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应琛 阙政
横店老演员公会门口,上百名姑娘、小伙在这里排队,等待一辆辆开往剧组外景地的大巴,这一幕每天都在上演。
曾经,地处浙江省中部东阳市的小镇横店面临着这样的现实:农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整座小镇不过是由泥泞的土路和乡间小道连接而成的村落……
而现在,这里拥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大名——“东方好莱坞”。由于对“龙套”的巨大的需求,成千上万的表演爱好者从全国各地都汇集到了这弹丸小镇,形成了一个规模相当宏大的“横漂”团体,也构建起了一个复杂变幻的“龙套江湖”。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就像卞之琳的《断章》写的那样,“横漂”们期盼着从这里起步,有朝一日成为家喻户晓的影视明星。但不是每一个群众演员都能成为王宝强,有人选择放弃,但也有人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梦想,等待一个绽放的可能。
徐小龙:做一辈子群众我也愿意
6月,一个下着雨的周六下午,记者见到了正在上海筹备新戏的徐小龙。这个理着平头、个子不高的吉林小伙儿尽管已经做了20多部戏的演员副导演,但他仍称自己是一名“横漂”演员,“只要有机会我都演,不管是群众,还是角色”。而1982年出生的他,留着与年龄不符的两撇小胡子,只因为“这样有特点,容易被人记住”。
在成为“横漂”之前,徐小龙其实有过一段“北漂”经历。14岁就开始在外打工的他,2000年,为了更好的生活,只身一人来到北京。但由于学历不够,徐小龙始终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某天,徐小龙在报纸上看到了很多招聘演员的信息。“一来我从小喜欢表演,上学时组织和编排过很多节目,二来招聘信息上并没有学历要求。”徐小龙决定试试看,“这些公司招聘的地方不是在北京电影学院里,就是在八一电影制片厂门口。但我连续走了八九家,对方都是以各种名目先收费,再给介绍戏。”
最后,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徐小龙把身上仅有的400元钱给了一家所谓的影视公司后,得到了一个在怀柔的地址,“至少这家先让我做了自我介绍,还表演了一段戏,看上去是最正规的一家。”
为了凑路费,徐小龙卖了手机。下了车,又徒步40分钟,徐小龙终于在一个穿背心的中年男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叫“唐自口”的农家小院。“看到墙上挂着几张群演的照片,我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传销。”
但演员之路并没有像徐小龙预想的那样开始。“这里有群头管理很严,进来的人都被没收了手机和身上所有的钱,群头还动不动打人。”徐小龙告诉记者,在怀柔附近就一个影视城,却有着他们这样的十多个群演大院,每个月各院还要为抢戏抢通告打群架。他还为此进过好多次警局,“警察也见怪不怪了,我们这些人只要在‘打人代表’那栏签个字,就能走了。”
当时,徐小龙一个月也就10天左右有戏,但拍完群头不给他们一分钱。“有一次,几个院2000多人一起坐卡车到天津演难民扒火车,当时,没有宾馆住。我们都呆在卡车上,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一遍遍爬完火车,再走回来,再爬。”徐小龙回忆道,但他还是只要一有群众的戏就踊跃报名参加,到现场更是非常听话,“反正就是各种表现,但凡露脸,或是临时给一句台词,我都抢着演,抢着说。”
而没戏的日子,徐小龙和院里其他人就跑苦力,打零工,“手上磨得全是血泡,就是为了坚持拍戏。有时,群头见我们实在没钱了,也会给炖点白菜汤,发几个馒头。”
一转眼一年时间过去了,徐小龙的演员之路仍然止步不前。这时,剧组里一位老演员建议他去横店,“横店剧组多,能上特约和小角色的机会也多,还有演员公会,群演都能拿到钱。”
就这样,2002年,在同院20多个伙伴的帮助下,徐小龙凑够了路费坐着火车来到横店。
