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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尔与伽桑狄的“我思”之争

时间:2024-05-04

杨舒心

【摘要】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的“普遍怀疑”的方法和“我思故我在”的论证,不仅是近代哲学的开端,亦是当代哲学需要面对和回答的问题。皮埃尔·伽桑狄对笛卡尔做出了重要的反驳。本文试图站在笛卡尔的立场对伽桑狄做出回应,进一步完善笛卡尔“我思”的逻辑结构。

【关键词】笛卡尔;伽桑狄;我思;《第一哲学沉思录》

十六世纪末的欧洲,在经历了亚里士多德基础的经院哲学数个世纪的统治之后,在宗教改革烈火和新科学突破的双重作用下,近代科学和哲学的大门正在向世界缓缓打开。在人类文明的重要转捩点上,笛卡尔(Descartes)成为了开启近代哲学的核心人物。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笛卡尔提出了几个著名的问题,为近代哲学奠定了坐标。其中,怀疑的方法和“我思”的论题,成为影响后世最重要的两条脉络,但同时也遭受到了当时诸多神学家和哲学家的批判攻击。其中,皮埃尔·伽桑狄(Pierre Gassendi)的笛卡尔的论辩是最为重要的,也是篇幅和内容较为丰富的。

本文重点梳理笛卡尔和伽桑狄关于第二沉思的争辩,以期给出一副相对清晰的交锋图景,并试图为笛卡尔“我思”这一核心概念做出辩护和补充。

一、笛卡尔的“我思”

(一)第一个沉思的普遍怀疑方法

第一个沉思是六个沉思的出发点,也是之后无数论证的逻辑基础,其中笛卡尔重申了他所理解的排除错误意见,建立真信念的方法,也对客观世界,乃至数学对象的存在提出了挑战。对可怀疑事物的沉思的最终目标,是发现“无可置疑的确定性”,以便帮助建立笛卡尔心中真正科学的牢固基础。笛卡尔不仅意识到自己的心中充满偏见和迷信,而且非常彻底的把怀疑方法系统化,以便不必“逐条”排除具体的每一个信念,只要摧毁它们存在的基础即可。当然,同样重要的是,笛卡尔并未轻易的从怀疑走向否定,而是使用的“悬置”的方式,首先将各种观念不予置评,然后再考察它们的基础是否可靠。

我们首先简单梳理一下怀疑的方法,然后再详细讨论笛卡尔与伽桑狄在我思上的争论。

笛卡尔对怀疑方法的阐述大致分为三个层次。

1.感觉经验的欺骗性。

1.1很多信念建立于感觉的基础上

1.2有经验表明,感觉有欺骗过我们

1.3对一个曾经欺骗过我们的东西,我们有理由怀疑再次受到它的欺骗

结论:我们的很多建立于感觉的信念是不可靠的。

但是,批评者很容易针对1.2提出这样的反驳:

a)欺骗我们的感觉经验存在,但是仅存在于少数情况

b)怀疑少数信念的可靠性是合理的,但是由此怀疑大多数信念的可靠性是不合理的

所以,进一步的分析就是针对那些我们一般确信无疑的信念发起挑战。

2.梦境与现实的不可区分性

2.1我对我坐在壁炉旁的信念是非常肯定的

2.2我在一次梦境中,也坐在壁炉旁,梦中的我也非常肯定我是现实的坐在壁炉旁

2.3我们在梦中找不到区别2.1和2.2的标志,除非我们醒来

2.4梦中的信念是错误的

结论:如果我们并未从梦中醒来,那么我们通过感觉经验建立的信念都是错误的;我们不能断定我们没有从梦中醒来,所以我们的信念都是不可靠的。

不过,批评者可以针对2.4提出这样的反驳:

a)梦中有的信念是错误的,但并非全部,物体的广延、数学和逻辑原理,即使在梦中都不会出现谬误

b)所以怀疑全部观念是不合理的

或者对2.3做出反驳:

a)我们区分梦与现实的标准就是梦醒的状态

b)我们曾经多次从梦中醒来,所以我们现在不是做梦并且可以对二者做出区别

不过这种反驳略弱,因为笛卡尔依然可以举出在梦中做梦,或者梦见自己醒来的情况,来证明反驳的无效。

针对诸如第一性质的知识,和数学知识,笛卡尔进一步提出了恶魔的论证

3. 恶魔的欺骗

3.1假设有一个恶魔,他可以狡猾的给我制造虚假的感觉,包括每一次数学的计算。

3.2我们并没有方法区别恶魔给我的感觉和真实感觉之间的差别,尤其是如果这个恶魔从我出生开始就对我进行欺骗的话

结论:我们全部的信念都是值得怀疑的。

由此,笛卡尔论证了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对过往形成的信念,接下来就是如何重新建立知识的可靠基础了。

