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陈冰
太仓的学校社工组织人际交往小组活动。
学校作为未成年人学习生活社交的重要场所,在防治校园欺凌、零容忍性侵害性骚扰,建立未成年学生保护制度、保卫校园安全,尊重未成年人人格尊严等方面,一直在积极进行各种实践和探索。而社工联校、驻校就是其中的有益尝试之一。社工,正在成为未成年人学校保护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陈博士,你赶紧到学校来一趟!”老师急促的语气让瑞恩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陈维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急匆匆赶到学校,陈维佳见到了有严重自残行为的六年级女孩童童(化名)。她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用圆规自残留下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经过陈维佳的初步评估,女生呈现出非常明显的抑郁症状,情况不容乐观,属于需要紧急干预的高危人群。
根据多年来的工作经验,陈维佳知道90%出现问题的孩子都和家庭有关。他需要赶紧把女孩的情况告知家长,让家长立即带孩子去医院进行进一步的诊疗。“很多家长其实并不清楚孩子的具体状况,有些即使知道孩子有问题,但也不太能够接受。我首先需要告诉家长,我们能接受胃病、肠病、肝病,大脑是人体的其中一个器官,我们也必须接受大脑有可能生病这个事实。它其实就是大脑神经紊乱,通俗地说就像大脑‘感冒发烧了,对症治疗就好,不必恐慌。”
紧接着,陈维佳马上约见了女孩的班主任,告诉她需要密切关注女孩在学校的表现。如果出现了一直萎靡不振或者烦躁不安,不断把玩圆规、尺子等学习用具的情况,就需要格外当心女孩可能再度出现的精神异常行为。“有些孩子可能会精神恍惚,有些孩子可能会用头撞墙,这都是病理反应,老师千万不能大惊小怪、大呼小叫,需要对她进行适度的安抚。”
第三步,他关照学校的心理老师和社工要持续跟进,密切关注孩子的状况。特别是社工,需要和孩子建立长期关系,提供专业的情绪干预和全方位的支持。“这个孩子的情况比较特殊,爸爸早逝,妈妈是四级精神残疾。家里依靠申请低保度日,可以说情况一团糟,不仅家庭环境脏乱差,而且妈妈几乎没法管孩子。”陈维佳说,第一次去医院看完病后,确诊重度抑郁的女孩回家一口气把医生开的药全部吃完了。
针对女孩的特殊情况,设立在江苏省太仓市城厢镇的学生成长促进中心马上启动了应急预案,民政、教育、街镇、学校、社工五方合作,首先帮助女孩申请医疗救助;其次是进行家居环境大改造;然后对女孩进行有针对性的心理训练,并由专职社工承担母亲的部分监护责任,接送女孩上下学,每天定时定量给药,安排合理的三餐;最后,社工还要定期带着女孩去接触社会,建立起融入社会的信心……
如此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女孩的情况很快稳定了下来。留学瑞典4年、放弃国内大学教职来到太仓开创学校社会工作的陈维佳感慨,五方联动的机制,已经有了发达国家社会服务体系的雏形。而这,正是他“学校社工”新领域探索工作的一个缩影。
“社会工作,这个职业在国内来说算是比较新的一个职业,也是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出现的。通俗来说是专门帮助人的职业,只不过在此之前可能更多的是在社區的层面来做的,现在把它延伸到了学校场域。”
陈维佳说,“在太仓,我们做的叫做‘一校一社工,就是说在太仓,初中和高中一共20所学校,都派驻了社工进校,定点为学校的学生提供持续性的服务。我们关注学生与家庭、同伴、教师和社会等环境之间的关系,针对不同个体的个性化需求和问题,以关系为核心进行干预。通过调整和修复关键关系,使得学校的社会工作真正有助于解决身处困境中的学生的根本问题。”
陈维佳的学校社工探索始于2018年。
那一年,他放弃了贵州大学的副教授职位,来到太仓市科教新城的一所小学开始社工进学校的探索。在他看来,对于从事社会工作的人来说,关注青少年身心健康,拯救一个个处在心理风险边缘的孩子,比发论文更有成就感。但是如何将专业的社工工作嵌入到学校的日常教学中,在中国,并无先例可循。
他首先通过开展问卷调查,面向100%的孩子做心理测评,了解孩子的整体心理状况,并从中筛查出有潜在风险的学生。所谓有潜在风险,就是可能存在情绪障碍或者行为障碍的孩子。情绪障碍主要表现为抑郁、焦虑,而行为障碍则有多动症、对立违抗障碍等。其中,行为障碍通常伴随有情绪障碍。
