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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渡:台湾史的侧颜,现代人的流浪

时间:2024-05-04

于写意

一个台湾农民家族一百年艰难奋斗的故事。以寻常农村生民的社会生活史,透视“台湾经济奇迹”背后台湾农村的生活图景和向工业社会转型的困顿与艰辛。既是一曲告别“短工业化时代”的哀歌,也是一段中国人在现代化历程中的心灵漂泊。

它不仅是台湾历史的侧颜,还是大陆“短工业时代”的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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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中间开始读这本书的。随手一翻,刚好是杨母的逃亡之夜。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景象。在现代工商业的逼迫下,农民出身的父亲做生意失败,背负高利贷,晚上警察上门来逮捕妈妈。妈妈从后门逃出藏身水田,因为秧苗太短而只能像一只泥鳅,把自己往软泥里钻,以至于整个身体都是泥巴。望着黑暗无边的田埂路,不知道往哪里去逃。

那个夜晚之后,杨渡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母亲在逃亡的水田里沾满泥泞的面容,那是他“决定命运的一瞬”。

这样的读法正好契合了杨渡写书的初衷。1993年,台湾《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做“1970年代忏情录”专题,邀请作家们回顾1970年代的生活。杨渡便是从母亲逃亡之夜写起,试图透视台湾农村向工业社会转型时期的剧痛。之后杨渡把专题前后延伸,最终成就了这样一篇凝视台湾一百年命运轨迹的自传体小说。台版书名为《水田里的妈妈》,入围2015台湾文学金典奖。

而三联书店的版本采用《一百年漂泊》之名,不仅暗喻台湾从殖民地到现代化的历史演变,也指涉如今的大陆,“几亿从农村漂泊而出的生命,辗转于返乡道途”。

“水田里的妈妈”和“一百年的漂泊”,则以互文互释的意象,对台湾,对大陆,对母亲,对故乡进行定义。

写作之始,杨渡便深知这不是一本家族史,要以私写作的形式呈现出一种公共意义。杨渡说:“我是透过父母亲的故事,去呈现台湾社会从农村转型到工业社会,再到商业社会的资本主义化历程。这给熟知国共斗争史,却不了解对岸社会演变和民间生活史的大陆读者,带来鲜活的全景式画面,是对台湾从1960年代末到1980年代中的极其压缩的“短工业化时代”的一个见证与一纸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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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妈妈还是入狱。杨渡探监不成失魂落魄地走在回乡的路上,想起了家境巨变后遭遇的各种嘴脸,突然生起了“乌托邦”的幻想,希望自己的将来能够做一个侠盗,建孤儿院、收容贫民……

同样是这一个父亲,在母亲因他入狱的日子里,得到酒家女阿月的照顾,竟然萌生了娶其做妾的念头,被母亲的一把菜刀断了念头。

也是这一个父亲,不甘心做农民的命运,要卖地建厂:“你们啊,憨女人!世界就要翻过来了,你们知不知道?再不抓住机会,难道要一辈子趴在田中央,做一只憨牛?”

也是这一个父亲,不甘心日本人的技术垄断,以自己小学的学历,四处请教,熬夜设计,从一个不知道热力学与流体力学的门外汉,突破局限,做出日本人都不愿意转让的专利技术。当他把自己做出的螺旋形铁管作为礼物送给日本人时,日本人的表情真是一种表情。

这样的父亲,才能跟儿子说出“终身职业之奋斗”,才能把“今不做,何时做。我不做,谁来做”贴在墙上。这样的父亲,才能解释台湾经济腾飞的民间因素。

在父亲从一个农民变身为锅炉厂厂主时,杨渡的家乡一家纺织厂同样在膨胀。这是台湾的70年代,是台湾开始转型成为典型的加工出口工业,年轻的劳动力是台湾经济的秘密,如同我们大陆起飞的“人口红利”。所以杨渡说:“用青春血肉筑成的经济奇迹”。

这样的青春血肉工厂伴随而来的自然是“河流有各种各样的颜色”。杨渡童年时期捕鱼捉虾的清溪到了八十年代已经成了臭水沟。“表面经济狂飙,外汇存底疾升,但生活品质却是不断沉沦”。直到90年代,因劳动力成本这些企业“公害输出”到大陆和东南亚,河流才慢慢恢复生机。起初只是开始长一点绿草,有肥大的不怕污染的吴郭鱼游来游去,但没有人敢吃,因为重金属污染。进入到21世纪,这条河溪因台风和大水而被一次次清洗,居然又有了新的小鱼小虾。

杨渡这样感叹:生命是个奇迹,一条溪流的生命就这样,死去,再慢慢复原起来,假以时日,我相信它可以恢复生机。

这其实也是正在进行短工业化时代的大陆人的哀痛和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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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最近的台湾大选,杨渡的叙述或会给我们理解台湾人的身份认同提供一个民间渠道。

杨渡的奶奶说:我出生是清朝人,生了儿子变成日本人,生了孙子变成中国人。

“二战”期间,杨渡的三叔公在上海帮日本人当翻译,战后死里逃生回到台湾,六叔公则是远赴南洋当军夫,而留在家乡的二叔公在美军空袭中被炸掉了一条腿。他的六叔公,终其一生都在向日本人讨薪水。但当国民党赴台后,这些乡野小民同样感叹:日本人虽然严苛,但有规矩啊。

但杨父的发达却是依靠自己磕磕巴巴的小学日语。杨父和姑姑之间,总是以日语名字相称。有时他们一起唱歌,会唱出童年的日本歌谣。

对于美国,他们同样纠结。二战后期,美军轰炸台湾,杨父天天躲警报,日据教育下的他甚至立志长大后要当神风特工队,射穿美国的航空母舰,为被轰炸的土地报仇。而随着国民党到来,美军又成了友人协防台湾。

对于国民党,他们亦情绪复杂。长达38年的恐怖时代以及“二二八”所带来的政治阴影,让杨渡这样描述“台湾的上空,有一种灰色的幽灵在漂浮。那是一种恐怖的感觉,也是一种惊疑的震慑”。家乡的空竹丸仔,因为参加读书会被抓走,同学被枪杀了,而他被关了几年放回家乡,只是再也不说话,垂着头,眼神空洞地在街道上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在大的时代洪流和政治波涛中,小民如浮萍,身份定位失去依据。杨渡说,自90年代开始,台湾人忽然都像着了魔的郭靖,不断地自问:我是谁?我是谁啊?

但杨家的家族祠堂里,却一直供奉着一块唐山石。这是他的祖先因避祸远走台湾时为了平衡而放在扁担一端的石头。

这些构成了台湾人复杂族群的心理结构。

杨渡不止一次用“尤利西斯”来比喻父亲的一生,也许是描述了一百年来,台湾男性的一种生存状态——包括他父亲、三叔公,乃至自己——“我们这些移民的后代,其实更像是祖先从唐山流浪出来的时候,从路边捡起的那一块石头,在生存与打拼的扁担上,在流浪死生的旅途上,我们顽强滚动,磨蚀碰撞,漂泊四方。”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多么扭曲、多么变形,至少有些不变的人性,还是值得人去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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