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本刊记者 付冰冰
六万余次门诊诊疗,六千余台各类手术……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的第一年,作为对疫情所知甚少时第一批逆行的勇士,中国(江苏)第30期援桑给巴尔医疗队一行21人克服种种未知风险与挑战,如期为坦桑尼亚桑给巴尔的非洲友人和他们的孩子送去了健康,用精湛的医疗技术守护了非洲的未来与希望。
“给新出生的婴儿画上浓浓的黑眉毛是奔巴岛的一种习俗,寓意孩子们远离疾病、健康成长。去年的‘六一’国际儿童节,我给病房里感染性腹泻的大眼睛宝宝画了眉毛。刚才我的助手詹娜通过聊天软件告诉我,最近又见到宝宝,长得健康又清秀。”5月27日下午,归国半年、圆满结束为期一年援非任务的刘欣再次收到万里之外的问候——“亲呐亲呐”(斯瓦希里语,意为“中国”)!来自坦桑尼亚奔巴岛阿卜杜拉·姆才医院的医生给刘欣发来了她救治过的大眼睛宝宝的最新动态,并代非洲宝宝转达对中国医生的想念。
五十八年路漫漫,一声“亲呐”情深似海。半个多世纪以来,江苏省先后派出医疗团队800人次前往对口支援的桑给巴尔,累计实施各类手术数万台,这其中,就有刘欣和她长辈的身影。记忆闸门逐一打开,援非一幕幕重新涌上她的心头。
患儿家长送给刘欣(左一)印有丁香图案的当地特色纪念品以示感谢。 (刘欣供图)
椰风习习、海风阵阵,风景秀丽的奔巴岛地处非洲东南部,是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的两大主岛之一。这里既是古人类发源地之一,也曾在近现代被英、葡殖民与黑奴血泪贸易刻下悲伤的历史印记。崎岖、坎坷的历史进程导致经济发展步履维艰,尽管这片土地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与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但目前仍被联合国宣布为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
经济乏力直接导致民生领域的医疗资源极度匮乏,来自我国外交部官网的数据显示,“捧着金饭碗吃粥”的坦桑尼亚医生与人口比例仅为1∶64000,远低于世界卫生组织建议的1∶10000。
2020年9月,中国(江苏)第30期援桑给巴尔医疗队从广州出发,历经48小时飞抵桑给巴尔,其中来自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9名队员到达奔巴岛最大公立医院——阿卜杜拉·姆才医院。
由于常年缺医少药,阿卜杜拉·姆才医院每一份药品和器械都弥足珍贵。为了多携带一些当地稀缺的医疗器械登机,刘欣和队友们都省去了给自己准备的防护服等防疫物资。即便如此,她的内心仍然十分欣喜。因为,这里曾是她表弟的外公周振德作为眼科医生援非的缘起,也曾是她母亲通过层层选拔成为援非预备队员后因“文革”未能抵达的所在。
阿卜杜拉·姆才医院的院长名叫哈吉,在一次偶然的交谈中,刘欣与他都欣喜地得知,1975—1977年间,当时还是学生的哈吉在南京留学时,周振德正是他的老师之一。在此之前,周振德曾于1968—1971年间来到坦桑尼亚援非,并亲自培训当地医生实施眼科手术,帮助众多患者重见光明。在他的悉心指导下,其中一名叫奥玛的眼科医生不仅可以独立进行手术,还在1970年成长为阿卜杜拉·姆才医院的首任院长。如今,亲人虽已离世,但他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仍在发挥医学的温热。而他的后辈正远渡重洋继承他的遗志,再续中非友好新篇章。
每年约30万人死于疟疾;2017年,成人艾滋病感染率4.9%;2019年,婴儿死亡率3.6%……坦桑尼亚的数据看在眼里,记在心间,传承家族两代长辈毕生心愿的刘欣迎难而上。
“在国内,我们三甲医院医护人员分工明确,到了这里,界限消失了,很多精细工作都需要我自己跟进去做。”摸清即将服务一年的医院存在的基本问题后,刘欣给自己定了4个因地制宜的解决方案。其一,因陋就简。与队友集思广益,使用一次性吸痰管为患者导尿,用硬膜外穿刺针给血液病患儿进行骨髓穿刺检查,用一次性导尿管给患儿开展胸腔积液闭式引流。其二,言传身教。亲自动手给中毒患儿洗胃、换药,指导当地医护人员计算药物分次剂量。其三,整理诊疗规范。讲解并打印常见病、多发病诊疗常规方案,发放给当地助手。其四,24小时当值。无论是深夜还是凌晨,只要院方有需求,立刻赶去科室抢救病人。