“2022年,中国社科院心理学所发布了全国青少年心理健康绿皮书,调查显示,抑郁是青少年最为多见的心理健康问题,14.8%的青少年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郁风险,其中4%的青少年属于重度抑郁风险群体。亲子关系、家校关系、师生关系、朋辈关系不和睦,导致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风险更高。”陈维佳说,他在太仓部分学校的调研中,也发现82%的学生不愿意同老师分享自己的烦恼,34%的学生认为父母的教育理念应该改变,13%的学生认为自己遇到的心理困境找不到合适的人进行倾诉。
他在进校的工作中,首先厘清了和学校心理老师的工作差异。“驻校社工的一大工作内容就是负责和孩子进行深度接触,对孩子的情绪进行安抚和疏导。”陈维佳表示,社工的身份,相较于班主任或者心理老师,我们是学校系统的局外人,更容易让孩子接纳,也更容易让他们将心中的隐私吐露出来。“社工的一大工作原则就是‘不评判。孩子早恋了,或者对同性产生好感,我们社工会倾听、引导,并让他们学会调整自己的情绪。”
从学校普筛出来的心理高风险孩子,会组成干预小组,定期接受社工的情绪干预训练。“我们会带着他们进行心理训练,让他们学会处理强烈的情绪。比方说,现在校园里有时会发生隐性欺凌现象,孩子们在一起组成小团体,孤立某个孩子,或者对某一个人进行言语上的欺凌,或者在背后说某些个孩子的坏话。听到这些不实之词,很多孩子非常容易产生强烈的情绪,并对这些话进行反复咀嚼,让自己产生巨大的愤怒。我们首先会让他们能够觉察到自己的愤怒、焦虑、情绪低落这些感情,其次会训练他们学会接纳这种不良情绪。当人的情绪平复的时候,负能量就会下降很多,理性就会出现。当孩子处于理性的情绪中,将能够采取更加有成效的方式来应对自己的困境。”
现在,每周有两天的下午,陈维佳都会到一所初中进行专家辅导工作。这所当地知名的初中,拥有2000多名学生,经过全面测评之后,发现了心理处于“高危”期学生。除了有驻校社工在日常的学习生活中对他们进行一对一的联络,周二和周五下午陈维佳会带领他们进行心理训练。“仅仅过了3个月,有一名重度抑郁的孩子风险评估指数就下降到低度风险了。”
社工驻校的成效由此可见一斑。但这还不是学校保护未成年人的全部。除了对被欺凌的孩子进行疏导,学校还必须有一整套防欺凌的工作制度,需要对欺凌者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给予必要的家庭教育指导,对欺凌者依法加强管教。对严重的欺凌行为,学校还应当及时向公安机关、教育行政部门报告,并配合相关部门依法处理。
随着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学生成长环境不断变化,叠加新冠疫情影响,学生心理健康问题更加凸显,部分青少年身心健康堪忧。特别是校园内的隐性欺凌,不同于发生在学校里的短暂暴力行为,这种“长期的、持续的、隐秘的、难以直接察觉的”精神伤害,让受害者“虽然没有挨打,却比挨打还难受”,有时候这样的伤害甚至会伴其一生——那些童年时期曾被欺凌过的孩子,长大后会遇到更大的心理困扰,存在抑郁、焦虑、认知障碍甚至自杀风险。
施暴者通过欺凌发泄心中的怨恨,以此消除自身挫折感,或是利用暴力行为证明自己的存在,获得成就感;而受害者往往不知道如何求助,一些孩子被欺负后不敢吭声、反抗,害怕欺凌者实行报复,同时也不想惊动家长,把事情闹大,可越是这样越容易陷入被欺负的恶性循环……
毫无疑问,无论是施暴者,还是受害者,都需要及时获得相应的心理干预。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可以来做初步干预,条件允许的话,购买社工力量,由社工进驻学校进行日常干预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
太仓市民政局局长张跃忠指出,太仓能够在全国率先实现初高中社工全覆盖,得益于5年前开始的学校社会工作探索。
那一年,太仓市民政和教育部门开展联合公益创投项目,首次将学校社会工作项目列入创投项目,专业社工机构聚焦解决学生某一领域的共性问题,在部分学校开展专业社工服务,通过开展问卷调查、小组活动、个案辅导等服务方式,提升学生抗逆力,协助学生积极应对各类成长问题。
陈维佳就是在那个时候,以民政局管辖下的社工名义嵌入到教育局管理的学校之中,通过协调家庭、学校、社会在学生成长过程中的联动关系,助力学生身心健康成长,让社工的专业价值得到学校、家长乃至全社会的高度认同。
随着驻校社工的需求不断加大,2018年到2022年间,太仓的教育和民政部门协同推进,在18所中小学进行学校社工项目试点,探索把学校社会工作纳入学校管理运行机制,创新建立了学校和青少年社会工作实训基地,形成了瑞恩、启航、利群等青少年社工机构,并在2023年彻底实现了太仓市初高中“一校一社工”的全覆盖。
