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胡爱林
我祖母唠唠叨叨总离不了一句:“家有三升米粮,不当孩儿王。孩儿王难当哩。”我却偏偏当上了“孩儿王”。
1965年10月,我来到我教师生涯开始的地方——老鼠嘴——任教。
临行前,粗通文墨的父亲再三叮嘱我:“别看老鼠嘴村子小,清朝出过状元呢!初来乍到小心人家考先生。”“考先生?”我暗暗窃笑,我好歹是个高中生哩……
用“水瘦山穷”来形容当年的老鼠嘴一点儿也不过分。荒秃秃的山坡上,横竖散落着一些用黄石板堆砌起来的农家屋舍。吃水要到离村三里远的河沟汲取。遇到天早,则要赶着毛驴到十几里外的地方去驮。十几户人家,连五六岁的幼儿在内仅仅八个学生。两间抹着黄泥巴的陋舍是我唯一的教室,兼办公室、伙房和卧室。
几天过去了,我没有尝到父亲所说的“考先生”的滋味!也许父亲是吓唬我的,警戒我勿自傲。再说,考什么?数理化?代汉语?现代文学?不敢吹,这些我还不比“山呈人”强!正当我独自胡思乱想之际,门开处走进七八个“山里人”。为首的一位手里拿了张红纸,讪笑着寒暄:“老师,刚来就麻烦您,嘿嘿……儿子明天结婚……烦您写副对联……”毛笔字,我只在小学练过几年,六年的中学生活整天紧紧张张,哪儿有空摆弄这个!然而,满屋子只有我一个“先生”,不写也得写,水鸭子该上架也得上!写!于是我硬着头皮“挥毫”上阵,歪歪斜斜写下“恋爱心已合,结婚情更深”十个字。就在我写的当儿,那七八个人的眼睛像灯光似的盯着纸面。蓦地,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的小兔儿怦怦乱跳!没成想那几个人却一迭连声夸赞:“好笔力!好笔力!不愧是高中生哩!”写得如何,我心里明白。我只觉得脑门上汗津津的了。
第二个回合便是打算盘。一个黑瘦瘦的汉子要我教他“三交九,九变九、蛇盘兔”,说他在村子里当会计,以后还要拜我为师哩。“三变九、九变九”我略知一二,但“蛇盘兔”我却无论如何也“盘”不来。心里发怵,脸上发烧,汗珠顺着脖颈往下钻。就在我十分尴尬之时,老村长进来了,一进门便发脾气:“这是干甚哩,人家城里娃小,走老远来咱村教书就算不赖,还兴用老一套再难为人家!”
我从老村长那儿了解到,凡来老鼠嘴教书的“先生”,祖辈流传下来先得过三关。哪三关?写字,认字,打算盘。
写字,打算盘我不在行,认字总比“山里人”多吧?老村长憨笑:“那字儿古怪,怕是字典上也难寻呢!”
“你说说看!”
“一点一平划,二来口四方,两边乱丝丝,当中夹着马阎王,东一长,西一长,打折腿,跳出墙。你说是甚字?”
我哑然。
“不过,老师,您也别怨他们,总是想让您把孩儿们教好哩……”
我能怨什么呢?我能怨这淳朴古老的乡风吗?我能怨那些憨厚敦实的“山里人”吗?
后来,我把这些告诉父亲。父亲笑笑说:“那些个乡风细节我都懂。只是我不告清楚你罢了,让你脸红红也好。”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早不当“孩儿王”了,但“考先生”这件事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待工作生活,要脚踏实地,戒骄戒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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