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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艺术不再靠“抢救”

时间:2024-04-23

王悦阳

4000人的剧场,只有寥寥几十个人,稀稀拉拉地坐了最前面的两排。挫败感随即袭来。设计、创意,有用吗?难道真的只能认命?

如果你知道昆曲,那么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如果你不知道昆曲,那么你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在戏曲界,张军是个代表“独特”的标签,这个游走在时尚前沿却坚守着传统舞台的“昆曲王子”,从来不按理出牌,用他的方式捍卫和传承着他最爱的昆曲。

2015年5月,一部由两岸戏曲界名家汇集的当代昆曲《春江花月夜》,引起了市场不小的反响。开票首日,上海大剧院的现场出票就突破千张,300张从台湾空运过来的限量精美海报在半个小时内被一抢而空。不少热情观众一早就赶到上海大剧院票务中心排队,甚至从上午等到中午。一部昆曲,能引起如此大的关注,放在以往,是绝不可能想象得到的。

作为“角儿挑班”的张军,离开上海昆剧团副团长的位置,从体制内走向市场里,已将近七年了。从携手谭盾演出园林版《牡丹亭》坚持不懈获得现在票房满贯、每演必火的效果,到如今《春江花月夜》的上演,无疑是这七年甜酸苦辣的一次小结,也是其开拓探索未来昆曲演出市场的有益尝试。

在很多人的眼中,张军是一个“不安分”的昆曲演员,他办过多媒体专场,玩过不插电版演出。

春季的热闹一直延续到秋季,在初冬的上海,张军再度联合上海大剧院、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香港进念·二十面体等,于12月在上海大剧院中剧场推出2015当代昆曲艺术周。在7天时间内,将以讲座、表演、音乐、工作坊四种不同形式展示昆曲艺术的魅力。“昆曲未来的希望是能够真正回到生活中去,而不是靠抢救性的扶持活着。”说起自己未来五年的梦想与规划,张军如是说。

昆曲是一种生活方式

昆曲的新与旧,是相辅相成的。形式可以新,内里却必须“旧”。无论是主题选择、文学机理,还是依字行腔的格律和曲牌,都必须听“老祖宗”的。回顾这些年张军的努力与取得的成功,看似脉搏微弱的戏曲,仿佛被“当代”二字打了一剂强心针。虽然趋之若鹜的部分观众未必真懂戏,但是都被“美”到了,成为拥趸。难怪昆曲名家梁谷音说:“只要排得好,都能受到观众认可。”

“当代昆剧”的概念得到确立,也是张军多年尝试形式突破的成果。2011年,他将昆曲水磨腔与当下世界音乐各种风格融合,创造了Kunplug·水磨新调。当时全球正风靡“不插电音乐”(Unplug),而昆曲本身唱腔就是不插电的,Kunplug更是在不用话筒的同时,呈现水磨腔的丰富延展性。年轻人还爱动漫。因而,他还把创新唱腔《牡丹亭·游园》中的名曲《好姐姐》纳入在央视播出的昆剧题材动画片《粉墨宝贝》,成为主题曲……

难怪在很多人的眼中,张军是一个“不安分”的昆曲演员,他办过多媒体专场,玩过不插电版演出,也与王力宏、马尚龙等其他领域的精英多次合作过,甚至走上了国际舞台,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任命的“和平艺术家”。但事实上,作为俞振飞大师的再传弟子,蔡正仁先生的高徒,张军同样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昆曲小生艺术家。

为了昆曲周的专场演出,11月初起张军就将闭门“修炼”,特别是在演了新编戏之后再回到传统里“回一回炉”,会有不同的体验。“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不断地听到有人说当代、当代,创新、创新,但事实上,我越来越体会到,昆曲的当代性,绝对离不开传统,离不开经典,如果我们把传统打碎了,割裂了,想要重塑一个新的东西,那最终,这个东西什么也不是!对此,我很清楚。也正因此,使得我不断去反思,去学习,去感受,传统的手眼身法步,究竟好在哪里,为什么老祖宗会留给我们那么丰富的手段,去表现人的喜怒哀乐,而这种传情达意的根本核心,就是昆曲最具有魅力的地方。”张军有个梦想,无论是所谓的“当代昆曲”还是传统的骨子老戏,希望在自己与团队的努力下,把昆曲,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回归到当代人的精神世界去。

