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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夜晚,我们无处可去

时间:2024-04-23

阿晖

常会有一些戴红袖套的纠察队员或联防队员前来巡逻,拿着装有五节一号电池的强光手电筒到处乱照,一旦看到热恋中人的亲昵举动,就会干预——客气一点的,喊一声“注意文明!注意文明!”粗野一点的,则会大喝一声“干什么!”让你惊得魂飞天外。

上世纪30年代的夜上海,在无数文艺作品里留给人们的印象,是老式留声机、婀娜多姿的旗袍美女、西装革履的绅士,以及金嗓子歌后周璇的歌声和百乐门舞厅“蓬嚓嚓”的身影……如今的魔都,享受夜色的人们更是有着多彩的选择,华灯初上,好戏开场,咖啡馆、酒吧、会所、剧院、公园……都是享受仲夏夜的上海无穷韵味的好去处。

然而改革开放之初,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上海人的夜晚娱乐却远不像现在这般多彩斑斓。80年代末,一位香港女演员还在感叹,上海的夜晚是那样黑暗。现在回想起来,那么大一座城市在晚间完全进入了沉寂,确实有点可怕。在经历了多年的暗淡无光之后,如今的上海再次变身为昼夜通明的不夜城。

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如今回想起那些年的夜生活场所,几乎扳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没有夜夜笙歌的KTV、流光溢彩的影院,觥筹交错的酒吧……年轻躁动的心灵都曾面临着无处可去的尴尬。不过,单调贫瘠的夜生活,也有他们记忆中最甜蜜最难忘的片段,成为无法复制的时代印记。

马路上游走的爱情

80年代普遍住房困难,30多年前的上海年轻人家里都不具备单独相处的条件,吃完晚饭去哪里谈恋爱呢?那时候流行一个词叫“荡马路”。什么是“荡马路”?就是在街上散步,用书面语的词汇就是“徜徉”或“游走”。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灯红酒绿的商业和娱乐场所,没有咖啡馆、酒吧、舞厅可泡,故而情侣们大量涉足的活动场所只有马路。路虽然不如现在宽,但汽车很少,晚上天一擦黑,除了一对对“荡马路”的,其他行人也少。可以说,满街走的都是爱情,“荡马路”的两个人一晚上走个七八里路那是常事。

那时候的夏夜,年轻男女“荡马路”之后想找个僻静地方谈谈心,就要动点儿脑筋。夜公园那时极少开放,鲁迅公园附近的甜爱路(素有情侣路之称),还有绿荫笼罩的思南路、东平路、绍兴路、五原路、愚园路等,都是不错的所在。然而在许多时候,爱侣们待在这儿也要担风险,因为常会有一些戴红袖套的纠察队员或联防队员前来巡逻,拿着装有五节一号电池的强光手电筒到处乱照,一旦看到热恋中人的亲昵举动,就会干预——客气一点的,喊一声“注意文明!注意文明!”粗野一点的,则会大喝一声“干什么!”让你惊得魂飞天外。

还有些小青年在公共绿化区谈恋爱,肢体动作稍为放开点,被联防队员逮住,检讨之外,还少不了通知工作单位,让领导前来领人,这样的尴尬就可想而知了。

除了“荡马路”,不少年轻人的选择是开放式的广场。一位网友回忆道:“我跟当时的女朋友在人民广场过夜,没钱去旅馆,搂搂抱抱居然过了一晚上。”

如今,晚上去“荡马路”或者绿地,依然是谈情说爱一种方式,但是已经变成非主流,因为有太多的地方可以放置爱情,也有太多的场所可以让情侣流连徜徉。

“情人墙”下的时代记忆

除了“荡马路”,80年代年轻人夏夜的恋爱生活,还离不开一个在全国乃至国外都名气颇响的地方,那就是外滩的“情人墙”。情侣们“荡马路”自然愿意荡到人迹稀少、灯光昏暗的所在地,但冷僻角落容易遭到抢劫或流氓阿飞的侮辱,或者纠察们过分热心的保护,不管情侣们是奋力反抗还是拔脚逃走,结果总是留下一段心有余悸的记忆,因此上海的情侣们不约而同地要找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地方。相比其他地段和道路,外滩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恋爱场所。

上海的夜色之美,几乎都浓缩在外滩了,吸引了成群的人们来这里“赏夜”:华灯齐放,那些古典的、现代的建筑,都在夜幕下变成了一座座水晶般的宫殿,与浦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遥相呼应。然而,当年外滩的夜晚,根本就没有霓虹闪烁,对面的浦东陆家嘴还只是一片黑沉沉的寂静,而黄浦江和苏州河的污染也相当严重,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不过也正是这种平静与黯淡,造就了外滩的沿江,成为上个世纪70年代初到80年代后期这座大都会恋爱男女的“圣地”。

