲问。
“我身体结实着呢,每天都锻炼。”小张笑盈盈地收下这叠钱,又朝四周望了望,怕是被人看出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于是又夹了点菜放进妻子的碗勺里,大概是弥补丈夫成天在外游荡的那点损失吧。
“小明最近气色不错。”父亲故意学着母亲刚才的话,开始摆弄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还行吧,每天晚上陪家人散步,这是必须的。”小明边说边把一叠钱放入自己的腰包中。宋姐朝他望了一眼,还是一声不吭,依然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自从前阵子私下向他的祖宗在遗嘱中签上自己的名字后,整个人像换了套新款式的衣服似的,精神抖擞地坐在一旁。
小梁从头到尾都没有出任何声音,大概是被这样的宴会吓怕了,他们依然保持距离,话也接不上三两句。自从阿姨出去之后,他就是这样的沉默不语,总是拿起烟头来,从头到尾地吸了。
“宝山那边经营得怎么样了?”阿明按照一种家族礼节开始问起母亲。
“现在怎么说呢。时好时坏。”母亲回答着,阿明的臉顿时煞白了。
“哦,你也太辛苦了。”阿明的脸又开始泛红了,自己不敢表达内心的声音,故意说了一句赞美语。母亲依然微笑地面对各位的每一张面孔。
阿翔坐在妻子旁边,时不时给她夹菜,但他们的对话他总是插了几句就收场了。
“阿翔,最近工作还行吗?”父亲笑盈盈地问着。
“就是帮老板跑跑腿,没什么的。”阿翔回答着。
“年纪轻轻的,还真不容易,将来一定大有出息。”父亲夸奖着阿翔,我有些不服气了,坐在父亲旁边撅着嘴巴。父亲并没有看出我的心思,依然夸奖着说:“阿翔,听说你业务真是不错,老板很喜欢你吧。”
“还行吧,反正自己努力就好。”阿翔说。
宴会刚刚进入尾声,所有人的内心都被这绚丽的宴会搅得起伏不平,大家都在揣测别人的腰包里会有多少资金,多少分红。用这些资金和分红可以买更多的房子,更多的衣服和首饰,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耀出夺目耀眼的光辉,这种光辉不知道是值得赞赏还是值得批评。
我坐在车里,听车轮“兹兹”的响声,不知道自己在走什么样的路,我想我与这伙人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小云不是还是依然想着那些曾经一起游玩的小伙伴吗?我希望他们不再像这伙人,大家都在客套的礼俗中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因为他们要一气,都如母亲的辛苦辗转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小云的辛苦麻木而生活,更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但新的生活他们是不愿意争取的,因为他们已经有现在不容改变的生活了。
我想到希望,忽然矛盾起来了。自从母亲挑起这样的担子之后,是一直没有放下来的,因为她根本不愿放下,每天都以为然地背着、笑着……,以为自己能走在一条魅力无限的星光大道上。即使她有时候希望放下,都由不得她了。正如地上的路,自从走了一条迷离模糊的路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再如何地改变方向,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只能继续朝着不知所如的方向往前走,无论前方是黑暗还是光明……
(2014年3月)
24、宴会
一条孤零愤懑的林荫小道,在我眼前左右摇晃,射入眼球的房屋、街角、人影,还有路旁的小卖部,都被这昏黑的小道践踏,变成废弃的砖瓦,屋顶上许多杂草挡风顶着。犹如路人把佐餐的鲜嫩野菜无意间往房顶一踢,连乞丐都不会抬头看一眼这个木偶。
