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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瓷记

时间:2024-05-04

吴永强

我真的一分钱也没有了。

简陋的出租屋,翻遍所有箱子柜子,一个硬币也没有。银行卡、微信钱包、支付宝……各种有形的无形的货币,一分也没有,全部显示为零。我也没有工作。寒冬来临,公司裁员一半,我被裁回家已经两个月了。

天气预报说,这是1971年以来最冷的寒冬。雪花不断飘洒,-16度的超低温,让城市成了封冻的冰窟。我租住的平房,原本到了夜晚就有很多野猫,窜过来窜过去,叫春,撒欢,游玩。可是這几天,野猫们全都失踪了,不是躲在被窝里不敢出门,就是立在路边成了雕塑。

我出了门,被风雪覆盖。马路上行人寥落,车辆像火柴盒一样在路上堆积,行动迟缓。如果你迎面走来,看到羽绒服帽子遮掩下的我的脸,一定深感惊讶:花白的胡须,皱皱巴巴的腮帮子,还有一头银发躲藏在帽子里,俨然就是一个80岁的老人。伴随这张脸的是灰色的羽绒服,弯曲成120度的腰。

地上的雪成了巨大的冰块,覆盖住整个路面。我在大明湖东南侧的路边站立,望着一杆硕大的路灯,以及路灯周围簌簌往下落的雪花。然后,做出了一个动作,快速窜到马路中央,跌倒在一辆蜗行的凯迪拉克前方一米处。凯迪拉克吱的一声停住,在雪上滑行一米,擦到了我的身体。胳膊被撞成了一条直线,肩胛骨咔嚓一声,我听到了身体碎裂的声音。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女人,厚厚羽绒服包裹下,难掩苗条而丰满的身体。疼痛中,我的脸红了片刻,瞬即隐没在胡须和雪花中。女人说:“大爷,你没事吧。”

我露出沙哑的声音,呻吟道:“我的胳膊没啦。”

几个行人不顾风雪,围拢过来。女人掏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报警。我的呻吟声更大了,一边呻吟一边说:“我想去医院。”

女人打通了电话,原来不是报警,而是打了120。不一会来了一辆救护车,上车之前,我对女人说:“你不用送我去,给我三千块钱就可以了。”

女人愣了片刻,拿出钱包,递给我一摞钱,“4000,大爷你好好治病。这是我电话,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还有一个名片,王晓蕾,某酒店前台经理。我用完好的一只胳膊上的那只手接过钱和名片,上了救护车。车窗外,女人还在原地愣愣地看我,雪花覆盖了她的头发。

救护车开到不远处的市立一院,医生把我搀下车。担架过来了,医生去收拾担架。我趁机转头朝门口跑去,穿过马路,扎进大明湖边的雪堆里。医生们喊了一句什么,被风雪吞噬了。

穿过遐园,从省图书馆南侧出去。行走在大街上,我按了按鼓鼓的口袋,4000块钱,还有名片。我掏出名片,很好听的名字。愣了一会儿,把名片扔到雪花飞舞的马路上。找一家面馆,吃一碗热腾腾的面。回到小屋。脱掉羽绒服,查看胳膊的伤势,还好,没多大问题,手还能动,胳膊也能抬起来了。

劣质染发剂还在头顶,头发暂时洗不回来了。我到镜子前撕扯胡须,却怎么扯也扯不掉,仿佛和皮肤连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拔掉一根,像从我的肉里拔出来——不是像,真的是从肉里拔出来的。我努力捋直身子,却怎么也站不直,腰一直弯着。我用手使劲搓脸,脸上的皱纹依旧沟沟壑壑,一点儿恢复红润的迹象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我好像适应了,忘记了自己是一个28岁的年轻人。

一个小时后,一个80岁的老人躺到床上,开始睡觉。或者,从此开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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