(二)第二个沉思——“我思”

在《谈谈方法》中,笛卡尔这样总结他的探索原则:

第一条是,凡是我没有明确的认识到的东西,我决不能把它当成真的接受。也就是说,要小心避免轻率的判断和先入之见,除了清楚明白的呈现在我心里、使我根本无法怀疑的东西以外,不要多放一点别的东西到我的判断里。

第二条是,把我所审查的每一个难题按照可能和必要的程度分成若干部分,以便一一妥为解决。

第三条是,按次序进行我的思考,从最容易,最简单认识的对象开始,一点一点逐步上升,直到认识最复杂的对象;就连那些本来没有先后关系的东西,也给他们设定一个次序。

最后一条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尽量全面的考察,尽量普遍的复查,做到确信毫无遗漏。

在这样严格的方法指引下,笛卡尔推翻了对一切信念的依赖,重新寻找“阿基米德的支點”。他在第二沉思中,花了如下步骤完成知识和科学基础的重建。

1. 我思故我在

这是极为关键的一步,笛卡尔在自问自答中从普遍的怀疑找到了不可动摇的立足点。他设想自己的记忆皆是虚假,广延、运动都是幻觉,但是,考虑到这些想法确实放在我的心里,那么我是否是个什么东西呢?因为自我的感官和身体早已是不可靠的概念,所以这些不是我之成为我的本质。现在,至少可以知道,如果有一个强大狡猾的骗子,在无止境的欺骗我,那么我们至少可以知道:欺骗的对象——我,是存在的。不妨吧这个论述在《谈谈方法》中的版本拿出来简化:

1.1我在思考着一些东西(可能是幻觉)

1.2如果我不存在,那么1.1为假

结论:1.1为真时,“我”存在

2. 我是一个“思想”的事物

在初步论证了“我”的存在之后,笛卡尔需要开始进一步考察“我”的性质,显然,慎重起见,“我”的知觉、记忆、身体等等都不一定是真实属于“我”的,唯有刚刚论述中的”思想“是可以肯定的属性。

所以,我是作为一个思想的事物存在着的。

这里,笛卡尔不仅将肉体从“我”中分离了出去,甚至将传统的“灵魂观念”中的营养、感觉概念也暂时划出了心灵的范围。因此他在与伽桑狄的讨论中,特别提及他宁愿使用“心灵”一词而不是“灵魂”,以便避免混乱。当然,笛卡尔并未草率的否认我与肉体的同一,而是暂时悬置,并且此时不把肉体作为论证的前提条件。

3.“思想”的含义

排除了不可靠的“我”的理解,那么需要正面考察一下作为“思想物”的我,到底在思想着什么。笛卡尔在文中做了一些列举,“一个在怀疑,在理解,在肯定,在否定,在愿意,在不愿意,也在想象和感觉的东西”,在几何学论证中,笛卡尔则条例的总结为:思想,我用这个词指存在于我内心,并使我能够直接意识到它的一切事物。因此,凡意志活动、理智活动、想象活动以及感觉活动,都是思想。在这里,笛卡尔似乎用“我”所直觉到的思想活动,来对“思想”做出了定义,这种定义并不要求实际的对象存在,只需要“我”具有这样的经验即可。

4.心灵比形体的性质更易认识

笛卡尔用认识“蜂蜡”来分析对形体认识的。首先设想一块固态的蜂蜡,给我带来的五感;然后将它至于火炉旁,蜂蜡融化变质,带来完全不同的五感。“必须承认,这还是原来那块蜂蜡,在这块蜡上我们清晰理解到的是什么呢?显然不是我们通过感觉获得的东西,凡是落入味觉、嗅觉、视觉、触觉、听觉的东西,现在都改变了,不过,蜡还继续存在。”所以,特定的颜色、气味、形状等属性的改变,并没有改变我们对蜡的感知和理解,继续存在的东西其实是“刚才以那些形式表现,现在则以这些形式表现的一个形体……只是具有广延,可伸缩变化的东西。”接着他提出疑问:这种可变化性是可以想象的吗?