热带岛国一年四季都是高温,不分昼夜穿梭于患者之间,医务服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但队员们丝毫不觉辛苦。
“奔巴岛不富裕,很多人都用不上智能手机。病人住在岛上各处村庄,来医院看一趟病不容易,所以经常拖到很严重才来。我可能记不住每个宝贝的面容,但忘不了日日夜夜陪伴和守护他们时的心疼和紧张,而孩子们凝望着中国医生的信任眼神和出院时绽放出的天使般笑容,是对我最大的鼓励和温暖……”刘欣说。
尽管出发前已做足了功课,来到奔巴岛后,现实情况仍令队员们深感惊讶。“这里的病人、病种和国内差别很大。除了常见的呼吸道、消化道感染,这里的皮肤感染、寄生虫感染、泌尿系感染患者非常多。当这些感染疾病发展成重症,再合并严重营养不良性疾病,就会使治疗变得非常棘手。受当地条件所限,病人们往往不能及时就诊,患者经常是挨到病情比较危重时才到医院就诊,这无疑又加大了医疗队救治的难度。”刘欣说,儿科面临的挑战更多。孕妇缺乏孕检意识,导致分娩时状况复杂。家长务工时分身乏术,导致孩子误服农药、煤油、药物的情况时有发生。
到奔巴岛还未满两个月,刘欣就遇到了这样的病例。那是2020年10月27日,正值桑给巴尔五年一度的大选日,大人们都很忙,有点顾不上自家娃娃了。家住恰克恰克镇的一岁九个月大的斯莱优姆小朋友,不知是因为饿了、渴了还是好奇心重,上午11点钟左右,偷偷喝了瓶闻起来味道怪怪的药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剂量,等家人发现时,他已经昏迷了。镇上的医院给他做了喝牛奶催吐的简单处理,直到晚上9点多,仍然昏迷不醒的他才被救护车送到阿卜杜拉·姆才医院。
意识不清,口腔呼出大蒜味气体,瞳孔呈针尖样缩小,全身大汗,流口水,肺部还有湿性啰音。经过紧急检查,刘欣诊断小朋友属于有机磷农药中毒,迅速为孩子实施洗胃等急救措施。
洗胃的液体一开始抽出来还有农药味,随着清洗的溶液增加,抽出的胃液逐渐转清。待洗胃快结束时,斯莱优姆小朋友逐渐苏醒。“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我这个中国医生拿着个大注射器对着他,紧张地哭闹,想用小手来拔胃管。我们看他苏醒都很开心,一边叫他名字一边安慰他‘泊来泊来’(斯瓦西里语,意为“慢慢地”),坚持洗胃到胃液完全变清。”
洗胃结束后重新体检,刘欣嘱咐护士密切观察孩子的生命体征,并用当地的头巾“康噶”包裹好斯莱优姆的身体,小家伙开始安静地入睡。
“所有工作忙好已是午夜时分,阿卜杜拉·姆才医院夜幕中的病房永远是我援非回忆的第一站。”刘欣笑着说。
没有啼哭声的病房一定不是儿科病房,但治疗时从不喊痛的迈瑞希德让刘欣记住了这个坚强且懂事的孩子。迈瑞希德今年9岁了,7岁那年,他从村庄里来到阿卜杜拉·姆才医院治疗骨髓炎。20多年前,他的妈妈小时候也曾因为身患疾病来过这里,并被中国援非医疗队医生治愈,两代人对中国医生的信任延续至今。
提起迈瑞希德,刘欣的语气尽是欢喜。“他特别喜欢查房时跟着我学习中文。我经常带些饼干、零食给他吃,经常是我一个眼神加招招手,迈瑞希德小朋友就心领神会地来吃我给他带的糖果了。他每次都把我给他的小礼物分享给住在同一病房、不能起床的小病友吃,我觉得他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孩子。”
刘欣告诉记者,住院期间,迈瑞希德特地跟她学了中文:“中国医生,我喜欢你,我想念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即便治愈出院后,每次回到医院来复查的迈瑞希德都会特地到儿科病房来看望刘欣。
有一天,查房结束后的刘欣发现,迈瑞希德一直趴在她的办公桌边。“直到我下班准备拎包回驻地小院了,他对我悄悄招招手,让我跟他去病房,我看着他从门口柜子里抱出一个大芒果给我。我抱了抱这个我见过的最大的芒果,然后还给他,摸摸他的脑袋,跟他说‘阿桑贴萨呐’(斯瓦西里语,意为‘感谢’)。”刘欣没舍得吃,因为迈瑞希德家里条件不好。虽然奔巴岛因盛产丁香闻名于世,但助手曾告诉刘欣,迈瑞希德的小腿骨折并不是爬丁香树摘丁香摔下来的,而是因为营养不良、骨质疏松,自己走路摔了一跤骨折的。这个大芒果可是帮助他康复的一顿饭呢!“我特地留给他我带去的大白兔奶糖。他说,他以后很想去中国上学,将来想回国做一名工程师。”
治疗疾病的过程是苦的,重获健康的喜悦却是甜的。为了最大程度安抚本就处在痛苦中的患儿,刘欣常常备上一些“中国糖”给迈瑞希德的病友童伴们。
