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马楠
“日昇昌”和众多山西票号,在社会的重大变革和剧烈动荡中,容不得外人的侵浸,走不出固有的窠臼,最终难逃夕阳渐下的宿命。
山西省平遥县城西大街路南,坐落着中国第一家专营异地汇兑和存、放款业务的票号——大名鼎鼎的“日昇昌”的舊址。
据说,西方的金融专家将其称为“现代银行的乡下祖父”。日昇昌是第一家晋商票号,在其开办后的一百多年,由山西商人陆续开办的票号曾一度控制清朝的金融流通。山西票号也被梁启超称为“执中国金融界牛耳”。以日昇昌为代表的晋商票号,形成了一套独具中国特色,又与现代企业制度相近的企业结构和治理方式。其中最主要的是“顶身股”、银股、两权分离、严格号规等制度架构、管理方法和运作模式。
但是,囿于多种原因,日昇昌们终究未能脱胎换骨变成近代银行。
旭日初昇
晋商发迹于盐运,“运(盐运)而优则商、商而优则银”。以日昇昌为代表的晋商票号也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
日昇昌初创于清道光三年。始于平遥县城势大财厚的西裕成颜料庄。西裕成早先靠制造和贩运发家,分庄遍及北京、天津、汉口、重庆等地,颇具规模。
其时,在外经商的山西商人很多,每年年终结账时候,需要将现银通过镖局运送回家,路遇劫匪被抢的事件时有发生。有商人看重西裕成的财力与信誉,与其北京分号的经理雷履泰商议,将银款放交西裕成北京分号,由北京分号写信给平遥总号说明银两数额,凭信取款。
刚开始,西裕成只是为少数相熟悉的乡人帮忙,很快这种凭信捎银的方式被众商人所接受,托捎之人日渐增多。雷履泰便适当收取一点费用。但是这点费用比起镖局的费用,以及途中被抢的风险,几乎可以忽略。通过西裕成各地分号,凭信捎银的晋商越发多了起来。
后来雷履泰出任西裕成平遥总号大掌柜,他便谏言东家,出资 30 万两白银将西裕成颜料庄改成经营埠际汇兑和存放款业务的票号。
由此,中国第一家票号日昇昌便在平遥城西大街诞生。中国几千年来现银结算的方式被金融票据取代。
正如日昇昌其名所寓意一般,从此山西票号“如旭日初昇,繁荣昌盛”,晋商也由此进入一个快速发展、乃至颠峰的崭新局面。
用人四法则
一朝入门凭磨砺,十年悟道方成人。日昇昌育人、用人自成体系,提出“人兴则举,人亡则废”。
总体上,日昇昌票号用人有四条“基本法则”:
第一是经理负责制。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保证内部责、权、利的明确清晰。东家一旦选定大掌柜(总经理),便将票号之事全权交由大掌柜负责。比如对资本的运用、人事安排,东家一概不能过问。不仅如此,为不影响大掌柜的经营,东家不能在票号里借钱,即使到票号视察也不能过夜。
当然,东家对大掌柜人选的选聘与考核也极为严格。东家如看中某人有胆识与才能可担当大掌柜之重任,重金下聘的同时,还要与大掌柜共同邀请三至五位居中证人,书立合同,写明资本若干两,以若干两作一股,几年合算大账一次,盈亏按股均分,经理获“顶身股”若干。
大掌柜一旦被东家聘用,东家必用人不疑,“苟非人力所能制止而丧失资金,财东不但不责经理失职,且加慰勉,立即补足资金,令其重振旗鼓。”
第二是俸股制。分为银股与顶身股,其中顶身股的创制,尤为机巧,保证了劳资关系和激励约束等方面的和谐制衡。
银股分正本和副本,即名义资本和实际资本。正本为股东的合约投资,以账期按股分红。
副本有二:一是东家、经理、伙计在结账期所分红利中的提留,票号专称“统事”或“获本”,不分红,只得息,不能随意抽取,以备防不测。二是东家在票号的存款。
顶身股即人力股,是票号激励员工、吸引人才的一种手段。总号大掌柜一般可顶一股,即十厘,一般员工可顶一二厘。在票号获利分红时,东家按银股分红,经理、员工按顶身股分红。
有此规制,使票号在组织体系上利益一体化,形成了很强的向心力。票号从经理到伙友“莫不殚心竭力,视营业盛衰,为切己之利害”。
三是学徒制。日昇昌规定,学徒须在 15 岁以上,20岁以下,身高须满五尺,家世清白,五官端正,语言流畅,举动灵敏,善珠算,精书法,习于礼貌,不惮远行。初入票号的学徒需在总号经受为期三年的极为严格的学徒训练。
三年学徒,对于常人来说是十分难熬的。第一年干杂活,以考察品德为主。从打水、扫地,到给掌柜装水烟、递毛巾、倒夜壶、叠被褥,事无巨细,对掌柜要伺候得无微不至;第二年学业务,包括文化、写字、珠算、票号业务、骑马、蒙古语等;第三年跟师傅跑生意,在实践中摸索提高。整整三年,不能回家,不准告假,脏苦累贱,一样不缺。三年学徒期满,外派分号做伙计,还要经过七年班期做事,业绩可观,无错无误,才能取得顶身股。
这十年期间,伙计从早上天际发白起床,到繁星满天关门,在店里是没有座位的,所以伙计还有“站柜台”的别称。
这种严格的选人、用人制度,加之山西票号经营上的成功和影响,信誉佳、善守业成了山西人的名片。1897 年清政府组建通商银行时“拟于通商大码头用洋人为总管,于内地各省会用晋人为总管”。就连袁世凯在天津开设银行学堂时,也在“山西招募学生六十名”。
山西平谣县日昇昌票号展斤。
难逃夕阳
车承船载踏崎岖,走南闯北建大成。在日昇昌票号博物馆最里面的中庭,属于当时的内部管理机构,最重要的就是“信房”和“账房”。
信房类似今天的总收发,通过信件邮递组建成庞杂又有序的信息网络,不仅承担着总、分号之间重要信息的传递,有时也作为票汇的附加防伪措施,在信中交待持票人相貌以及应商家要求履行的其他保证要求,这叫“面生讨保”。
信房和账房成为了总号与分号之间的桥梁。从这里发出的指令通达五湖四海,而海内各分号赚取的财富又源源不断地汇聚回来。
历经太平天国、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入侵等社会动荡时期,日昇昌虽也有短暂的低潮期,但靠着一直以来的官商结合,大量经办庚子赔款、马关借款等协饷、官款,很快恢复元气。
在这些坎坷中,晋商更是认定“大树底下好乘凉”,加速投靠官府。在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太后、光绪皇帝落难西逃的路上,晋商票号也不忘赌一把。
日昇昌也努力交结历任粤海关监督、庆亲王等。而山西各票号总号对其分号经理的交流调用,也多与清政府对官员的调任相协调,想方设法维护与官吏的“私交”。紧傍官府,也使日昇昌与现代金融之路渐行渐远。有不少学者认为,山西票号脱胎于晋商,但始终难以摆脱农耕文化的束缚。
最终,日昇昌和众多的山西票号,在社会的重大变革和剧烈动荡中,容不得外人的侵浸,走不出固有的窠臼,最终难逃夕阳渐下的宿命。
(作者为清华大学历史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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