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类型的“类型小说”

西楠

对于重口味读者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另类体验，等于在获得一个有趣的故事的同时，又额外受赠了一门冷僻的专业知识。

《标本师》是小说家夏商继《东岸纪事》发表四年之后新推出的长篇小说，故事借助一本遗失的日记，还原了一名标本师的爱情历程：在经历了背叛与报复、怀疑与妥协、忏悔与绝望之后，标本师将深爱的女人制成了标本。

小说植入了大量解剖学知识，像一道道黑暗料理，又借助探案式的推理，还原了诡异的谋杀现场。故事布局奇崛，细节精致，每一页日记都有意外发生。据说在试读期间，被认为创造出了一种中文小说中从未出现过的“血腥美学”，堪称“一部讲述标本制作的百科全书”，是“医科生和重口味女生的必读本”。

夏商的这本新作脱胎于20年前的一个中篇，除了保留了男主人公的标本师身份外，对故事进行了推倒重写，表面上看，《标本师》糅合进了多种类型小说的元素，如虐恋、探案式推理、惊悚、幻想、悬念等等。然而，典型的类型小说其本质是快餐化的，夏商显然不是为了追求时髦而转型，他的出色之处在于，巧妙地借助类型小说的毛坯，展开了反类型化的书写，因此在阅读本书时，读者一方面能够获得类型小说所带来的娱乐化满足，同时亦能从纯文学的角度对文本进行更深刻的体验与感知。

这本书，由接连不断的死亡暗线所构成，将小说一步步推向高潮。又因为书中男主人公的职业为标本师，这样的“死亡”更从人类延伸到了动物身上，遍布全书的“动物尸体”、象征不祥的“黑鸟不是喜鹊，而是乌鸦”、猫头鹰“诡秘的脸，像猫也像人、一只长着人脸的鸟，叫声凄厉，俨如死神的使者”……构成一个阴冷可怖的世界。大概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言，“每个人迟早要被烧掉，世界不过是一堆灰烬而已”，他又说，生命的“保存期是有限的，最后仍会变成尘土，还给时间”。或许这便是作者热衷于书写死亡的缘由之所在。

书中大量诗一般的语言也是“反类型化”的存在，他写：“我是一只飞离城市的鸽子，一只莽撞的飞向村野的鸽子。我将停栖在阴阳浦的树枝上，收拢翅翼，凝视她的背影”， “浓郁的灯光向黑夜涌来，仿佛一面湖水的溃堤”……常有作家感言，写诗和写小说完全是两种状态，是“两股不同轨道上跑的车”，但早年写过诗歌的夏商显然是个例外，他在小说中尝试诗句与探案式推理情节的大胆结合，在“类型化”的外壳下仍然保持了“先锋”的气质。

尽管“反类型化”的尝试通贯全篇，却并未妨碍作者完成生动细致的人物形象以及心理描写。他写好贪便宜的市井“橄榄脸村妇”捕捞佛教徒们放生的鱼，道：“佛是你们家的佛，管不了我。”再如作者描写农村孩子“王小蛇”初次见面时特意“擦了鞋面，却忘了擦鞋跟”……至于心理描写更是细致入微：“分析这条信息，两个词之间，用了句号而不是逗号，我的理解是，‘好的是指把标本带来，‘再说吧是指我的邀请。可未尝不能理解成，寄存扁豆的事再说吧。只有患得患失的追求者才会过度解读对方，说不定她就是顺手一发，根本没怎么多想”……惟妙惟肖的人物形象描写，加上细致入微的人物心理刻画，令书中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最后，不可不提作者在书中花费大量笔墨介绍的解剖学以及标本制作的知识，比如捕捉动物的方法、制作标本的过程，还有一些男主人公在与师傅学技时的经历……确是向读者们展现了中文小说中不可多得的“血腥美学”。对于重口味读者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另类体验，等于在获得一个有趣的故事的同时，又额外受赠了一门冷僻的专业知识，知识小说的好处在于，会使整部小说的架构变得更充盈更饱满。而书中一步步深入笼罩的惊悚氛围令人无法停止对爱与罪、爱与背叛，以及人性善恶的无尽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