“每次给莫沙小朋友胸腔引流管放液消毒之后,我都奖励他一颗‘中国糖’。有一次,他吃了一颗牛轧糖还想再要一颗,听我说‘只有一粒’后,立马小嘴一撇失望了,听说第二天早上还可以有,眼睛又开始放光。还是扁桃体发炎的大闺女好说话,我给她一板草珊瑚含片,跟她说那是‘中国植物糖’,一样开开心心。”
迈瑞希德(右)复诊期间,与刘欣医生合影。 (刘欣供图)
和“中国植物糖”同样受欢迎的,还有队员们带来的中成药。刘欣告诉记者,当地医生和病人都非常喜欢中成药,经常在门诊病房点名要,特别是止痛膏药、烫伤膏等中国药膏。有时医院没药了,病人还会跑到驻地来跟队员们要。有一次,刘欣回病房拿黄连素的时候,顺手带了几块大白兔奶糖给病房的小朋友和助手护士。等她查房结束回来时,听到他们在大声念着中文“黄连素”“大白兔”。那个画面让刘欣觉得,尽管想歇一个完整的周末就跟梦中与家人重逢一样,是一个充满期待与甜蜜的梦想,但孩子们在病痛中仍然坚强、乐观地面对生活的样子,让身为医生的她体会到了比糖还甜的幸福。
非洲有句著名的谚语:一个人可以走得很快,但一群人可以走得更远。简要地说,就是“独行快,众行远”。援非医疗工作充分验证了这句话。
在奔巴岛阿卜杜拉·姆才医院儿科工作的这段日子,医疗队遇到过很多突发性急诊。每每看到孩子们身处危险,队员们都会竭尽所能就地取材,与当地工作人员通力合作、互相配合,一起抢救患儿。过程中常常因为设备的简陋、医药的不足,甚至突然停电,导致险象环生。
那是一个周末晚上的9点45分,刘欣和医疗队副队长邹晨同时接到助手的电话。经沟通得知,原来是急诊转来一个出生仅一天多的新生儿,出生后一直没有排尿,外科的值班助手尝试导尿,却没有找到尿道口,怀疑孩子先天性尿道闭锁。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会有生命危险。
“邹主任首先检查了孩子的尿道口,发现有个小脓疱,消毒后挑破脓疱,检查没发现有明显的尿道口。我则配合固定和安抚宝宝。宝宝估计又疼又饿,我的手指成了他的临时安抚奶嘴。”
经过紧急视频连线驻扎在温古甲岛的队友、泌尿外科主任陈兵海会诊,团队决定找一个细的导尿管或者儿科的其他导管再试一下导尿,如果仍无效果,则考虑做膀胱穿刺或者造瘘手术。
把孩子抱回儿科病房,确认医院没有儿童用的细导尿管后,刘欣紧急找出珍藏的两种型号的儿科吸痰管。这是她从祖国出发时坚持随身背过来的20根救命宝贝。
到达奔巴岛后,遇到很多例重症新生儿窒息复苏,已经用去一大半。刘欣把剩下的几根都存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就怕放在科室被随意放置搞丢了。经过两次尝试,终于导尿成功。当清亮的尿液顺着管子流出来时,大家都激动地欢呼起来。由于吸痰管没有气囊,如何固定好管子又不影响局部的血液循环,邹主任又想出了好办法。“这次跨海峡会诊真的非常成功,值班助手和护士看着我们的成功操作都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等交代完儿科值班的助手,指导家长定时夹闭和开放管道、记录尿量、观察尿液的性状、开好抗感染药物的医嘱后,刘欣返回宿舍时又快到凌晨了。
刘欣说,曾经,她以为年龄大加入援非医疗工作是个劣势,但是现在觉得,恰恰是积累多年的工作经验成为她最大的助力,让她能够一次次与死神抢夺患儿。
“当孩子们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一刹那,当他们康复出院回家、挥动小手跟我告别的时刻,是我内心最快乐的时光。所有抢救过程中的艰难辛苦都因为他们凝望着我的一双双闪烁的大眼睛而烟消云散。”刘欣说她很荣幸能代表国家,在桑给巴尔奔巴岛,为这里的孩子带来平安与生的希望。“在这个跨越国界的行医生涯里,我更深地体会到,爱的力量足以跨越种族,横渡海洋,永无疆界!”
援外生涯虽然短暂,但回忆却是永恒的。从小吃着镇江江鲜长大的刘欣说,她永远不会忘记奔巴岛海鲜的味道。
奔巴岛虽然不富裕,但是大多数居民都非常淳朴。看到援非医疗队队员走在路上,很多人会主动像见到熟悉的老朋友一样打招呼,用中文说“你好”。“我们买菜、买鱼时,他们经常会客气地送我们礼物,从来不会因为我们是外国人就刻意加价、以次充好。”
刘欣曾跟助手聊起这件事,问他为啥本地居民看到新来的医疗队显得都很熟悉的样子。助手笑着说:“他们分不清你们是新来的医疗队队员还是老的医疗队队员,他们只知道,几十年了,一直有‘亲呐’的医生在这里帮助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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