还有什么比这次宴会更富有韵味的呢?圆圆的红桌在富丽堂皇的包房里层层铺满,交替的碟碗一个接一个地从头顶掠过:烤翅、鱼肉、龙虾……,达官贵人所留下的烤翅,一块又一块的形状,一堆又一堆的肴山。过一刻钟,便换一道菜。坐在桌旁的商民俯视咧笑桌上的菜肴,蹲在圆桌中央的鸡腿愁苦地等候被宰割的刀俎,这是怎样的画面啊!双方的眼帘:一方是变幻莫测的妖精,另一方则是横卧颤栗的唐僧。
包房的过道呈“九曲桥”,空间早被圆桌狠狠占据。然而房里有人,穿梭人群将切割的空间补缀为一体。据说,伺候商民的圆桌能绕着毂轴四处旋转,左侧被精美的厨房映衬着。这样的景象在豪华饭店才有资格观摩。一个外乡人来到这里,眼花缭乱的莫过于屋里的摆设,以及一切和奢侈品连在一起的景物。
我曾参加过三次这样的盛宴。每次都乘坐轩车,然而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第一次赴盛宴是二十岁生日,全身被婀娜多姿的彩灯遮围着,圆桌和木椅都隐约出没在热闹欢舞的气氛里。披着礼服进入殿堂,呈现的是一朵涟漪的荷花。第二次是表哥婚宴,虽然下过小雨,雨滴还没来得及被暖风携走,阳光已经穿透地面笼罩大地。在服务员的督促下,房间里到处可以看见握着红包的姿势,在门口、在客厅、在电梯,在饭桌口,一张张红纸点染整个房间,一片红运,令人目眩。传统的红包和洁白的小手触碰融合,红白分明,像是一幅扑朔迷离的油画。喋喋不休的酒杯声、碗碟声、和嬉笑怒骂声,还有震耳欲聋的配乐,织成一曲与众不同的交响乐;在夕阳的照料下,雨滴正在融化,到处可以看见飞来横祸的团队。
今晚参加这个宴会是在一个相当平常的日子,表哥正举办儿子的满月酒,全家把这天当成一次隆重的聚会。油滑的红木桌和畸形的包房缀满了闪烁的彩灯,灯的亮度刺穿了所有人的肌肤,使灰蒙的脸上再添上一道道暗红色的光线。等了许多时方就入席。胶在木椅上,仿佛无意间钻入了薄薄的透明膜。进来的是一个黑发男子,年纪六十左右,手里拿一件名牌衣服,从长颈鹿似的后颈顺着细瘦的身体卷垂下来。他站在表妹身后,从纸包里拿出另几件世界名牌衣服递到别人手里,随即吆喝他们穿上,大概是到了阿Q从城里回乡诉说自己光辉业绩的时候罢,一伙人拍案叫绝,仿佛一群拉拉队在旁边鼓舞这老头的威风。伸长了脖子,直往袋里抓。宴会在众人的吹捧奉承下隆重上演。我的面前,翅席便饭逗留在圆桌上,变成一个个耀眼的诸侯国,桌上彩影变得朦胧模糊,难以斟酌。后方递来一碗鱼汤,汤里的鱼也变得醉生梦死,她不敢动弹,也无法动弹了。因为倘一跳跃,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无数人再用筷子戳穿她的肉皮。这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宴席,这条鱼不过是伺候阔人享用宴席的肥料。等候多时,才发现从后门移来一辆小车,车上趴着一只蛋糕,二十年前的梦仍在我的心里跳动,仿佛观摩老电影一般,画面又切换到神奇的童话。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那蛋糕已经拐了个弯,残缺不全地移位到另一桌上了。只剩下我和表妹的耳膜,被嬉笑嘈雜的响声重叠翻滚。蛋糕消失了,歌曲也将接近尾声,人们相继走回各自的位置。所有人都静下来,从远处看,只见得瑟得很,暗黄色的包房勾勒出他们扭曲离奇的弥章。
突然,一阵尖厉的声音从桌上喷出来,直往我的耳朵里钻:“这是副总,还不快敬酒!”随着吹毛求疵的话语,在座的员工全体应和,小小的鲰生变成起身鹤立的苗裔,灯光和圆桌被这伙人搅得鸡犬不宁。这时,酒杯此起彼伏,犹如变幻莫测的朝臣,带着黑色面具,从凳上昂首挺胸。已经隐匿在包房里的木椅,在魔鬼般的招摇下毛骨悚然,张皇失措。即使躲在巢中的小鸟,顿时变成翼若天云的大鹏,庞大的翅膀也能环绕旋风飞上九万里的高空。最振奋的当然是那只背负青天的大鹏,正打算飞出这撒旦的殿堂。
我怎能忘记那天的宴会,那是场空虚的宴会,连红地毯也渐渐发黑了。这样的万钟是福是祸,是喜是愁,假如不去辨别它的真伪,万钟于我有什么相干?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岂能恍悟这是靠老子撑腰所换来的宝座呢?我未必无意间不伏在这华美的宴会,如今真的轮到我自己。按照家族制度,“一切不事事”,怎敢斗胆会见我的上司?
