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汪曾祺与央珍合影(资料图)
汪曾祺与央珍认识较睌。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1992年春。那时,汪先生已是誉满天下的文坛名人了,而央珍则是一位初露头角的年轻作者。汪老70多岁矣,央珍才30岁,刚与龙冬结婚不久,从拉萨调到北京工作。苏北是汪先生的忘年交,也是龙冬夫妇的好朋友,汪老曾给龙冬、苏北的小说集写过序。龙冬是在西藏工作时,与央珍认识并恋爱结婚的。苏北在1993年11月3日的日记中,略述了那天央珍与汪老见面的情景。其时,央珍已多次去过汪老家了。
1993年11月3日 北京
今天同龙冬、央珍夫妇到汪先生家。……汪先生见到央珍就很高兴,总是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女孩”。汪先生说龙冬“找个藏族老婆”。一副挺羡慕的样子,又好像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找个少数民族的老婆。央珍当然更清晰地记得她与汪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第一次见到汪先生是在1992年春天。……我们摁响了先生在蒲黄榆家的门铃,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应声和拖拖趿趿的脚步声。门开了,铁栅栏门的后面是一位极其普通的老人,他没有马上请进,而是显得严肃地先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推开铁门,“来啦,藏妞儿。”那声音是清脆的,还带着点京戏的味儿。在我们的笑声中,有一个更响亮的笑声从先生的身后传来,那是开朗热情的汪师母。我的矜持和紧张一下子烟消云散。
央珍,1963年出生于西藏拉萨,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后供职于《西藏文学》。她创作的《无性别的神》,是藏族文学史上第一部由女性完成的长篇小说,被誉为“当代西藏文学的里程碑”、西藏的《红楼梦》,还被改编成二十集电视连续剧《拉萨往事》。文坛上的人都夸她是集美丽、善良、温和与才华于一身的藏族女子,是西藏最好的、真正有贵族气质的女作家。
央珍自调到北京之后,龙冬夫妇就成了汪先生家的常客。龙冬回忆说:我记得当时最多的时候,我跟央珍一周要去两次,那就是说像上瘾的一件事情一样,……一般来讲,我们是一周去一次,我们看父母也是一周去一次,长一点的话,两周。我们基本都是下午去,更多是晚饭后去……离开他房间的时候,……我和家人走出楼门,走出院门,走到街上,我们会说“如沐春风”,来汪先生这里如同洗了一个澡,心情是那么轻松愉快,特别是我的家人,她的萎靡刹那间烟消云散。
央珍则说:“每次从先生家里告辞,走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我们的心情好极,仿佛刚从一处圣洁的地方朝拜回来,精神和心灵得到了净化,心胸因此感觉到博大和充实。”她说过的一句话,很值得搞文学的人借鉴和深思:很多人往往以作品认识一位作家,而我相反,我从认识一位作家和这位作家的人品人格认识了他的著作……
苏北还提到了汪曾祺要为央珍小说写序的事。他在《汪曾祺与序言》中说:有一个时期,他(汪曾祺)似乎为年轻人写序写上了“瘾”……他曾跟龙冬的夫人央珍聊天,央珍告诉他手头刚完成了一个长篇,汪先生沉静了一会儿,说:“别人讲,我的序写得不错!”坐在边上的汪朝笑话他:“爸,你是不是要给人家央珍写序呀!”汪先生笑了起来。
台湾著名作家陈若曦女士访问西藏时,央珍曾全程陪同,朝夕相伴,所以陈若曦对央珍十分了解,非常赞叹,称央珍为才女,并预言从央珍的文学才华和成就来看,将来在文学事业上的前途不可限量。
央珍与汪曾祺的忘年交一直持续到汪老生命的尽头。1997年初春,农历腊月廿六晚上,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部邀请汪老等文化、新闻界名流联欢,龙冬夫妇专门负责陪伴照顾汪老,一起喝酒、一块聊天……
