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薄荷
生命消散,生活碎裂,一切无可怪罪,一切唯有承受。
小时候读《聊斋志异》,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那些奇异美丽的故事,而是没来由的惊悚款,比如《宅妖》,比如《喷水老妇》。后者尤其是我的梦魇,诡异的妇人在阴森的院落中一遍遍兜着圈子。眼睁睁看她步步逼近,钉住了腿动弹不得的恐惧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毫无道理,没有果报,没有怨念,没有前因后果,一场噩梦就这么凭空将临。人是喜欢寻求解释的,“无缘无故”最让人抓狂。然而实际上,许多事情就是没有道理可讲,我们只有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强生出一套因果,聊以安慰自己的内心。
《爱与死亡》是实事改编剧,讲述了一桩暴力杀人案: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小镇,温良主妇用一柄斧头将自己的女邻居剁得血肉模糊。也许是因为太过骇人听闻,这个案件几经翻拍,90年代有电影《小镇谋杀案》,去年有惊悚剧《坎迪》。《爱与死亡》由“红女巫”伊丽莎白·奥尔森出演,路数是典型的大女主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单线叙事的美剧了,几乎没有辅线加持,众星捧月般仰仗女主人公一枝独秀。实事改编戏都是结果先行,改编之中往往生出诸种事后诸葛亮式的阐释。《爱与死亡》的特色则是拍出了“无缘无故”的恐怖之感:正因为无可解释,一切才令人绝望。
从剧情看来,这可以是一出“奸近杀”的套路戏:女主人公出轨在先,被情人妻子察觉在后,二人暴烈厮打,终致命案发生。《爱与死亡》的反套路在于,剧集首先拆解的就是“情杀”这个理由。男主由其貌不扬的杰西·普莱蒙出演,演技相当在线,甚至依然带着一丝《冰血暴》中屠夫的愚犟,从外表到内在都非常成功地表现得毫不动人,和女主人公的美丽可爱足以形成强烈反差,意在点出这场出轨的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开始,莫名其妙地欢乐,又莫名其妙地结束,好像是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横生的一段插曲。即使没有最后的庭辩部分,观众也会认同女主人公压根儿没想过横刀夺爱这件事。
之后劇集给出一个女主人公童年阴影的背景,仿佛要以此作为杀人动机的解说。仔细考察这个描述,就会发现它也站不住脚。哪个孩子没有被告诫过“你们要守规矩”,情感的压抑和释放是人生反复经历的必然。在现实中,女主人公的结局是无罪开释。这个出人意料的结局促使观众需要寻求解释。《爱与死亡》虽然给出这个童年阴影的故事,却并不打算强化这个故事从而将女主人公的杀人合理化,包括心理层面的解读也很浅淡,不能导向杀人本身。杀人事件和无罪结果之间是如何关联起来,那是律师的事情,是故事的高潮,很有看头,却不是剧集的重点。
女主人公在心理咨询时爆发出的那一声哀哀长号,是整个剧集最精彩的部分。剧集的单线叙事,决定了我们只从女主人公的角度出发,此前的全部述说,都可以是意在脱罪的掩饰。只有她彼时彼刻的绝望,被伊丽莎白·奥尔森演绎得那样真实。这是观众最可以共情的地方,这就是剧集的核心:绝望催生烈焰万丈,而绝望本身无可开释。生命消散,生活碎裂,一切无可怪罪,一切唯有承受。
在寻求解释的过程当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分析和判断里,人们可以重拾一切尽在掌握的安全感,再惨烈的故事也就因此不那么具有杀伤力。我们为什么讨厌“无缘无故”,也许就是因为它太接近真实,同时太过清晰地映射出我们的渺小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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