(2013年1月)
作者简介
原名:任轶珽 笔名:任轶颋 籍贯:上海
一、人生经历
1993年9月—1998年6月:毕业于东安二村小学
1998年9月—2002年7月:毕业于西南位育中学
2002年9月—2005年6月:毕业于文来中学
2004年1月—12月:误听母亲谬误建议报考上海师范大学编导专业失败,作者想选中文专业被母亲强烈阻止
2005年1月—3月:误听母亲盲目建议参加复旦大学播音主持专业再次失败
2005年9月—2009年7月:毕业于复旦大学(网络教育学院),心情怅惘失落,被母亲天天说成落水狗没出息
2008年3月:自尊受挫的作者误考上海戏剧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编导专业,旁听话剧导演专业,但心底一直磨炼着考取华师大中文硕士,提升学历和通过排话剧完成文学梦想
2010年1月—2月:学习导演的同时却失去了初恋少年消息,高考落榜的作者无法和少年通讯,盲目参加上海戏剧学院戏剧导演专业硕士考试而失败
2010年3月:寻找工作失败(根因:文凭不过硬),父亲强烈要求作者盲目接班
2010年5月1日—12月31日:在上海南洋工贸有限公司工作(父亲单位,任非正式员工)
2011年1月1日—2013年12月31日:在上海双玲玻璃实业有限公司工作(母亲单位:任非正式员工)
2010年4月—12月:继续考证,努力学习,又遭母亲强烈反对
2013年3月:再次与初恋少年相遇,在确认他能为作者正式打开文学大门的时候,考上华东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中文专业,发疯一般开始创作,找回与他时差相同的那扇门
2013年5月:突然受了刺激,被庸医误诊为精神分裂症,吃了难以容忍的药物
2014年2月8日——至今:在上海海珀金属销售有限公司(父亲单位:任非正式员工)
2013年6月至今:无法提笔(父母为了商业机密,用药物遏制作者所有才华),完成看似完整确是荒谬的婚礼,算是卸掉承担女儿病后所必须亲自治疗的责任
2013年5月至今:服药至今没有任何效果,强压作者挂号接班和无法写作而产生的愤怒,父母威胁、监督、要求无数人劝嗦、还强烈镇压作者在暂时无法提笔的日子里只能靠没日没夜读书和备课来抚慰自己的创伤与激起自己从挫败中重新站起的勤奋
二、爱情经历
2002年9月—2005年6月:在高中旁听他校讲座,体会成绩优异的少年学习经历,后知远隔他乡而隐藏自己懵懂的爱恋之情。在作者备考中,几次想找他询问功课,怕被母亲知晓与他已有知己而不敢接近
2008年3月—12月:误听上海戏剧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导演专业,上戏同学一直爱恋她,被作者委婉拒绝,只接受他的友谊
2009年1月—12月:作者受到家庭变故两次,心情失落,上戏同学始终安慰她
2010年1月—2月:一直不忘高中初念的少年,不忘外公临终的嘱托,作者决定正式着笔
2011年——2012年:在父母不知的情况下,作者与初念少年正式谈论文学。在少年鼓励下作者决定考华师大中文专业
2012年1月—12月:父母未经女儿为同意下,在女儿习文过程中,未理解女儿怅惘失落的心情下强烈要求寻找对象,为的是卸掉自己承担多年抚养女儿的责任,由于家庭背景不同,孝女得知与少年没有未来,为报答养育之恩无法回避,寻找上戏同学暂时假戏真做
2013年1月—12月:少年远在他乡,并无探望和慰问。作者几次打开他的QQ网页都被父母阻止。上戏同学不负作者父母的嘱托照料作者
2014年1月:为了感激上戏同学的假戏真做和生病时的细心照料,作者决定忘记少年与这位父母理想中的女婿成婚。算是最后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2014年2月至今:在现任老公与医生精心调理下作者逐渐康复起来,在与志不同道不合的他慢慢交流、磨合、信任和支持。一股新的力量推动着作者在另一盏灯的照耀下继续前进
三、家庭背景
1993年—2008年:家里所有亲戚排斥作者外公,舅舅曾用鞭子毒打外公
2008年8月2日:外公过世;2009年8月2日:阿姨过世
2009年7月:家庭变故,亲戚远离作者
