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军、多极化与美国的衰落

和静钧

从某种程度上说，欧盟经济一体化程度如何，将决定欧盟防务一体化发展的方向，欧盟经济一体化碰到的挑战越多，欧盟战略自主意识会越强烈。

11月11日，由法国发起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终战百年纪念活动上，法国总统马克龙呼吁打造“欧洲军队”。11月13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欧洲议会演讲时表示支持建立欧洲军。11月18日，马克龙访问德国并在德国联邦议院发表演讲，再次呼吁建立欧洲军队，展示了德法团结。

当今世界格局稳中有变，欧洲某个单一国家军事实力的崛起，根本不足以产生全球性抗衡力量，反而会引发欧洲各国之间的军备竞赛，重蹈百年前破碎和分裂欧洲之下的冲突与战争困境。没有一个欧洲国家会奢谈建立本国强大的军队，而是小心翼翼地磋商建立强大的统一欧洲军队的可能性与急迫性。

这首先是始自于德法“煤钢同盟”所推进的欧洲“低政治一体化”，当“煤钢同盟”已经基本实现其欧盟及欧元区的经济与市场一体化既定目标之后，“低政治”的需求，必然要上升到“高政治”的需要，因为没有“高政治一体化”的保障，“低政治一体化”的成果，将会逐渐丧失，英国脱欧及部分欧盟成员的不忠诚，以及欧盟架构下应对移民等共同问题的官僚低效，已经给这一全球最大的准国家级的国际组织许多不稳定的预期。

横亘在“高政治一体化”面前的结构性障碍，是如何处理与北约军事同盟体系的关系，这一问题是欧洲军这一防务共同体的最大难题。当美国实力衰退，已经无力一如既往地保护欧洲利益，甚至以“美国优先”为旗号，以实用主义的措辞，要求欧洲为美国的付出“付费”时，欧洲国家将不再心甘情愿成为美国霸权体系下任人摆布的一枚棋子。与其为一个被欧洲以外的国家控制的军事体系付费，倒不如把钱用于自身统一的欧洲军的建设上。当然，至少从目前来说，欧洲人依然会极力地辩解说统一的欧洲军队，只是北约体系下的一个补充，两者相行不悖，互为补充。

欧洲战略自主性的再一次觉醒，是美国自二战后马歇尔计划推行以来数次战略失算的例证。美苏争霸加剧，威胁欧洲安全之时，正是欧洲戴高乐主义兴起之际，戴高乐主义结束了北约操控在美英海权国家手里的历史，使北约的领导权中开始加入了欧洲大陆的因素，并在欧洲部署导弹等问题上有了相反的欧洲声音。冷战结束后，随着新古典现实主义的兴起，美国单一霸权体系促成了美国的单边主义，遭到了德国施罗德和法国希拉克的反对，欧洲再一次有了共同和独立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说，欧盟经济一体化程度如何，将决定欧盟防务一体化发展的方向，欧盟经济一体化碰到的挑战越多，欧盟战略自主意识会越强烈。美国对欧洲盟友的善待程度如何，更是加速欧洲“重建”的催化剂。欧洲统一运动，始自于冷战之前，发力于冷战结束之后，至今已经形成欧盟委员会、欧洲议会、欧洲法院等一系列“类国家”政府治理结构，实现了欧洲内部的统一市场和协调的财政政策机制，离欧洲真正统一的距离只有建立一支“欧洲军队”这一步之遥。

独立自主的欧洲军，对美国霸权而言决不是好消息，特朗普深夜狂发推特抨击马克龙，也在情理之中。北约是美国维持全球霸权的重要工具，也是执行全球战略干预的正当性借口，今天的阿富汗的外国军队就是以北约的“支援”名义存在的。欧洲军意味着“欧洲是欧洲人的欧洲”，美国在欧洲以北约名义的驻军，都将變得不可行，甚至为驻军倒付费，而不是要求驻在国掏钱。为了维持在欧洲的驻军，美国还得不断制造和树立敌人，因为当欧洲感受到了外来的威胁时，美国保护欧洲的需求才会上升。而欧洲军的出现，使美国这一“树敌战略”变得不太灵验。俄罗斯已经明确表态支持欧洲军的建设。

欧洲军的倡议是多极化进程的必然结果。至于欧洲军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以何种指挥模式成军，将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进程。欧洲“低政治一体化”进程至今经历60年，欧洲“高政治一体化”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但这是不容扭转的历史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