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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三次醉酒

时间:2024-04-23

沈嘉禄

本人素不善饮,不过有三次醉酒经历值得一说。

三十年前参加一家杂志社的草原笔会,一干人来到希拉穆仁草原,晚上点起篝火与内蒙古作家联欢。大盘白煮羊肉刚刚端上来,两个蒙古姑娘唱着民歌进了帐篷。草原风俗,用歌声与美酒来表达火热的感情,敬酒的姑娘来到客人身旁,客人若不接过酒碗,她们就会一直唱到天亮。

很快,她们就“铆”上我了,笑吟吟举过头顶的,就是胡松华在歌里所唱“高举金杯把赞歌唱”的那种银质镀金高脚酒杯,满满一杯至少有三两,而且是“塞上茅台”——53度的宁城老窖!

那位矿工大哥应该退休了吧,愿他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脸皮再厚也架不住她们直冲云霄的歌声,我只得将手指蘸酒向肩后弹三下,接过金杯一饮而尽,然后连喝三碗羊杂汤稀释酒精。等大家冲出蒙古包活蹦乱跳时,我已经朝天躺倒了。等我醒来,从蒙古包顶端的天窗朝上望,星河浩瀚,一片璀璨,那是都市里不可能看到的壮丽景象!

还有一次在贵州,一群上海作家记者应邀去黔东南采风,在苗寨的风雨桥内吃长桌饭。十几张桌子拼成席面。我们一行有三十多人,开吃场面也真有点梁山好汉的豪迈。

长桌上叠床架屋地摆满了老腊肉、酸菜土豆、红烧牛肉、凉拌蕨菜、摘耳根、酸汤鱼、小米鲊等苗家美食,还有当地产的青酒,口感相当辣。才吃了几口,四五个苗家姑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围着我们唱起了敬酒歌:“阿表哥,来看妹,阿表妹,来端酒,管你会喝不会喝,都要喝。你喜欢,喝一杯,不喜欢,喝三杯。不管喜欢不喜欢,都要喝……”

我架不住她们的热情相劝,满满地进了一杯,一位姑娘还不由分说地将一大块滚满辣椒粉的大肥肉塞进我嘴里,一道红色的闪电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双眼!

五分钟后,我就在风雨桥上烂醉如泥。温柔的致命一击,是那碗米酒呢,还是那块“老壮肉”?

要说这两次醉酒可堪回味,还有一次倒令人伤感。

也是三十年前,我参加上海某杂志社组织的一个活动,去山西某大型国营煤矿采访。我完成任务后犹有不足,就独自深入矿工宿舍看看。矿工们住的房子相当简陋,砖根黄泥墙,甚至有木板墙的,瓦楞板房顶也大多破裂,用碎砖压着,小路上坑坑洼洼,辙坑里的脏水反射着惨淡的日光。不时有女人的嘤嘤哭声从黑暗处传出,矿里的领导早就说了,矿工酗酒、赌博、打老婆是极普遍的。

我随机进入一户矿工家,说明来意后主人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位矿工四十多岁,本是四川资阳农民,来山西已有十多年了,娶当地农村姑娘为妻,有两个孩子。屋里一片昏暗,看不清有什么家具,电视机、冰箱都没有,桌子上杵着半瓶劣质白酒,一包花生米就是下酒菜了。礦工大哥刚下班,脸上的皱纹还残留着没有洗干净的煤屑。

我与矿工大哥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矿务局的干部找到我,客客气气地将我接去宾馆吃晚饭。这个时候我已经与矿工大哥喝光了那半瓶白酒,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我被人抬上车时,脑袋瓜就像已经点燃的地雷那样滋滋地冒着白烟,立刻要炸开了。

后来我相当克制地将探访矿工宿舍区的所见所闻写进文章里,最终没有刊登出来。十多年后,这家矿务局成了上市公司,实力越来越强。我也欣慰地得知,矿工们终于住进了集团公司新建的廉租房。那位矿工大哥应该退休了吧,愿他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真的很想与这位矿工大哥再喝一次,直到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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