2009年7月——2015年初:表妹和作者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2014年1月至今:作者为维护父母的尊严和实现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
2015年:所有亲戚通过各种方式大量捞取作者父母的金钱,啃食上帝辛勤耕耘的国土,排斥父母剩下的根苗
2015年:考取复旦大学(继续教育学院)被父母发现,要求接班而放弃
2016年1月—12月:作者完全消沉在涉密的大家庭中
2017年1月至今:在上海海珀金属销售有限公司踏实完成琐碎的工作
2017年11月:再次偷偷为自己考取复旦大学(继续教育学院)中文专业
获奖经历
作品:小花园、生命的微笑在《师生》杂志发表
作品:杭州西湖、小花园在2017年10月、11月《参花》杂志上发表
作品:诗歌《夜?竹林源》《石罅草》《地球,我的母亲》;散文《惜别》《复合》《东安公园和小书房》;小说《盛园》《老赵(节选)》登在2018年《参花》首期开年杂志刊物上
作品:
A. 诗歌:《地球,我的母亲》、《恨》、《愁》、《石罅草》、《夜街》
B. 散文:《按钮》、《东安公园和小书房》、《枫林新村》、《复合》、《杭州西湖》、《林荫小道》、《伤离》、《我不是傀儡》、《我的老师》、《小花园》、《宴会》、《生命的微笑》
C. 小说:《东安三村》、《盛园》、《老赵》、《会飞的翅膀》、《冷屋》、《小康之家》、《外公病逝》
登在国家级刊物《教育》上
个人作品:《蛛网影生》、《这二十年》
作者简述
任轶颋,原名任轶珽,毕业于复旦大学,从小爱好文艺,热爱生活,向往自由,外公是作者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启蒙文学老师。作者对外公唯一的亏欠是从小没好好学文学,在作者弃艺习文的这段岁月中,也遇到许多挫折和阻碍,她从小生活在一个传统保守的家庭里,父亲两岁就抛弃作者,母亲从小不顾两岁的作者,在从自行车摔下来脑部重伤的情况下依然实行她的压制教育,成绩只要往下掉就动手打人,每门课都请了一个老师,占据了作者所有的课外时间,导致作者高考落榜,作者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升学境况,包括志愿都是由虚夸的母亲一手操办的。作者误以为听了母亲的话可以顺利踏上社会,为人民服务。可谁知都是虚荣心甚强的母亲在背后咄咄逼人。孝女为了完成一直装病的母亲心愿,只能考取自己极其痛恨的复旦网院,作者的文学梦依然没有被现实打破,误考上海戏剧学院成人教育编导专业,依然遭到母亲反对,骗作者只要考研文化課过线,就能帮助作者考上理想的中文硕士专业,可母亲的话犹如灰烟一般飘向远方。从此,作者的愤懑、无奈、痛苦都随着笔尖沁入纸上,在遇到第一个志同道合的挚友鼓励中考取华师大继续教育学院中文专业,可一场大病把两人阻隔在上海与杭州西湖的两边。父母根本无视作者的存在,整天数落她没有出息,无形的侮辱和嘲讽、无数的冷落和排挤,以及大家庭中犹如攀附在高枝中都想成为凤凰的寄生叶,他们就是这伙亲戚,每时每刻都在暗中嘲讽作者,嫉妒作者拥有的一切,都想割下作者拥有的鲜肉。作者想通过文笔批判当今这个浮华奢靡的社会现实,以及勾心斗角的家庭背景,被父母通过庸医配的“独特秘方”而遏制作者的所有才华,父母甚至用“井绳绳子”把作者紧紧捆住,每次作者出门父母都会派人“跟踪”。作者很想寻找自己的空间和生存技能,也受到父母的阻隔。父母为了迎合大众,偶尔给作者一点残羹,不允许作者独立和实现自己的理想,让别人误以为作者是啃食父母培育的种子,时不时地还暗讽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打压下作者内心受到的无数伤痛是众人难以理解的,作者是孤寂的,时不时有一些古怪异常的行为,她想超脱这个家庭,离开这个封闭而腐朽的大家庭,但屡次被父母抓回,签上毫无意义的法人代表,算是作为傀儡的罪魁祸首
参考文献:
[1]长安物贵 居大不易——唐代长安城住宅形式及住宅价格研究[J]. 杨清越,龙芳芳. 乾陵文化研究. 2011(00)
[2]论中古时期文体命名与文体释名[J]. 胡大雷.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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