4.1 我可以理解蜂蜡的变化性,理解蜂蜡可以变化为无数种形状

4.2 想象要求我们用表象来把握,我无法表象出每一种变化

结论:我对蜂蜡本性的理解,不通过想象,而是其他能力,笛卡尔称之为“纯粹的心灵的审视”。

笛卡尔进一步用“披斗篷的人”来论述这种能力,“事实上不过是我心灵的判断能力所把握的东西”,是需要超越感觉形象,提供更高級知识的能力,或者说是人类的理智能力。

所以,认识心灵比认识形体更清晰就表现在两个方面:

a)对心灵的存在认识更确定。“如果因为我看见蜂蜡而判断蜂蜡存在,那么狠明显,同样的事实更正确的证明,我也存在”

b)对心灵的性质认识更清楚。“任何考察,只要用于我对蜂蜡的知觉,都会更有效的确认我自己心灵的本质”

5.理智是心灵的本质特征

通过之前的层层深入,笛卡尔认为任何对形体的真正认识,都依赖于单纯的理智,这种判断能力是心灵的本质属性,甚至是所有心灵的本质属性。

二、伽桑狄对“我思”的反驳和笛卡尔的回应

伽桑狄就第二个沉思,提出了九处反驳,本文择其要者,以期行文简约。

伽桑狄的反驳1.“我在”是确定无疑的,无需特别论证。

伽桑狄在《对笛卡尔的<沉思>的反驳》的第二部分,集中阐述了自己的问题,也反映出他自己的学术倾向。就笛卡尔花了大量篇幅来证明的我存在,伽桑狄说:“我看不出你为什么需要费那么多的事,既然你已经确实知道你存在,既然你能够从你别的什么行动上得出同样的结论……凡是起作用的东西,都有,或都存在。”(之后,伽桑狄还就心灵的属性是什么、精神和肉身是否做划分、各种事物是否有自发运动的能力写了很多,不过都与笛卡尔的论述关系不大,此处从略。)

1.1凡起作用的都存在

1.2我在思想的过程中起作用

结论,我存在。

笛卡尔的回应:重新考察人类知识基础是必要的,追求真理和现实生活是不同的。

虽然伽桑狄在字里行间充满着对笛卡尔的不屑和攻击,但是笛卡尔还是非常有耐心对他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解释。笛卡尔首先重申了清晰明白的原则对他自己的重要性,“这对于更好的理解我的沉思来说是如此必要,以致不能或者不愿意承认这件事的人是不可能说得出什么值得答辩的相反的话的。“然后,他指出了伽桑狄反驳的肤浅之处,即没有把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区分清楚。“必须注意生活上的行动和追求真理二者之间的区别……当问题在于追求真理,在于知道人类精神能够靠得住地认识到什么东西时,不愿意认真把这些东西当做不可靠的……无疑是完全违反理性的。”

反驳2.不思想的时候我是否还存在呢?这个反驳可以改写为:

2.1我是思想物

2.2我的思想和我的身体不同,且前者不依赖后者

2.3我是有过没有思想的时候的(睡眠,失神,昏迷)

2.4由1、2、3 → 我在没有思想的时候不存在

因为2.4和我们的直觉相悖,所以或者2.1或者2.2,至少有一个前提是错误的。

笛卡尔的回应:他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挑战:“不过,既然灵魂是一个在思维的实体,它为什么不一直在思维?”即是说,他认为2.3是假的,精神作为思想的实体,其本质属性思想是一直存在的。对此他进一步的解释则有些晦涩不明,“要把精神在它同身体结合的时候思维过的事情想起来,必须是这样才行,即把某些思维的痕迹印在大脑里,精神向着这些痕迹转动并且把它的思维结合到这些痕迹上去,它才能想起来。”这里有两个重点,a)精神是持续思维着的。b)忘记的东西可以通过肉体回想起来。

反驳3.为何认识精神更容易?

笛卡尔对此质疑是不屑解释的,因为他对自己的论证非常自信,他原文的论证过程是这样的:

a)当思维认识到了蜡块的存在,那么正在思维的我的存在则更可靠的被确立

b)思维是用理性的判断去把握对象的概念本质

c)所以,思维的理性本质可以被更清晰的把握

但伽桑狄的诘难其实是有效的,他怀疑的是原则a是否可以同样被用于推出b和c的关系,也就是:

3.1原则a是“当X感知到Y的存在,则X的存在性高于Y”

3.2命题b是“X认识到Y的本质属性Z”,命题c是“X的本质属性更可能是Z”

3.3原则a只可使用在存在性的命题中,命题b不是存在性命题,所以笛卡尔的论证是不充分的

或者用伽桑狄的话说就是“你所推论的东西,都只能证明存在,而不能证明本性”。

其他的反驳相对泛泛,或者不断重复传统的灵魂观,略去。

三、为笛卡尔辩护

伽桑狄的诘难中,第二个和第三个,是比较有攻击性,而笛卡尔又没有做出充分说明的,本文尝试站在笛卡尔的立场上,对两个诘难做出回应。

诘难(一):如果我是一个思想物,那么没有思想活动的时候我是否存在?

