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老爹”的家族“财富”

肖苟梓+思森+李彤

2006年8月10日，是吴乃宜一家痛彻心扉的日子。那天，台风“桑美”夺走了老爹的三个儿子和渔船，永远地改变了一家人命运的走向。

深受打击的吴乃宜夫妇双双病倒，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三个儿子没了，还欠下80万元巨债，这个家可怎么办？

温州市苍南县霞关农村合作银行派人进村调查过，认为贷给吴氏兄弟的17万元将成为死账，收不回来了。有些债主拿着吴氏兄弟的欠条到吴家转了一圈，顿时心都凉透了：吴家已到“要钱没有，要命几条”的地步。

这时，吴乃宜却做出了让在风灾中死里逃生的二儿子吴秀全万分吃惊的举动，他用手抹去布满皱纹的脸上的泪水，对债主说：“人死债不烂，是我儿子的欠条我都认，我一定会想办法还！”

吴秀全惊呆了：还债？拿什么还？一家人至今还住在没有装修的两层小楼里，结婚多年的四兄弟跟父母挤住在一起，每兄弟只有半间房。这个家即便砸锅卖铁、扒房卖瓦也抵不上债务的零头。

“这个债我们得还。”父亲对吴秀全重复道。

吴秀全劝父亲：“我自己的债自己还。至于我那三个兄弟的债，从法律的角度讲，‘子债不用父还，您都80来岁了，是不必替儿子还债的。”

父亲说：“银行的钱是国家的，要还；亲戚朋友的钱是靠情谊借的，也要还。做人要讲良心，人家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的，有的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捕鱼换来的，一定得还。三个儿子已经死了，但我不能丢他们的脸！”

保险公司赔付了三兄弟的人身保险和船只保险，共计24万元。吴秀全跟父亲一起去取钱后，父亲连家都没回，直接交到霞关农村合作银行。他把裹在旧衣服里的17捆百元钞票掏出来时，工作人员都惊呆了。余下的7万元，他也用来还债了，一分钱都没留给自己。

三儿媳和四儿媳对这个家绝望了，领走了政府发放的台风遇难者家属补助费，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回了娘家。

吴家四兄弟的那艘沉船打捞上来了，二媳妇田晓玲说：“把船留下来吧。船都没有了，一家人可怎么生活？再怎么着，家里还有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啊。”可公公头也没抬，说：“卖掉还钱。”

最后，那艘船卖了30万元，一家人分文未留，统统拿去还债。田晓玲得知两个小叔子分别赊欠了小卖部的几百块香烟和杂货钱，也一一还掉了。

还有26万元的债没还，可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债主上门了。

从人们眼里，吴秀全和田晓玲看到的除了同情，还有尊重。他们隐约理解了父亲：做人不能苛且，要讲信用，饿死也要迎风站，穷人要活出穷人的风骨！

从那天起，父亲每天只吃两顿，饭是稀粥，菜是盐水煮青菜，连一滴油都没有。家里那盏15瓦的节能灯舍不得开，老两口披星戴月地织渔网挣钱。可是，他们年纪实在太大了，老眼昏花，手脚不灵，织得很慢。这钱也实在是难挣，织一万个网眼才挣三四元钱。父亲又想到拾荒，他手里拎着编织袋，步履蹒跚地出现在海边，捡一个瓶子能挣几分钱。每当田晓玲接过被老人握得热乎乎的钞票时，她的心里就酸酸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然而，在如山的债务面前，却有另一种东西，在父亲的感染下，正不知不觉地在吴秀全和田晓玲心中悄悄然破土而出。吴秀全和田晓玲决定像父亲一样，挺直脊梁，担当起还债、照料老人、抚养三个孩子的重任。

雯雯是老三的女儿，她那漆黑的瞳孔里写着孤单和害怕，这个十岁的女孩隐约地知道，父亲死亡和母亲出走意味着什么。田晓玲让儿子吴巍巍无论到哪里都带上雯雯，兄妹俩从小就很亲，哥哥能让妹妹感到安全。

老四遇难时，女儿诗琪才八个多月，尚在襁褓之中。家里没钱，可三个孩子正在长身体，田晓玲就去海边买来小鱼小虾，熬成汤给孩子们补充营养。邻居们感念这一家是好人，不时端来米饭和海鲜汤。

吴秀全的左脚在风灾中受伤留下了后遗症，有一段时间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这年9月，他觉得自己的脚稍好些了，决定带着田晓玲和诗琪一起外出打工挣钱还债。夫妇俩每月才挣2500多元，去掉三个人的生活费，所剩不多。田晓玲一闭眼睛就能想起公公给她用来还债的那50元、100元钞票。她尽量少开销，多攒钱，连5元钱一包的烟也不让丈夫抽了。

初中毕业后，巍巍提出想读高中，田晓玲说：“家里没钱，你是知道的。”田晓玲说这话时，恨不得以头撞墙。巍巍的心像扔进冷水里的一块热铁，“吱儿”一声凉了，从此再不提读书的事。

在外打工的吴秀全夫妇听说在苍南县城蹬人力车每天能赚五六十元，于是惦记家中老人和孩子的他们回来了。谁知吴秀全刚刚蹬了两个月人力车就起不了床，风灾留下的左脚旧伤发作了，他只好在家休养。

诗琪上小学了，可是学校离家五公里，每天都要接送。诗琪见村里有孩子读书的家庭大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她便央求“爸爸妈妈”也把家搬到山下。在诗琪的心里，吴秀全夫妇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可爸爸妈妈却租不起房给诗琪读书，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拿去还债了，于是爸爸妈妈轮流蹬三轮车送诗琪上下学。

唯一让一家人感到欣慰的是，欠条像初春的冰雪一点点地消融了。

2012年，83岁的吴乃宜摔了一跤，感到自己离大限不远了，但还有将近10万元的债没有还完，他把吴秀全夫妇叫到跟前说：“我已无能为力了，家里的债，你们一定要还清。”

2010年，一位网友曾将吴乃宜一家的故事发到网上，引起强烈反响，大家纷纷伸手援助。苍南县农村合作银行捐助八万元给吴家在山下建房，以解决诗琪的上学难题；还有人给吴乃宜寄来治病的药……

2012年8月的一个傍晚，远山将西边最后一道晚霞收去，步履蹒跚的吴乃宜夫妇带着儿孙来到山脚下的海边。老两口要告慰失去的三个儿子：80万元的债还清了，一分钱也不少，你们可以安息了！

在父亲的嘱咐下，吴秀全找媒体帮忙做了个广告，告诉大家，他们家的债还清了，从此不再接受捐款。

期盼已久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吴乃宜却病倒了。2013年9月，吴乃宜被确诊为尿毒症晚期。吴秀全夫妇和几个孩子轮流去医院照顾老人。看着围在床前的孙子孙女，老人心里很难受，不禁老泪纵横：为了还债，巍巍和雯雯都没能读到高中和大学，早早就走上社会四处打工，耽误了孩子们的前途啊！

2014年1月19日，85岁的吴乃宜老人过世。200多位村民自发赶来，送这位贫穷了一辈子的渔民最后一程。

老爹走了，给二儿子吴秀全、二儿媳田晓玲留下的是一贫如洗的家，但诚信为本的家族“财富”却浸润着儿孙的心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