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崔斯也
中老年人自发成立的“徒步团”“暴走团”,是民间健身的隐秘角落。除了锻炼身体以外,它更像是一个属于中老年人的社团。和同样红极一时又饱受诟病的“广场舞”一样,对于“暴走团”占道、扰民的抱怨也常常出现。而它的背后是一座城市能在多大程度上给予老年人空间,又该如何解决退休老人情感需求的复杂问题。
老年人的专属“社团”
傍晚6点20分,东北某五线小城的健身广场上,一支60多人的队伍正在列队集合。队员们身着粉色短袖搭配白色裤子,短袖上印着一个本土赞助商的Logo。
队伍从广场走到近两公里外的地方,再折返回来。这些中老年人一路昂首挺胸,做统一的动作,步伐整齐。队伍前列,有人举着“和谐大队”的大旗,有人拎着音箱,放着有节奏的流行歌曲。
现年54岁的郭姨很怀念这样的场景。2021年以前,她是家附近的“徒步队”的成员,每天都这样和队员们日行一万步,其间还当过一年多的队长。后来因为搬家,她已经退出快两年了。郭姨加入“徒步队”是个偶然。2016年末,她刚刚做完两次手术,处于恢复期。以前她是个爱运动的人,登山、游泳、乒乓球都喜欢。
手术之后,这些运动暂时都做不了了。那段时间,郭姨的丈夫会在晚饭后陪她下楼散步。有一次,他们迎面遇上一支统一着装的行走队伍,郭姨感觉挺有意思。她连续几天和这支队伍偶遇,“我当时就感觉,这个队伍挺好,大家伙儿在一起挺有氛围,跟着音乐走也不累,就开始跟在队伍后面走”。
跟着走了几天后,一个领队主动来问郭姨:“愿意参加不?可以拉你进群,阴天下雨不能走啦,搞点什么活动啦,可以在群里提前通知。”郭姨很高兴地同意了。从那开始,郭姨每天傍晚到队伍和大家集合,走一个多小时。
走路期间,大家会一起变换不同的动作——屈臂上摆走、直臂上摆走,下坡走“小猫步”,上坡走“太空步”……最后还会一起做一套整理操。“动作都是市里徒步协会的总教练自己设计研发,再教给大家的,对前胸、后背、胳膊、心脏什么的,都是有益的,不是说随便走的。”郭姨介绍说。
集体的感觉给了郭姨很多锻炼的动力,除了农历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和春节外,徒步队全年无休。除了每天照例走路,队里还会一起去参加各种活动。十一国庆节,大家会一起在广场上集合唱国歌。本地知名的徒步队,常常会接到一些“商务”:企业宣传会找他们过去露脸,品牌往往会为他们赞助印有自己Logo、宣传语的服装。几十块钱的T恤,大爷大妈们都很满意。郭姨和队友们也曾去外地参加和其他徒步队的“联动”,去过辽阳、盘锦、秦皇岛,有一次赶上“世界徒步日”,大家还一起去了韩国首尔。
“虽然我们是民间组织,但也是五脏俱全”
徒步队里,60岁左右的人占据了大多数,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女性。据郭姨分析,之所以是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女性比男性退休早,更愿意在外寻找社交活动;另一方面,中老年女性可能要在家里负责做饭等家务活。“答对(安排)好一家人以后,正好晚上出来走一圈,不耽误事儿。”郭姨说。
当时还不到50岁的郭姨,几乎是队中最年轻的成员。加上,她平时在社区办事处工作,对于行政类事务得心应手,很快,郭姨就在徒步队里成为了“管理组”的一员,平时帮助队长联系商务,学新动作,给队员们上保险、发通知……各种事务性的活儿都靠她。
尽管队伍里只有70多人,但用郭姨的话来说,“虽然是个民间组织,但也是五脏俱全的”。每个人要交30元入会费,作为团队经费。有专门的人举旗、拿音箱,也有像郭姨这样的“管理层”。而郭姨也逐渐开始感觉到队内人与人之间的小心思:谁管事儿多、谁站在队伍前面……这些在队内都可以成为令大家发生争抢的事情。