首先考察一下在笛卡尔语境下“思想物”可能有的解释,按照他的表述,有两种情况

A 仅仅是思想而已(即罗素在批评中说的“一些正在发生的思想活动”)

B 一个思想实体,但是不确定是否和身体同一

其中,A消解了“我”,虽然思想物本身是存在的,但是已经不再具有主体性的要求了。所以,A是不符合笛卡尔的语义的,当然,排除A的理由,可以是:

1.一个事物,只能是如下几类中的一类——实体、属性、共相、前三者的组合

2.一个活动着的思想A,显然不是共相

3.如果A是属性,那么必然要求有一个承载它的主体,而这个主体可以定义为“我”

如果A是主体,那么A就是“我”

如果是B,那么也有两种情况,即与身体同一&不同一,接下来,我尝试从这两种情况出发,解释第一个诘难。

(1)思想实体与身体同一

1.1思想和身体是同一的

1.2身体的持续即是思想的持续

1.3在“睡眠,失神,昏迷”等状态下,身体依然存在着

结论:思想也持续存在着。

(2)思想与身体不同一

2.1思想实体和身体不同一

2.2身体的状态与思想实体的状态无关

2.3当身体处于“睡眠,失神,昏迷”的状态时,至多可以说“看起来像”思维中断了,但实际上思维的状态与此无关

2.4假如思想实体确实也存在“睡眠,失神,昏迷”的状态,那么有两种情况

2.4.1思想实体感受到了这样的状态

2.4.1.1思想实体感知到了“睡眠,失神,昏迷”的存在

2.4.1.2思想实体存在,即思想实体在持续活动

2.4.2思想实体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状态

2.4.2.1在未感受到这种状态的情况下,与没有这种状态的情况下,并没有区别

2.4.2.2这样怀疑思想中断是多余的

结论:思想实体是持续的,除非坚持一种极端的怀疑论,而这种极端的怀疑论无法得出任何结论。

诘难(二):原则a是否可以用于命题b、c?

还是回到abc

原则a是“当X感知到Y的存在,则X的存在性高于Y”

命题b是“X认识到Y的本质属性Z”

命题c是“X的本質属性更可能是Z”

伽桑狄的攻击在于,笛卡尔在先前的论证中,只证明了a原则的论域包括“存在性”,是否也包括本质属性,则未有说明。这样,我就需要模仿我思的过程,来扩充原则a(其实就是我思故我在)的论域。

1.当我思维一个对象(蜡块)时,我是必定存在的,所以我是可以有本质属性的

2.当我用感官和理性去把握一个对象时,

不能确定的是:a)对象是否存在b)如果对象存在,我对对象的把握是否正确

可以确定的是:c)我存在d)我是一个在进行认识理解活动的东西。

3.通过2,可以得到结论A:对象具有可被理性认识的属性的可能性,低于我是一个进行理性认识活动的东西的可能性

4.当我发现理性的把握要比感官的把握清晰的多,是本质上的把握时

不能确定的是:e)对象的本质属性是否更容易被理性认识把握

可以确定的是:f)我在把握对象的活动中,理性认识是更容易的

5.通过结论A,我是一个进行理性认识活动的东西;通过4,理性认识活动对我来说更容易,更本质;则可以得出结论: 我更可能是一个以理性为本质的进行认识活动的东西。

以上,伽桑狄的对“我思”方法的诘难就得到了解决。值得注意的是,在诘难的解决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笛卡尔的“我思”中包含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可以推广的方法原则。正是这一论证的丰富内涵,使笛卡尔成为近代哲学之父,为之后的哲学发展树立了灯塔。今天,我们依然站在笛卡尔的视角,怀疑一切成见,寻找真理所依赖的牢固基石。

参考文献

[1][法]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M].庞景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2][法]笛卡尔.谈谈方法[M].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3][法]伽森狄.对笛卡尔《沉思》的诘难[M].庞景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4][美]加勒特·汤姆森.笛卡尔[M].王军译.北京:中华书局,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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