“横漂”生活从找房子开始,徐小龙在离镇不远的地方找了一间便宜的破房子。接着他又打听着去演员公会办了演员证。他还特地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手机,等着群头和公会给他打电话。
但人生地不熟的他不可能会接到电话,渐渐地吃饭也成了问题。“最艰苦的几天买了一包方便面,捏碎分成三份。每份混着一大杯水喝,就算顶饿了。”最后,再也等不下去的徐小龙便天天一大早跑到影视城门口去等着“补缺”。守了几天,终于被他等到一个没来的。
徐小龙介绍说,当时拍一天群众是20元,如果着急用钱可以从群头那里结现钱,“但这样就扣掉2到4元不等。”
当拿到第一天18元的群演费,徐小龙激动得流了泪。但他是个机灵人,赶紧拿出10元钱给群头买了包烟,“一切为了后面再叫我。”就这样徐小龙慢慢认识了很多群头,通过请他们吃饭、送东西,每个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能跑上群众的戏。
士兵、太监、路人、死尸……各种不露脸走来走去的群众戏,徐小龙跑了一年多。他回忆道,最热的夏天穿着厚重的衣服和盔甲,皮盔甲都被汗水浸湿了;而冬天却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脸色发青,尤其是拍夜戏,又困又冷。
由于人缘还不错,徐小龙也跟着大群头兼职做起了小群头。慢慢地,他在2002-2004年成了手上群演最多的群头。“只要一有戏,多数景区都是我这边发人。当然这期间也有其他小群头,为抢活也找人打过我。而且在现场管理过程中群众演员不听话的也发生过冲突。”徐小龙坦言,做群头并不轻松,遇到早晨的通告,他们一般凌晨三四点就要集合点人数,然后由下面群头分别带去各个景区,“那时候我在现场站着都能睡着。”
虽然做了群头,徐小龙并没有停止演戏。在剧组,他也总是穿着戏服跟群演一起演,“因为我喜欢演戏。我当时就发誓:只要让我拍戏,就是让我做一辈子群众我也愿意,演员是我一生不会放弃的职业。”
后来恰逢演员公会改革,所有的群众和特约由演员公会统一分配。徐小龙就把手里所有群演的电话都交到了公会。徐小龙表示,他又能全心全意拍戏了。他拍了一些剧照,然后各个剧组去送照片送资料,“因为当群头认识了不少副导演,我开始专门跑特约和小角色。”
拍戏虽然能保证最基本的住和吃,但徐小龙为这么多年没给家里寄过一分钱,感到十分愧疚,“拍完一个戏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接到下一个戏。有时候两三个月都跑不上一个特约。”他直言,这样的日子会让很多人迷茫。
为了能继续从事演戏这条路,徐小龙尝试走到幕后。凭借之前积累的人脉,他在剧组里,从场务、灯光、服装,一路做到了演员副导演。也因此,利用职务之便,每当筹备新戏的时候,他总会给自己安拍一个能出彩的小角色,包括反派。
如今,徐小龙还在横店和几个朋友一起合开了一家小型的影视工作室,也自编自导自演了几部微电影。就在采访完的第二天,徐小龙给记者发来短信表示,已筹备了三个月的新戏不幸“流产”,不仅辛苦白费,连一分钱的劳务费都拿不到。他又回到了横店,继续跑组跑特约,坚持自己的演员之梦。
刘安:公会版群头的日常生活
都说三十而立,但山西人刘安却在30岁那年放弃了原来的生活和工作,选择到横店演戏。
“电影《路人甲》把‘横漂’的生活美化了不少。”2012年8月,刚到横店的刘安就跟着一个认识的群头开始跑群演,“当时是抗战剧最盛行的时候,横店几乎全是抗战戏。在每天都是桑拿天的日子里,还要捂着一身大棉袄。”
刘安承认,在横店跑戏,如果只跑群众的话确实比北京容易,“以前,只要跟群头搞好关系,可以说就是天天有戏,有时候还能弄两句台词说说。”但对他来说,做群演仍然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一来人高马大的他在形象上并不占优势,“群演的衣服塞不进,而且能演的角色有局限,不是壮汉就是打手。”二来,当时的群头差不多都是“90后”,“我总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跟在那帮小孩儿屁股后面,天天这个哥、那个哥地叫,跟着人家跑个群众吧。”
刘安开始想办法,通过熟人介绍,他先是拜了当地圈内某个权威大哥为师,后又从2013年初开始,在师兄弟的帮助下跟着一个大群头当起了小群头。