这些新孕育的社工机构向学校派驻20名专业社工入驻学校提供专业服务,由驻校“岗位社工”面向全体学生提供心理筛查、个案服务、小组服务、社工课堂等专项服务。这些社工在上岗之前特别接受了为期3个月的全脱产培训,从50名候选人中优选了20人进入学校开展工作。“我们设立了学校社工慈善专项基金,按照每年15万元设定社工薪酬,让优秀社工人才能够安心工作。”
学校社会工作可以融入传统学校体系,作为辅助性、补充性力量发挥重要作用。
目前太仓市已经建立起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筛查和早期干预机制,形成了“100%全面筛查—15%积极预防—5%个案干预”模式,即面向100%的学生开展心理健康筛查,建立学生成长跟踪档案,评估学生面临的风险;面向15%处于风险边缘学生,成立行为、情绪障碍干预小组进行积极预防;面向5%“高危”学生,进行功能性行为评估、精准个案干预。
陈维佳在小学开展社会情感学习课程。
同时,根据学生身心发展、智力发展、情感管理、社交活动、职业发展的5个维度,设置社工课堂,开设社会情感等课程,促进学生的正向改变和心理成长。学校设立社工站,建设了心理咨询室、正念训练室。以学生生涯与社会发展、自我认知为核心主题,研发了基础类、拓展类、特需类社工课程,满足学生多元发展需求。
班主任“思政育人”、心理健康教师“情感育人”、社工“关系育人”的学校心理服务模式构建完成,除了学校的社工站,还有镇域的学生社会工作综合支持中心、教育系统学生心理健康中心、县级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共同形成“网络化”的社会支持;学校、家庭、社会协同构筑起促进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多元力量。
在张跃忠眼中,学校社会工作是专业社会工作者运用专业理论知识和方法,充分发挥“服务提供者、关系协调者、资源链接者、情感支持者、增力赋能者”的“能力集成”。以瑞恩社工机构服务的5所学校为例,没有学生发生心理问题极端事件。在对干预个案的问卷调查中,有94.3%的班主任认为学生的问题行为有改善,81.6%的班主任认为学生行为有较大改善。社工正在用自己的专业服务使得学校社会工作成为“服务口碑”,获得学校、家长和学生越来越多的支持和欢迎。
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副总干事张瑾瑜一直致力于学校社会工作的研究和实践。
在他看来,学生心理问题和行为问题往往只是表象。实际上,绝大部分学生问题的根源在于个体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失衡,即关系不良。基于问题导向的传统学生保护体系过于关注“灭火”和“防守”而忽略了学生的全面发展,导致学生问题依然层出不穷,学校则疲于应付。
学校社会工作能够在学生保护体系建设中注入发展性内容,引导学校把工作重心和视野更为宏观地着眼于促进学生全面发展上。当学生建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明确了人生目标并找到了自我价值,许多潜在的问题便会自然消减。
学校社会工作者还可以跳出学校的场域限制组织社会资源,建立社区、社会和家庭间的联系并加强协作,构建“家校社”联动合作网络实现全方位的支持和保护,更好地保障学生的健康成长。
自2004年起,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以下简称“阳光中心”)开始自下而上地逐步探索将专业社会工作带入学校场域。截至2021年底,阳光中心通过发动一线社工、区工作站自行联系、挖掘有需求的学校,以联、驻校的模式对接或入驻了全市约180余所学校(小学、初中、高中、“三校”、专门学校),根据学生需求和学校特点提供不同侧重的专业服务。
2021年末,上海市陽光中心在10所类型不同的中小学校开展了为期4个月的学校社会工作试点,经过对1506名学生(同年级等额选定的试点班和对照班)进行前后测发现,在自我发展、抗逆力和社会支持三个维度,系统化的学校社会工作试点能够有效提升学生状态。同时,试点班在这三个维度中需要重点关注(需要介入)的学生数量分别降低了12%、32%和14%。
通过对试点班学生、家长、班主任、学校管理者、学校社工共52人的深度访谈,大家尤其认可社会工作在关系层面的干预成效。
上海的实践经验再次证明,学校社会工作可以融入传统学校体系,作为辅助性、补充性力量发挥重要作用。
目前,学校社会工作在我国仍处于探索阶段,上海的“联驻校”模式以及太仓的“一校一社工”的实践,无疑为全国的未成年人学校保护提供了精彩的样本。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