每到夜幕降临,自外白渡桥旁的黄浦公园开始,至金陵东路新开河结束,临江的大约一千六七百米长的一条普通的钢筋水泥防汛墙边,就自发出现了“奇观”,开始上演如今的人们无法想象的“集体恋爱”话剧。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面对着黄浦江面,身子相拥着倚靠在水泥防汛墙上,尽情地小声地“打情骂俏”,互不干扰。当然,两情相悦仅有情话绵绵是不够的,抚摸、拥抱、亲吻等肢体动作,也是常有的“镜头”。情侣们在这里是较少顾忌和负担的,但都会自觉把握一定的“度”,谁敢无视“风化”两字呢!据说下雨的时候这里也不冷清,各色雨伞一字排开,绵延千米,很是壮观。过来人曾如此描述彼时情景:“伞外风雨冰冷,伞内温暖如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沪上著名滑稽笑星毛猛达坦言,他同女友相爱的时候,曾经多次去过那个带一点神秘的地方,“那时候傻乎乎的,吃好夜饭就去抢位子,7点钟前头就赶到了。有一次去晚了,看过去人海茫茫,总算找到一处隙缝,挤进去,没等开口,旁边的情侣便主动让出一角。在这里,没有发生过占位吵架的现象。”

当然,煞风景的事情也是有的,戴着红袖标的纠察队员有时也会来,情侣们稍有亲热举动,就大声吆喝:“文明点!文明点!”但粗暴干预的情形极少见。那些晚上到外滩来散步的居民,面对“情人墙”前的男女,采取的都是非常耐人寻味的“集体无言认同”。那些纠察队员联防队员,到了这个“情感特区”,情感似乎也软化了,回到人性原本应该有的位置上去。

据报载:有好事者曾在上海外滩的入夜时分,对北京东路到南京东路一段200米长的岸边做过统计,约有600对情侣在谈恋爱,平均1米内有3对恋人6个青年男女。这样的场景,从上世纪80年代初兴起,到90年代初逐步消失,绵延整整十数年。上海作家马尚龙在相关文章中有如此记述:“没有这道‘墙,如今的中年人简直就失去了爱情的记忆。”不过在当时很多人的眼里,呈现在外滩的这道“情人墙”不是纯粹的浪漫风景,而是“居无屋”、“居少屋”以及公共休闲交谊场所几乎绝迹的时代背景下,流露出的太多无奈和酸楚。

通宵电影“孵空调”

上海的大光明电影院在1988年首创推出了周末通宵场,从此改变了适龄恋爱人群的黑夜——那时的通宵电影院,也和后来的“钱柜”KTV一样,开辟了谈情说爱的第二战场。上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成为通宵电影的“黄金时代”。

恋爱中的两人“敲定”之后,就不再是以谈为主了,看电影活动就比先前要多了起来。毕竟是看电影惬意舒服,盛夏有冷气寒冬有暖气,没有风吹雨打太阳晒,不像荡马路练脚劲那般吃力,也不像去外滩抢位置那样麻烦。此外,与熟人碰面不好意思的概率也大大降低,还可以就影片劈劈“情操”,丰富谈资。

后来,人们觉得一周一“宵”还嫌太少,于是上海燎原电影院竟然大手笔地开设了天天通宵场,夜夜火爆、天天满座,立马成为当时的娱乐文化头条,连日本NHK广播公司也闻风而动,专程派员拍摄了电视专题片,通过卫星转播介绍。当时,北京的通宵电影市场还没有上海红火,到了暑假,如果有亲戚或者朋友从北京来上海,最让他们觉得开眼界的娱乐活动也是看通宵电影。

当时一场通宵电影的票价,从一两元到五六元不等,电影是人们单调的娱乐方式中的主角之一,不过当时的通宵场功能,似乎要远远高于“看电影”本身——最明显的一个功能就是“孵空调”。如今家用空调遍地开花,而十几年前电影院的“冷气开放”却令众多市民趋之若鹜,当年的全国票房老大、大光明影院,就是一个绝佳的“避暑胜地”。每到暑期,周围居民穿着拖鞋背心、提着小板凳或推着自行车到“大光明”买通宵场票的情景,几乎可以形成一道风景。在“夜生活”的概念还根本不被推崇的时代,居民们集体冲向通宵影院的最大目的,只是为了熬过酷热的一夜。因此他们对“冷气”质量的要求往往比电影排片更在乎,于是一旦空调质量不佳,场内便会出现观众集体高呼“冷气再开足一点”的有趣场面。

通宵电影的主力观众还是年轻人。上了年纪的,你让他一口气看四部电影,多少是吃不消的。而且到了生物钟发出睡觉指令时,瞌睡虫是难以抵挡的。没有料到的是:盛夏的通宵场成了住房条件困难者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在空调里,睡上舒服的一觉。你看见拿毛巾毯进场的,基本就是这样的户头。

由此衍生出来的另一个通宵场功能是“候车室”。这一特点集中体现在当时的燎原电影院。由于影院位于长寿路,距离上海火车站很近,很多第二天一早要赶火车的外地旅客,干脆不去找旅馆,改之以到“燎原”看通宵场。精神好的时候看看大银幕上的电影,疲倦了干脆打个盹到早上直接去火车站。燎原影院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它的通宵场放映成了一个经营亮点,一时间在申城影院界小有名气。

90年代中期,随着空调步入寻常百姓家,去影院“孵空调”再也不可能成为市民的集体行为,人们的娱乐夜宵菜单越来越丰富,再加上“看碟时代”的积极上位,别说是通宵电影,就连电影院本身的吸引力也江河日下。好在如今电影市场跌至谷底后,慢慢回暖,也开始怀怀“通宵电影”的旧了,不过只是小试身手,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现在,夜里可去的娱乐场所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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