郭姨觉得这种情况其实也可以理解:“你没参加过你不知道,这些民间组织,像这些秧歌队、跳舞队,也包括我们徒步队,谁站在前面,这个事情非常重要。很多女的,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这些人,她们非常愿意展示自己。也可以说是一种虚荣心吧,这些老太太,你看这一天收拾(打扮)的。因为她们很在乎这个活动。人退休了,除了在家看孩子外,没有别的社会接触,所以走路这个事儿,她们非常看重。比如,咱们有时候搞活动,会录个小视频,站在前面的人肯定就更有上镜的机会。”
一方面,郭姨对这种风气感到厌倦;另一方面,队里和她关系好的成员开始替她“打抱不平”,她们觉得郭姨作了很多贡献,却没有得到什么相应的回报。几个人一起找到郭姨,劝她再重新“挑个队儿”,自己当队长。
2019年年中,郭姨在两个好姐妹的说服下,带十几个队员成立了一个新的徒步队,还在民政局进行了注册,有会长、副会长、秘书长等,“管理层”每五年换届一次。为了解决大家抢队伍站位的问题,郭姨在新队伍里想出的办法是,按大小个排列,前排高个,中间矮个,尾部再安排高个,每个人的顺序定期轮换。郭姨的新队伍最终从开始的20多人逐渐壮大到快100人,年龄最大的有82岁,提起这个,郭姨就觉得挺骄傲。
行走的矛盾
2020年,为了更方便照顾家里的公公婆婆,郭姨一家搬离原本的房子,住进了和公公婆婆相同的小区。新家离徒步队很远,每天参加走路活动变得不现实,郭姨便把自己的队长身份转让给了其他成员。
疫情期间,徒步队的成员也逐渐经历了隔离、封控,不能出门的日子里,郭姨和朋友们会号召大家去做志愿者。
“我是觉得,通过参加咱们徒步队这种活动,这些退休老头、老太太的爱心、觉悟什么的,都增加了。”冬天赶上下雪,郭姨的徒步队会自发地把他们集合的小广场上的雪给清扫了。但冲突也有。就像常常出现在新闻里的另一种声音那样,在外人眼里,举着大旗、拿着音箱、迈着统一步伐,夜晚游走在城市中的老年人队伍,总是意味着带来麻烦。
2016年,沈阳北陵公园曾发生过一群玩《宝可梦》游戏的年轻人,与经过的“暴走团”发生骂战和冲突的事件,因为玩游戏的年轻人需要在公园与实景互动,寻找游戏里的角色,而“暴走团”的经过占据了他们玩游戏的空间。
郭姨的队伍也曾经历过因为音响声音大而被附近居民投诉的情况。对此,郭姨自己也很清楚:“虽然我们一开始就是沿着健身步道走,但走着走着,这些道就和公交车道合在一起了,没法避免地就会占道。但这有的马路啊,就是没给人留走道儿的地方。大家想锻炼身体,但是没给提供一个场所。”“徒步团”的存在最终成为了一个城市空间规划、老人退休调适和社会文明的复杂问题。
54岁的郭姨距离退休还有一年,女儿在省会城市定居。女儿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几乎不需要郭姨做什么,她总是期待着女儿生孩子,到时候过去帮忙带。女儿则是搪塞她:“等你退休了,我就生,然后你过来带,咱们无缝衔接。”搬家以后,郭姨也试着去参加新家附近的徒步队,但新队伍走的路线坡度太大,她的腿有时会承受不住。除此之外,她心里也有点顾虑:自己以前是别的队的队长,现在如果加入新的队,在后面走,做个“旁听生”,“好像很尴尬,人家是不是也不好意思指挥你”。而她也不想加入秧歌队和广场舞队,“我感觉自己没什么音乐细胞”。最近,她开始约以前的老同学一起打羽毛球。
她常常想念以前队里的姐妹:“我在隊里有两个大姐,我们三个特别好,就像三姐妹的那个感觉。我搬家了也还联系,互相关心。这跟单位上班认识的同事真不一样,单位里,你们是有利益冲突的,不会有这么真诚的感觉。”
(摘自《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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