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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

时间:2024-04-23

林奕华

我们的家庭,故事很多。但我们关于家庭的电影,却那么的少。所以杨德昌很珍贵,因为他不只每一部都是关于家庭,还分析得入骨,流出来的汁液,是浓得连我们都未必认得的情。

《孤味》是个普遍性的家庭故事,也许不会再在年轻的世代中延续,毕竟,连婚姻也不是以前般“现实”了,由它生发的关系,以及当中的恩怨爱憎,也会变化,甚至变少。不过,不变的可能是,华人对于爱的表达,不见得能离开儒家传统的束缚一面,就是面子。

你怎么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要我跟你讲?那是面子。你如果对我好,为什么不能先让我一让?那是面子。你明知道这对彼此都重要,为什么不能承认,不能接受,不能以把我放在第一位的方式,让我感受你的重视?这也是面子。

不能相处,又不能不相处。这也是家人。

不如不见,《孤味》却拍出了硬要相见的,从何必,到何苦,才有片中的最后一个镜头:不要以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适用于人与人的相聚,自己跟自己,要说再见时,还是得挺起胸膛,一个人才能感受什么是——我。那个与什么人都咫尺天涯,与自己更是若即若离的——我。

《孤味》的孤和味,便是来自对于我们与家庭、家人和家中自己的角色与位置的距离感,说亲又疏,说爱又恨,说迎还拒,说聚还散。有时候,姊亲妹親,还不如姊夫和妹夫。父亲母亲,还不如父亲和母亲的婚外情人。

片中的每个角色,都在这些矛盾中过日子。大姐的病,是比喻:这身体就是你的,但为什么总在折腾你呢?不能相处,又不能不相处。这也是家人。

还没有看《孤味》前,有朋友形容 “这电影像电视片”。可能因为常常都在“不怎么大动作”的镜头里,放着很多人,像电视剧中的吃饭,或一字排开经典场面,方便台词一人一句说完。看了电影,我认为《孤味》其实相反,片中的“聚”不是为了方便,反而是呈现了各种的难。

首先,《孤味》不是一部说多过做的电影。它的台词,从量到质,都没有用来代替画面应该做的。欲言又止的时刻,数不胜数。就是很多人都出现在画面中的戏,空气中充满张力,每个人代表了不同看法,只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场合(景)已设定了各种主从的规条,说是仪式,也是权力的舞台。画面的构思,构图,便是让我们得以体会其中压力的形式。

我看见的,是每场群戏,都有不同的“排阵”。焦点是阿嬷/妈妈,但从她的分散出去,有她与没有她的聚会,画面中的人的存在感都不一样。这些存在感,又形成观众视点的分布与连结,也就是情感上的由纵到合,由里到外,由浅入深。例子是,主场景总有桌。方的,圆的,坐的位置也说明了重要性。谁那场戏坐在外围,面临阵前对迭,谁在那场戏坐在中间也发了声,大家马上另眼相看。确实有点舞台感,但现实里一家人坐下来,何尝不也是锣鼓响起?

这家人都有个性。所以画面中虽然挤挤的,但没有一个是花瓶。导演做到了没有谁抢谁的戏,反而,让我们看到这些“聚”的画面时百味交集:现在,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多难啊!

《孤味》中阿嬷/妈妈,对离开自己的丈夫再多的怨恨,原来都多不过对他的爱,当她在离婚书上签了名,寄给去了另一国度的丈夫,镜头接去拉上帘的窗,风很轻,光很柔,那是个空镜头,但不是个没有话在说的画面。对我来说,那一刻就是导演告诉我们他所相信的,“爱,是唯一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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