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包光潜
每当我仰望天空凝神遐想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想起泰戈尔的诗句:“天空虽无翅膀的痕迹,但鸟已经飞过。”于是,我的视野里便有了无数的翅膀在扇动,在飞翔——
我仿佛看见7000年前飞翔在河姆渡上空的那两只抽象的鸟(双鸟朝阳纹牙雕),它们身体相连,比翼双飞,并用力啄破黎明前的黑暗。顿时,曙色漫射,朝暾四溢,它们羽毛上闪耀着人间温暖的光芒。这是两只突破人类认知洪荒的鸟,它们既似雌雄相依的原鸡,又像遨游苍穹的鹰隼,或许是炎黄精神图腾之凤凰的雏形——东方文明之光,正是从这里冉冉升起。
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记载:“烈裔,謇涓国人……善画鸾凤,轩轩然惟恐飞去。”烈裔是传说中的神奇画工,能口喷颜料于大地,即生鬼魅;他精于雕刻,形象栩栩如生,独缺双眼,如若点睛,必飞天。至于他所绘制的“鸾凤”,虽属想象之物,亦当列入飞禽。他到底算不算中国花鸟画的鼻祖,应该由专家说了算。毫无疑问,自此以后,擅长描绘花鸟之人,络绎不绝。除了《历代名画记》里记载的南朝顾景秀(“画蝉雀,自景始也”)以外,还有谢赫《画品》里记载的东晋画家刘胤祖。再往后,就更加具体了,譬如顾恺之的《凫雀图》、陆探微的《蝉雀图》、史道硕的《鹅图》、陶景真的《孔雀鹦鹉图》等。由此可见,花鸟画作为中国画之一种,早在六朝时期就已初具形态。
经过唐、五代以及北宋时期的蔚然发展,中国花鸟画臻于成熟,达到了中国花鸟画发展史上的一个高峰。譬如五代时期的代表性人物黄筌和徐熙,他们在花鸟画领域里逐渐形成两种迥然不同的绘画风格,前者富丽,后者野逸,即“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之说。特别是“黄家富贵”对后世影响很大,持续时间达一个世纪,一直到崔白时代才有所改观。
宋代无疑是中国花鸟画的巅峰时期,大家辈出,各自为峰,譬如北宋的赵昌、崔白、吴元瑜,南宋的吴炳、林椿、李迪等,他们无不对后世画坛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在宋代,那些才具卓越的花鸟画大师们,为我们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精神财富,令中华民族的精神单元里长盛不衰地弥漫着翰墨的芬芳。
宋·黄筌《写生珍禽图》
一生跨越前蜀、后蜀、北宋的黄筌(903—965年),是“黃家富贵”代表性画家。他擅画花鸟,兼工人物、山水,墨竹未逊前人。其花鸟作品多“写生”于宫廷异卉珍禽,形态逼真,形神兼具。他通常淡墨勾勒,重彩渲染。
黄筌代表作《写生珍禽图》,本是为日后创作而收集的素材,也是为次子黄居宝准备的临摹练习本。该图在尺幅不大的绢素上,一共描绘了鹡鸰、麻雀、鸠等飞禽,还有各种昆虫及龟类20余种。这些动物造型准确,描绘严谨,特征鲜明。鸟雀或昂首静立,或低头觅食,或振翅欲飞,或凌空滑翔;虫类(蝉、蜂、蚱蜢等)体态虽小,却也描绘得形态各异,活泼有趣,充分体现了黄筌一贯倡导的“用笔新细,轻色晕染”的绘画特点。
此外,我更喜欢黄筌的《溪芦野鸭图》和《雪竹文禽图》。
崔白(1004—1088年),濠州(安徽凤阳)人,一生绘画多多,仅《宣和画谱》就收录了241幅。不过,他的画存世极少,北京故宫博物院仅有他的《寒雀图》,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了他的《双喜图》《芦雁图》《竹鸥图》《枇杷孔雀》等7幅作品。
崔白擅长营造荒寒之境,兼有野莽之趣。其笔墨丰富多彩,既有一丝不苟的工细笔触,又有苍劲雄厚的粗犷笔调。尤其是他画的鹅、蝉、雀,堪称三绝。他一改五代以来的写实主义画风,逐渐形成了“体制清澹,作用疏通”的个性特色,对后世花鸟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譬如《禽兔图》,崔白巧妙地摄取了瞬间的场景,以传神之笔,描绘出扣人心弦的情节。
后人为什么要将《双喜图》改称为《禽兔图》呢?
宋·崔白《双喜图》(《禽兔图》)
原来后人仔细观察后发现,图画中一直被认为是喜鹊的两只鸟,它们的尾翎却比喜鹊长得多,而且有飘逸感;特别是喜鹊不以怒形示人,向来报喜有功,而图画中的它们,形与神均似绶带鸟。
南宋时期,中国花鸟画由写实而写意,文人意趣更加浓郁。值得一提的是画僧法常。他的花鸟画,笔墨丰简恰当,意趣横生,主观表达的欲望跃然纸上,深深地启迪了后世文人的写意精神。印象至深的,是他的《叭叭鸟图》。
法常将叭叭鸟从乡野引领到不朽的图画中,让它永久地伫立在苍松之上——它不是呆滞的,更不是死气沉沉的。它很爱惜自己,不停地啄食翅膀上的碎屑,不停地梳理有点紊乱的羽毛。最是点睛之笔,恰恰是司空见惯的眼睛——在一片浓淡相宜的墨色中,空勾的眼睛尤为灵动,熠熠闪光。虽温驯,却放纵,不乏野性。由此我想起明末清初的画僧朱耷(八大山人)。他是明宗后裔,国破家亡,遁世于寺,愁恨满腔。他笔下那些具创造性的鸟儿,一扫清代画坛的陈套流俗。其笔墨寒冻凝敛,蓄万象,纳内气。最有名的是那只白眼朝天、缩着脖子、鼓着胸脯、拱着脊背、单足立地、一足悬空的小鸟。它的眼睛,眼珠顶着眼圈,白多黑少,傲然不群——整个身体在动荡不安中守着平衡,立足于世,却在世界之外。
《孤禽图》是朱耷晚年的代表作品。画中小鸟不禁令人想起古代的商羊。《家语》曰:“齐有一足之鸟,飞公朝,下于殿前,舒翅而跳,齐侯遣使访孔子。孔子曰:此鸟名商羊,昔童儿有屈其一脚,振讯两臂而跳,且谣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今齐有之,其应至,将有水为灾。”原来小鸟隐喻清廷覆巢碎卵,行将就木。
越明清,至民国而今,中国花鸟画一直处于大写意之中,具有较强的抒情性,即通过写意来表达画家的思想情感,状写时代的精神风貌。从画僧朱耷到“扬州八怪”,他们无不在花鸟画中融入了自己独特的情感与深邃的寓意。现代画家齐白石、黄宾虹、陈师曾等,更是食古而化之,深入自然与民间,体验社会生活,在大写意的基础上,倾注对生活的热爱,作品洋溢着浓厚的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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