2013年10月,横店演员公会进行改革,统一管理所有的景区和群众演员,并公开招聘现场管理员。原来的群头都被迫“下岗”。自认为还算“圆滑”的刘安就是在这个时候通过四五轮的考核,最终应聘成功,成为了一名现场管理员。刘安告诉记者,现场管理员的工作虽和“群头”差不多,但现在还起到了现场和公会间调节的作用,“以前群头不是公会直接管理,如果发生情况,还要一级一级往下找。而每个景区老大往往又都是当地某个村的村干部,他们到现场有时不是处理问题,因为向着自己人,反而容易激化跟剧组的矛盾。”
目前,跟刘安一样的现场管理员共有20名,除了每天大约百元跑戏的钱,每个月演员公会给他们发一笔固定工资。
从2013年韩栋版的《鹿鼎记》开始,横店90%以上清朝戏的群演,都是刘安在带,“我手里固定的有七八十个人吧,基本都是光头。有时需要的人多了,就问其他管理员借。”
刘安说,如今他的工作除了群演领队之外,还要为他们争取其他应得的费用。例如,防暑费、淋雨费、戴孝费等等一切基本工资之外的费用,“公会改革之后,也给了群演一定的保障。任何人都可以向公会的经理投诉、维权。改革之前,说白了,多加的钱群头自己揣兜里都行。”
有一次,刘安带了30多个群演到剧组拍一场人工降雨的戏。由于是扮演尸体,刘安到了现场才发现,他的人需要躺在坑里,而此时坑里的水已经没过了人。刘安立刻给他们想了办法:“我让会水的脸全都可以朝上,这样可以换气。不会水的,就都脸朝下,可以用手捏住鼻子憋气。万一实在憋不住了,我也让他们不要管导演喊没喊停,直接起来,千万别出事。”
刘安回忆,虽然这个镜头只有几秒钟,但就那场戏从早上7点开始一直拍到了中午,“当天我就去跟副导演交涉,要给群演加钱,将实际情况、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最后剧组同意给每个人多加30元。”为群演争权益,也要在演员闹情绪时给予安抚,刘安说现场管理员并不好当。
在他看来,群演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活儿,于是总有那么些人一到片场穿完戏服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每天不思进取,甘心就拿群演的钱;也有些人,做了特约后,就再也放不下身段,不肯跑群众的戏,“但特约的机会毕竟少,一个月平均也只能拍8天。” 刘安认为,在横店就两条路,要钱还是要戏,“说白了最关键的还是先要生存。”
姜红伟:下一个目标,就是成为导演
与徐小龙和刘安不同的是,今年31岁的姜红伟并没有继续“漂”在横店。但仅仅半年多的“横漂”生活,却成了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原本在河北石家庄一家工厂里工作的姜红伟是从2006年开始接触群众演员这个工作的,“当时认识了当地话剧院的一些编导,由他们领进了这个门。”虽然没有学过表演,也觉得自己不怎么会演戏,但姜红伟却觉得这个行业非常有意思。2007年上半年,他毅然辞去了工作,经人介绍前往无锡做了特约演员。
“虽然特约一天有200元的收入,但无锡毕竟剧组少,戏就少。一个月拍不了几天戏,眼看着是生活都快成问题了。”姜红伟说,在朋友的建议下,2007年下半年,他和另外5个群演一起组团去了横店。
没有熟人,一切得从零开始。姜红伟必须得从最底层的群众演员做起。而他向来是一个有目标的人。“做群众演员肯定想往高处走,但演员竞争激烈,机会又少,自己又没什么演戏的天赋,”姜红伟深知,还要在这一行继续干下去,不妨考虑转做幕后。
在横店做了两个月的群演,姜红伟终于遇到了他事业上的贵人。他至今仍记得对方是个叫王君的现场制片。在王君的介绍下,姜红伟在剧组干起了场务、现场副导演等工作。后来,又是通过王君,姜红伟认识了拍摄《孝庄秘史》的台湾摄影师黄赢升。
从那时起,姜红伟离开了横店,开始给黄当助理。在2008年到2010年期间,姜红伟一直跟着黄赢升和另一个台湾摄影师“阿宝”学习摄影的相关知识和技术。在他看来,当时摄影师的地位在剧组里仅次于导演,说话也很有权威性。于是,他当时的梦想也从“转做幕后”进一步清晰地变成: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真正的摄影师,亲手拍一部片子。
直到2010年3月,姜红伟第一次回到了横店,在李光洁主演的电视剧《大道通天》剧组当摄影助理。“但原来的摄影师在片子拍摄中途因事离开了。剧组就找来了峨眉电影制片厂的人做摄影指导,但他本人并不拍,所以从后半部戏开始,就由我来拍了。”姜红伟回忆道。