赢得年轻人

看戏,原本就是千百年来中国人的文化休闲。戏曲故事也是当时人们生活方式、情感诉求的具体反映。为了让昆剧“复苏”,还要让它融入当下年轻人的生活。

搞戏曲的人常会感到寂寞,这种寂寞并不源于苦守着一门传统艺术艰苦的训练,而是来自同龄人的冷漠。所以,只要有接近、争取同龄人的机会,张军就会抓住不放。他坚信,很多青年人通过与他的接触会慢慢走进昆剧,渐渐体味到昆剧迷人的魅力。因此,张军从1998年起,17年走遍上海所有高校,举办“昆剧走进青年”普及推广活动,最终使得昆剧血脉流通。2008年的一次问卷调查显示,当年昆剧主力观众中已有66.6%是18岁至35岁的高学历年轻人,其中半数第一次接触到昆剧是因为参加了张军主讲的昆剧普及活动。

张军至今保留着首度登上“昆剧走进青年”舞台时的演讲稿,当时的他担任主持,为观众讲解昆曲的生、旦、净、末、丑,配合分解后的唱、念、做、打、翻,每个行当和环节都有演员的表演,并且设置了模仿、勾脸、扎靠等多个互动环节。得到老师蔡正仁的支持,他和昆三班的几个同学排练了几次,就“初生牛犊”般闯到同济大学进行了首场演出。那是1998年12月19日的晚上,让张军永生难忘。

张军向记者这样描述道:“一踏进剧场,我傻眼了——那是座巨大的拱形剧场,足足可以容纳4000人,面积之大,远远超过我们通常去的表演场地。临开场15分钟,我从侧幕偷偷看观众席,又一次傻眼——4000人的剧场,只有寥寥几十个人,稀稀拉拉地坐了最前面的两排。挫败感随即袭来。设计、创意,有用吗?难道真的只能认命?”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点了,张军夹着一个红色讲义夹,硬着头皮上场。没想到,随着演出的进行,陆陆續续有同学走进剧场,有些结伴而来,有些手捧碗筷而来。不论先来的还是后到的,人越来越多,台上自然也就越演越高兴。除了表演,他们还做游戏,请一男一女上台体验“生旦配合”动作,模仿“公子”哄“小姐”开心,台下立刻沸腾,欢声一片。

谢幕的时候,张军用乐队演出时惯用的伎俩,让所有演员每人拿了一张宣传单页卷成小卷,抛向观众,嚷嚷着:“大家可以拿这张单页,到后台找自己喜欢的演员签名。”那是他在PUB唱歌时的惯例用以活跃气氛,本以为初会昆曲的大学生不会当真,没想到,话音刚落,台下的同学一哄而上,前呼后拥地直接从舞台上冲进化妆间。同台演出的胡刚,索性把多余的一沓单页统统散发,引来了更多索要签名或合影的同学,把后台围了个水泄不通。演员们始料未及,有的卸妆卸了一半,有的刚脱得只剩水衣……昆曲演员几时有过这样的待遇?!这份情景让张军得到了信心,他跌坐在侧幕,望着这前所未有的场景,禁不住热泪盈眶。而也正是这“初战告捷”,让张军心里的那个理想重又浮现出清晰的轮廓,“看着巴士驶过的街道,我清楚看到了自己要達到的目标”。

17年过去了,如今走进剧场的年轻人,几乎都参加过“昆剧走进青年”,不少新近涌现的昆剧普及类机构,也几乎完全照搬了当年张军的演出模式。尽管如此,张军并不满足,他向《新民周刊》记者说起自己前不久在宝山民间国际艺术节做昆曲推广讲座“给过去一个未来”时悲喜交加的经历——重逢十多年前在推广昆曲中认识的好朋友是一喜,而台下200来位听众中只有这一位看过昆曲则是一悲,“我已经干了17年推广普及了,居然面对的还是对昆曲一所无知的人群,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们做得还不够。”为此,张军打算在未来五年内重点把普及工作放在网络教学上,还专门考察了几家网络学院,“我们有好的内容,他们有好的受众,两者结合起来,自然会发出更大的能量。加上我们还有丰富的线下活动,坚持线上线下结合,就一定能有新的突破。我想,这也正是我‘走进青年’未来的升级版吧!”

做“活”传统艺术

“我不要安稳 ,我不要平衡,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个我认为有意思的昆曲演员。让自己最美好的时候、最有理想的时候,在舞台上全部绽放出来。” 这是张军的一句名言。

离开体制后,张军被无数次问起有没有后悔过,他总是淡然答道:“既然走出来了就没准备回头。”走出体制对很多人看来充满着恐惧和未知,在他看来则是伴随着机遇的挑战,“我始终相信,不论成功与否,你走过了一段路总会留下些足迹,经验、教训是改革必须付出的代价,问题是我们还有没有激情去尝试。”

从艰苦创业到如今走上正轨,张军对内地民营团体的生存现状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体会:“回顾这两年,我是不愿意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更愿意体味走过的每一个足迹带给我的收获,在接触了更多民营团体后我也有很多反思。”

