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胡展奋
胡展奮
画家杨建勇的新书《午后的南书房》是着实地让我吃了一惊,文字功底、文史功底都如此了得的一个画家,跨行跨界的既画又写还让不让人活了?
读过很多“谈艺录”,越读越怕,越读越觉得自己肤浅,没有旧学修养,比如钱钟书的《谈艺录》,反复读了几次,终觉得忒广忒深忒博,进入不了。他读过的,引用的,校注的,诠释的,很多很多我们都仅知其名,更多的根本没看过,于是就“傍钱”——把他《谈艺录》高高供起,吓吓人,表示我等也研究钱钟书的。
我一向以为,专攻中国书画的要达到崇高境界,一定要有很好的文史知识涵养。
然而建勇兄的谈艺随笔则不是这样,他论书谈艺得能让我等进入,举凡历朝高逸仕女、书艺画道、禅味茶趣、诗词文玩、溪山花鸟,他都能从容谈来,举重若轻,更有一种“嬉皮笑脸”的旁白,俏皮滑稽地暗挹芬芳,往往将你引入严肃思考之际,突如其来地推你破颜一笑。
比如《谁吟陌上桑》,谈游春及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谈得好好的,却一把将胡兰成擒来,盖其亦写过“陌上桑”,只是“比较民国”,与其艳史相去太远云云;又比如谈李煜,聊他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况味,人家明明“无语独上西楼”的一代词宗好,他却冷不丁地谥以“江北人”,还捎带一句“辣快妈妈”,打包促销,买一送一。更有訾议苏东坡“对女人不上路”的,称其《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固然对亡妻情深意切,但每每一贬官就将身边的姬妾像多余的行李一样送人。放到现在,被“柏阿姨”骂煞。问题是他屡屡被贬,身边的姬妾也就屡屡换茬送人,比我胡某每年秋后遣送?蝍(蛐蛐)还爽气。更过分的是,有一次朋友蒋某为东坡送行,看上了他的小妾春娘,欲以白马相换,东坡竟欣然点头应允,一边气坏了春娘,想到自己被所爱之人视若驴马不如,不禁咬碎银牙,一头撞倒在槐树下。
此类轶事虽然记诸逸史,但考虑到东坡亦大宋“谪仙”也,豪迈疏阔,狂悖不羁,潇洒超脱迥非世人所解,“送姬”之事历代都有,故于其我也觉得不无可能,妙的是建勇对此虽有微词,但丝毫不改“崇苏”之心,谓己一见“寒食帖”就仰慕得“走不动路了”,行文至末,还怕东坡不高兴,特地告白:东坡先生见谅,您的遗憾我来补,都说女人如衣裳,而我,愿作女人的衣裳。
举凡用典,譬事,喻人,议论,建勇的随笔就是如此纵横自如,汪洋恣肆。
我和杨建勇原来是劳动报的同事,他是美术编辑,常常为我们特稿部做版面,早年只知道他的水彩画一级,没想到他现今的“宋意山水画”在业界声誉鹊起。我不懂宋画,不去论他,只觉得画家而善文颇为难得,善文而以当代艺术观解构范宽、李唐为代表的“宋山水”尤为难得,至于以画家的眼睛,用“性情随笔”涉猎历代高逸仕女、书艺画道、禅味茶趣、诗词文玩、溪山花鸟,则更为难得,好比裁判下场射门,大厨撰写美食美文,跨行穿越是很难的,沪上许多专写随笔的,我以为都写不过他。
我一向以为,专攻中国书画的要达到崇高境界,一定要有很好的文史知识涵养,“鲍鱼一定要鸡汁煨”的,否则永远脱不了“匠气”,你可以网红,也可以卖得很好,不过老天看着,艺术的良知也看着,得逞于一时,不见得得意于一世,更不可能忽悠后世。
一直知道杨建勇手不释卷,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画得那么好了。以前有《世说新语》,现有“画说新语”,何尝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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