正是从这部戏开始,姜红伟一步步从负责B机的副摄影师做到了摄影师的位置。他告诉记者,为了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拍摄水平,他还在剧组做过灯光。
“如今,小姜手提(摄影)在圈子里也是小有名气的。”姜红伟语气中带着自豪。截至目前,由他拍摄的电视剧不下数十部,而他也有了自己的助理和摄影团队,收入也从每天二三十元的群演费一路攀升至每月上万元。
姜红伟告诉记者,更让他觉得命运弄人的是,当年他的贵人王君在去年的时候,还来给他当过助理。“因为他有段时间离开了这一行,所以关系没我多了。后来他回来想学些剧组里的技术工作,我就让他来跟着我。”姜红伟强调,在这一行,人际关系往往比技术能力更重要,所以他至今仍非常感激王君。
而对于横店,姜红伟坦言是既爱又恨:在感激横店给他提供了一个成为摄影师的平台的同时,每次回到横店拍戏,他也深感各种不便,例如住的宾馆离景区太远,每晚收工后,吃饭都成了麻烦事。
“但总体我对横店还是充满感激的,它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姜红伟说,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成为导演,自己导一部戏。
陈敬:一切从横店探班开始
80后的陈敬叫自己“小敬子”。她去横漂,倒不是想当演员,就是冲着探班明星——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奔着郑少秋去的。
那些年,TVB常来内地拍戏。小敬子大三那年暑假,郑少秋在横店拍《千古风流一坛醋》,她跟着剧组,一连呆了两个月,最长的一天连着拍了30个小时,她也在边上看着,“像打了鸡血一样”。到后来都和剧组混熟了,开机关机发布会都叫上她。
但小敬子从来没想过也去试试跑个龙套,“面对镜头就紧张,很奇怪,可能我天生是做幕后的料吧!一到剧组就觉得特别熟悉,觉得自己一定是为摄制组而生的。”现场还有几个TVB的演员想找她做助理,“说跟着剧组,既不用每天自己找路这么辛苦,还不用花钱,顺便还能挣钱,一个月1500,当时来讲不算低了。”
在片场混久了,她喜欢刨根问底,跟演员聊天,收工以后在剧组溜达,看到每个部门的房间上都贴着各种职位名称,其中有一个是“场记”。“场记是干吗的?看他们在片场忙忙碌碌,什么都要记录。”
夜戏经常拍到一两点才收工,“我们走着回到住处,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那时候的横店还有萤火虫。可能是当年锻炼出来的熬夜精神吧,后来我进这行之后还特别能适应高强度无规则的生活节奏,熬夜多晚都不怕,还喜欢拍通宵戏,同事们都觉得我很奇葩。”
小敬子入行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演员做助理。“我个性比较保守,家教很严,特别排斥潜规则,那会儿一直认为助理是这个行业里最单纯的工作,谁也不用得罪或讨好。”
她做过吴奇隆的助理,“隆哥对助理也很好,有一次过年买不到回家的坐票,他就让经纪人找剧组给我订机票,说不能让他的助理站着回去。”
后来她还为连凯、韩青等演员做过助理,处女座的细心靠谱,使她得了个“金牌助理”的美誉。“我一般不会等演员交代你该做什么,需要做的我都会提前想到。比如现场的道具酒杯不干净,我就会在拍戏前先去洗一洗,拿张干净纸巾盖上。”
许多演员助理都慢慢转做了经纪人,小敬子就有朋友带起了艺人,后来还成了知名花旦的经纪人。但小敬子自认为不擅长讨价还价。凭着细心和刻苦,她开始做起了当年令她好奇不已的职务——场记。
陈建斌当导演拍《一个勺子》的时候,小敬子就是他的场记。“陈老师看起来不好接近,自带皇帝的气场,也有人说他脾气大,但他其实人很好,只是不愿意花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一般拍戏间隙演员都会聊天啊打游戏放松啊,只有他拍完就上车,在车上专心看书,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人。”
有了演员助理加上场记的经验,许多影片统筹的活儿也开始找上门来。“去年《男人不醉》的导演还叫我去给他做副导演。”小敬子很感激剧组带给她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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