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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的产生与废除:“士”的阶层流动

时间:2024-05-04

宗和

十六世纪晚期,意大利神甫利玛窦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成为第一个真正进入中国的西方人。他在中国生活了近三十年,对中国文明有比较细致的观察,其看法深刻影响了西方人。他认为,中国的制度可能有很多问题,但科举制保证了政治权力掌握在知识阶层手里,类似于柏拉图“哲学家治理”的“理想国”。

无独有偶。距利玛窦来华两百年,英使马戛尔尼等也深切感受科举制的意义,以为这样制度既维持了社会公平,又保证政府有足够经过知识训练的官员。

然而,为什么一个如此美好的制度,竟然在二十世纪初年轰然坍塌了?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中国具有悠久的文明史,从《尚书》、《周礼》记录看,制度建构不少于三千年。在用人方面,科举制之前为察举制。察举制就其创制本意而言,也是一个不错的制度:领导考察与群众推荐相结合。在实行察举制的几百年,也确实察举出一大批德才兼备的人才:董仲舒以“天人三策”获得重用;公孙弘因察举,从一个牧马人出相封侯。

然而察举制走到后来逐渐变质,世家大族、达官贵人不仅垄断了自上而下的“察”,而且通过各种方式左右了底层群众的“举”,从而使原本不错的察举制走向了反面,不是为统治集团提供鲜活的补充力量,而是渐渐形成了一个阶级的整体接班:“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底层人无论怎样优秀,在和平年代再也没有机会冲到上层;上层无论怎样不行,也照样盘踞着位置。社会失去流动性,不只是死水一潭,缺乏活力,而且让社会充满仇恨、怨气。

察举制末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隋朝初年,政府毅然废除自察举演变而来的九品中正制,用人不再以民间舆论为依据,也不再听信豪门世族的考察,渐渐由政府相关部门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两科对候选人进行评估,分别荐进。稍后,又将“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两科规范为孝悌、德行、节义、学业、文才等十科;再后,又并减为四科,尝试寻找衡量人才的客观化标准。

隋朝的历史太短暂了,当然没有办法重构人才选用新机制。但隋朝的努力启发了唐初精英。唐高祖武德四年(621),令诸州举行人才选拔考试,报名资格是明于理体、为乡里所称。资格认定后由本县考试,州长重覆。其合格者,由各州每年十月向中央推荐,谓之举进士,经考试合格者,皆称进士。进士作为一个重要科目就此规定下来,并明确每年十月为中央考试日子,为国家大考;地方州县的考试只是预试并明令士人自愿报名,不必经过任何官府、官员的推荐、审查。如此改革,使寒门出身的优秀人才有了投效的机会,打开了社会上下层流动的通道。

科举制经宋明不断完善,逐渐定型,日趋规范。通过这项制度,满足了王朝政治人才需求,极大激励了士大夫阶层的情绪、向心力。据不完全统计,在实行科举制一千三百多年中,进士总数约十万人,举人、秀才以百万计。

事实证明,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科举考试,极大增加了社会流动性,“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万进士、百万举人,相当一部分来自社会底层。这是那个时代的社会公正。

科举潜伏着的危机

作为“天朝上国”,中国文明对周边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科举被日本、越南、朝鲜等移植。据研究,十九世纪中期从英国开始的文官制度,或汲取了科举制经验,或受科举制启发。

作为一项制度,科举在最充满活力时也潜伏着危机。一是内容。自隋唐至明清,科举考试内容有很大变化,但在细目、学术资源上,几乎一直囿于儒学的范围。特别是宋之后,程朱理学为科举指导思想,朱注成为标准答案。

在科举考试中,最受今人诟病的莫过于“八股文”。八股文形成于明成化年间,其主旨为考试标准化、规范化。所谓“八股”,通俗说法类似于今日中学作文教育中的分段,即每篇文章均按照一定格式、字数,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

明朝科考四书义不少于两百字,多则不限。到清乾隆年,每篇不得超过七百字。批评者以为八股文体制僵硬,代圣贤立言,大都是半通不通文字,毫无文采、气势。所谓束缚灵性,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

这些弊病当然不是创设者本意,制度设置主要出于规范、客观、公平、公正考量。只有在规定字数、时间单位内,才能考察诸生差异。就像体育竞赛,所有竞赛者须遵循同一规则,没有例外。

科举的废除,切断了“士”的制度性来源通道

科举并非一个坏制度,大致满足农业文明、帝制时代基本需求。然而,当中国被迫进入近代,科举承担了中国落后的原罪,因而结局悲惨且悲壮。

认为科举有问题,主要发生在1860年向西方学习之后。两次鸦片战争且失败,是中国向西方学习的惟一理由,但精英阶层从骨子里并不认同自家文明落后于西方,而是认为,中国失败,就是因为中国缺少西方的坚船利炮,因而中国向西方学习在他们看来就是补上器物这个缺憾,至于政治制度、教育制度,中国并不缺。口号式的概括,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缺什么补什么。1862年,恭亲王、曾国藩、李鸿章奏请在北京设立同文馆,隶属于总理衙门,聘请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管理馆务。同文馆存在四十余年,培养了一大批通晓近代科学的专业人才,但同文馆体制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没有像日本明治维新时期那样从整体上建构一個现代教育体系,因而导致科举制与近代科学不接榫:学科学的人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就无法获得功名;没有功名,就没有办法进入体制;继续埋首科举考试的人不懂科学,甚至不懂时务,所学非所用,尽管获得了功名,但对体制,对社会,简直就是废人。

1905年,科举被废除后,士人叩官无路,转而抛弃皇权,甚至投奔革命,因此,某种意义上说,废科加速了清王朝的崩溃。不过,要在科举废除和清朝崩溃之间找到更直接的因果关系链,恐怕还需要做更多考察。因为革废科举只是晚清教育改革的一环,而教育改革又只是晚清新政改革的其中一环。清政府在废科前后,确有一些针对传统士人的安置措施,比如拣选入官、入读新式学堂、派遣留学、充当教习等。但由于时间紧迫,而且晚清官场本已严重人浮于事,要安置数量庞大的士人群体,绝非易事。

科举的废除,虽然表面上看来只是一种人才选拔体制的改革,但背后其实是整套教育体制和知识结构的换血。此后,传统儒学再也无法回到绝对权威的中心地位,制度的儒家因此宣告终结。科举的废除,也切断了“士”的制度性来源通道,最终导致传统社会解体。

新兴的知识阶层不再像传统士人一样,受到功令、朝政及乡里的束缚,他们自由流动的空间范围和职业选择更为广阔。而且他们为了追求更有利的资源优势和发展机遇,大多向新兴的文化中心和商业中心聚集。这种剧变的后果之一,就是乡村社会的进一步凋零、残破和失序。传统依靠诗书传家、科举功名来主导地方社会的缙绅阶层逐步消失,而凭借武力和经济为后盾的地方新豪强逐步兴起。这些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后来的动乱和革命预埋了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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