在三月份,汪老还到龙冬、央珍家谈天说地,坐在金黄色落地窗纱前的、央珍从西藏带来的椅子上笑眯眯地抽烟。央珍他们开玩笑说汪老像个活佛,汪先生则拍了拍龙冬的脑袋,那就算是“摸顶”啦。
就在汪老去世前的一两个月,龙冬和苏北一天上午去了汪老家,汪老还拿出一幅画要送给央珍,因为央珍喜欢紫色的东西,汪先生刻意给画了一幅紫藤萝。
得知汪老遽然病逝的噩耗,龙冬、央珍极度悲恸。在汪老辞世的第二天,他们就赶到了汪家,还一趟趟地与汪老的子女商议和料理后事,并为汪老的追悼会录制、选放了圣桑的大提琴曲《天鹅》。
在汪朝《我们的爸》一文中,她还记下了央珍和汪師母的亲情。汪师母动情地说“那个央珍真是可爱”,“真想认央珍作干女儿”。“一年多后,妈也去世了。此前,龙冬、央珍常来看她。妈看见他们很高兴,能清楚地叫出他们的名字。后来她日渐衰弱,不怎么说话了。央珍俯在她的枕畔,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面颊,她们之间真是流动着母女般的亲情,令人感动。”施亮是龙冬、央珍的好朋友,也是汪先生的忘年交。他在《追往纪念的位置》中有一段有关央珍与汪老的回忆。他写道:我与汪老初次见面时提到龙冬也是我的好友,汪老风趣地说:“哈,他娶了一个藏族媳妇儿!”我向他们(指龙冬、央珍)聊起此事,央珍立刻告诉我:“你猜我头一次见到汪老,他跟我说什么?”略顿一下,她就忍不住笑了:“他说,你好,藏妞儿!”然后,她就仰头放声咯咯大笑起来。汪老很喜欢与年轻朋友们在一起,他与龙冬、央珍夫妇的关系是很密切的。后来,汪老遽然病逝,我打电话到龙冬、央珍家询问,央珍说起了汪老病故的经过以及治丧过程,几度言语停顿、哽咽悲泣,她的语调中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哀痛。
汪老去世后,央珍、龙冬不仅多次去福田公墓祭奠汪先生,还在2017年夏天汪老逝世二十周年之际,开车专程去高邮,向汪先生奉上一瓣心香。仿佛是完成了一个心愿似的,几个月后,央珍也去世了,她到天堂与汪先生、汪师母去聊天谈心了。
为纪念汪曾祺先生逝世十周年,我主编了《永远的汪曾祺》(上海远东出版社2008年版),书中收入了央珍怀念汪先生的文章《来自一个西藏人的纪念》。按照相关要求,我向央珍发送了请授权转载的信函。但是,久久未获回音。央珍的文章,充满深情而又朴素地叙述了她和汪曾祺的忘年之交、父女之情。我实在不忍割舍,没有函复,不等于不同意转载,还是编进了书中。令我非常感动的是,就在此书即将付梓之时,意外地收到了央珍的一封信,信不长,全文如下:
金实秋先生:
您好!今天收到由西藏转来的您的信函,这其间已过去了五个月。“回执”(注:指联系授权的作者回执)寄给您肯定晚了。但愿您主编的书中仍有我的文章。因为汪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作家,我把他和他的夫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希望能借贵书表达我永远的思念。
我早已调到北京工作,在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的《中国藏学》杂志当编辑。
祝好!
央珍 2008,4,11
随信寄来“回执”外,还附上了她的名片。我一直珍藏着央珍的这一封信,这封信承载着汪老与她的父女之情。
2017年10月12日,央珍不幸病逝。汪朗、汪朝及时去了龙冬的家,按照藏人的习俗,他们向临时灵堂中的央珍遗像鞠躬,献上洁白的哈达。
2019年1月5日,在雍和宫里隆重举办了“《无性別的神》——央珍作品北京发布会”,汪朝在会上动情地叙述了央珍与他一家的诚挚情谊,他说:“这不是作家之间的感情,是两代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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