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张明旸
来俄罗斯之前,知道俄国美食就是罗宋汤、黑面包、鱼子酱、土豆炖牛肉和伏特加,后来才发现,要找齐这些竟然不容易,俄国人喜爱外国菜远胜于本土菜,尤爱日本料理,要在一堆日本料理、美国烧烤、意大利面里找一家俄罗斯餐馆难度不小。
涅瓦大街18号就是这样一家餐馆。
推开铁栅栏,门童迎上来,和我们喜欢貌美的姑娘迎宾不同,他们更爱风趣的老头。因为室内外温差大,俄国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脱外套,寄存在一楼,这是个优雅从容的习惯,而不是捂着,或者随意堆放。脱外套时,门童上前帮忙,还嗔怪一旁的男伴为什么不帮女士,让女士自己动手是很不绅士的,这一举动让我受宠若惊。在中国待久了,几乎要忘了自己是个女士,不论是学习、工作还是生活,处处都和男人一样,如果能做淑女,谁愿做女强人?
沿铺着暗红花纹地毯的大理石楼梯上楼,两旁的烛灯和油画让我好像来到小说里阴冷的大户人家,谦恭的门童也仿佛是沙皇时代贵族的管家,有一丝不真实的诡异。这真是旧时候的俄国小酒馆。红丝绒窗帘把里头和外头分隔成两个世界,窗外是涅瓦河的支流,寂寥得像没落贵族。黝黑的河水流淌着金色,倒映出房子的虚像,热闹重叠,寂寞却加倍。
若要挑选一道俄罗斯菜,肯定是罗宋汤。这道汤翻山越岭,来到上海,经过改良,成了上海人家最家常的菜,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做,从幼儿园到单位食堂,是每个孩子童年酸酸甜甜的回忆,有罗宋汤喝的日子,就像节日。我认识一个男人,他选择爱人的标准之一就是会烧罗宋汤。罗宋汤之于上海人,是一个情结,不论俄国人还是上海人,喝着罗宋汤,就是家的味道,一道菜拥有两个故乡,多么有趣。现在我就坐在罗宋汤真正的故乡,面前是正宗的罗宋汤,红彤彤地装在花边白瓷盆里。
按中国人的习惯,每道菜只点一份,大家一起吃,还能多尝到几道菜,但这里默认人数即份数,每道菜都是一式几份。罗宋汤上来后,喝了几口便放在一边,想等主菜上了一起吃,可等了近一小时,蜡烛都快烧完了,还不见后面的菜,疑惑是不是点菜时和不懂英语的服务员用手语比划了半天,最后弄错只点了汤。正纳闷着,看到服务员不时往我们这桌看,突然想到会不会是等我们把汤喝完了才上主菜。将信将疑地喝完,果然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收走了空盆,上了土豆炖牛肉。这下“出洋相”了,又尴尬又好笑。估计厨师把菜热了又热,服务员心想怎么汤还没喝完,这里的服务员也不好当,要时刻注意客人的用餐进度。若不是灵光乍现,我们等他们上菜,他们等我们喝完,等到打烊都吃不到。
即便“出洋相”,倒更添了乐趣。异乡的夜,陌生的小酒馆,琴师是个头发花白的绅士,白衬衫、黑西装,微微发福的中年女歌手倚靠着三角钢琴,演唱热烈的歌剧,还用高音清唱了一段,投入的样子像是在歌剧院演出。一桌子俄国人起先只是静静聆听,后来拍手跟唱,当《Speak Softly Love》从琴师的指尖流出时,他们起身拉过女伴的手,相拥跳起华尔兹,深情地凝视对方。夜未央,蜡未尽,烛光摇曳,天花板上倒映出朦胧的光晕,音乐愉快地流淌在垂幔间。生活和杯中酒一样浓烈,就着涅瓦河的波光,喝一口伏特加,醉倒在这浪漫的夜。
不知普希金们是否也爱在这样的小酒馆寻找灵感,坐在固定的位子,听周围人闲聊,边喝伏特加边写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在这家小酒馆,普希金喝完咖啡,满怀愤怒,毅然奔赴小黑河,为了尊严和妻子的情人决斗。无论什么时候,娶一位漂亮的妻子总是麻烦的开始,但男人却从不会怕麻烦。当时他不会想到,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杯咖啡。诗人以爱的名义倒下了,北风吹散了诗稿,大雪覆盖了鲜血。这一天,是1837年1月27日。150年后的这天,我出生在遥远的上海,似乎有种冥冥之中的缘分,将我带到这里。普希金当年爱坐的是哪个位子呢?是不是靠窗的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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