他提起,有次在某个调研场合,有领导说起一个故事。一位在体制外闯荡的艺术家,是民营院团的团长,他卖了家里房子筹钱做戏,两年挣出钱赎回了房子,之后为了下一部戏又抵掉房子……这样的事迹很悲壮,然而,听多了总让人觉得这样的“活法”很悲哀,难道民营团体真的只能靠卖房子贷款来做戏吗?“这种靠变卖个人资产为艺术献身的举动是很伟大,但它不应该是常态。”

在张军看来,做剧团的初衷首先是要完成艺术上的理想,但从生存角度来说也不能避讳商业,张军的剧团现有十多名员工,基本上都是行政人员,光租办公室费用就不菲,演出成本也都是卡紧了预算。即便是从事艺术工作,也还是需要懂得商业运作模式的。张军直言:“现在很多演出不具备真正的艺术商业模式,既不做长期规划,也不谙运营模式,这是不对的。我始终觉得昆曲这样的专业院团,是昆曲内容的供应商,但同时也需要‘上下游’来帮助推广运营。所以我有意识地在成立中心之初就开始盘整一个团队,来帮助艺术产品的专业运营。一个艺术团体要走得好走得远,需要有这些专业化分工细致到位的团队负责整体运营。经过这几年的打磨,团队已经越来越默契,我可以退回到演员的位置,只考虑怎么演好角色就行。现在我们中心基本一年三个新项目创作,从运营角度来说都是有团队负责支撑。”

今秋十月,41岁的张军又从自己的工作室,走到一个新的剧团中去。在昆曲的发源地,江苏省昆山市,终于成立了全国第八个昆剧院团——昆山当代昆剧院,而张军则被聘为该院的艺术总监。“昆山当代昆剧院的办院理念是‘既要最传统,又要最先锋’。今天的经典是过去的先锋创造,今天的先锋创造了未来的经典。‘打造一流院团,创造新的经典’是我们的目标。”

“想为‘当代昆剧’寻找符合当下审美的突破点。”探路的第一步,是地理位置上的靠拢。借这浅显的一小步,人们寄望的是当代昆剧的创新。突出“昆剧新美学”,是张军在形式上为昆剧求出路。而这个在政府支持下成立,但采用完全市场化运营模式的新剧团,力图通过自己的探索和创新,用“传统”和“当代”两条腿走路,让缠绵的“水磨腔”在昆曲故乡再次唱响。这也是张军未来数年里所要着力打造,完成梦想起航的所在。

作为该剧院的艺术总监,如何从传统中找寻与当代生活契合的主题与元素,如何结合自媒体时代的各方资源,加大对昆曲的宣传、扶持力度,如何在打磨剧目的过程中创作精品,取得良好的反响与不俗的票房,都成了张军未来要思考与实践的主题。

剧院将顺应时代潮流,大力保护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除了常态化的演出,而且还承担昆曲理论研究、作品创作等任务,重点做好剧目传承和人才培养工作,在传承中创新,做“活”文化,推出更多文艺精品。未来条件成熟,剧团还会进行资本运作,开放股权,让主要演员入股,探索专业昆剧院团的发展新路。正如张军所说的那样:“昆曲有遗产和艺术两个属性,艺术必须跟随时代发展而发展,不然就走入死胡同。但同时,昆曲又是世界文化遗产,必须要保护,而且要原汁原味的保护,轻易的改动和变更,就是对遗产的破坏和不尊重。昆曲的源头是昆山腔,600年前传唱于昆山民间。因此昆曲只有回到我们的生活,才能汲取营养,不断创新发展。”

万变,不能离其宗。张军认为,昆剧再怎么创新,有三点不能改。一是其“是爱情,超越爱情”、“是人生,超越人生”的主题选择。“京剧擅长体现帝王将相,越剧则注重才子佳人”,昆剧擅长的、推崇的主题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二是其文学肌理。昆剧中,昆曲的唱词,是古汉语雅致的极致,“白话文对白根本不可能与其媲美”。三是其依字行腔的格律,生成的严谨曲牌。其余部分,尤其是整体审美风格、包装行销方式,都必须与时俱进,才能贴近当下生活、吸引年轻观众。

今天,他在昆山组建一个面向全国招贤纳才、体制创新的当代昆剧院。昨天,他刚结束在香港与戏曲实验家荣念曾主持的“一桌二椅”项目。明天,他还将投身上海文化地标“大世界”,为如何用当代先进理念活态化呈现非遗艺术而出谋划策——这些,都是为了昆剧能在世界舞台上发出新的声音,能在百姓生活中成为新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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