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弗里德曼：破解密码的女人

陈杜梨 张雷

电影《模仿游戏》讲述了计算机之父艾伦·图灵协助盟军破译德国密码系统“英格玛”，从而扭转二战战局的故事。伟大的美国密码破译者伊丽莎白 · 史密斯·弗里德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几乎完全被人遗忘。她的工作要过几十年才能完全解密，她的有些成就已经被人攫取。

伊丽莎白本人不是数学家，而是一位诗人和文学学者。然而，她能够利用自己的知识深入到秘密交流的世界。她的丈夫威廉·弗里德曼被认为是现代美国监视系统之父，他的工作为国家安全局的成立做出了重大贡献（这也令他十分懊恼），尽管她的丈夫对密码学有着重大贡献，但是弗里德曼夫人并不逊于他。尽管伊丽莎白经常被称为威廉·弗里德曼的妻子，但是她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密码学领域取得了惊人的成绩，她将歹徒们关进监狱，破解了南美洲的纳粹间谍团伙，“美国第一位女性密码专家”的称号当之无愧。

禁酒运动中成为明星证人

1931年4月11日，正值美国禁酒运动的高峰期，联邦特工突击搜查了总部设在温哥华的烈酒走私团伙位于新奥尔良的基地，逮捕了9人，其中4个人是芝加哥黑帮头子阿尔·卡朋的手下，还有一位是密西西比的副警长，并发出100多份搜查令。两年多来，联邦特工一直在窃听和破译四家酿酒厂发出的无线电信号。 1933年，总检察长特别助理阿莫斯·伍德科克上校对 “现存最强大的，垄断着墨西哥湾和西海岸走私活动的，国际走私集团中的23名成员”提起诉讼，他的明星证人是五英尺高的海岸警卫队破译员，伊丽莎白·弗里德曼。

要想将被告定罪，伍德科克就得利用那些加密信息，海岸警卫队已经收集了几千条在25个走私船，岸上电台和新奥尔良基地之间传递的加密信息。辩护律师要求政府告知如何解码这些加密信息。举例来说，一个密码分析员如何知道“MJFAK ZYWKB QATYT JSL QATS QXYGX OGTB”意思是“加油时停泊在港口anchored in harbor where and when are you sending fuel？”

伊丽莎白·弗里德曼要求法官找块黑板。她拿着粉笔站在陪审团面前，解释了密码分析的基础知识。弗里德曼谈到简单的密码表，单字母密码和多音节密码，她回顾了密码分析员如何通过寻找关键字来解码消息，锁定字母模式后，再根据几个世纪以来流行的各种代码书和图表进行破译。

辩方不希望她长时间呆在证人席上。“弗里德曼太太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伍德科克上校后来在写给财政部长（负责监督海岸警卫队）的信中说，“她对破译和解码技术的描述让所有人深信她非常有资格做证人。”随后，伍德科克评论了军事情报在破案中的作用，指出海岸警卫队下属的无线电情报和密码分析处是非常有价值的部门。海岸警卫队这么宝贵的部门最只有两名雇员，伊丽莎白·弗里德曼和一名助理。

当伊丽莎白第一次加入海岸警卫队时，该机构既没有女兵也没有女性平民。但是伊丽莎白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她思维敏捷，坚忍不拔，揭开了20世纪最难的一些密码：她发现了加拿大的中国毒品走私犯，把一个曼哈顿古董娃娃专家确定为日本间谍，并帮助解决了美国与加拿大的一起外交纠纷。

伊丽莎白生于1892年，她的父亲约翰·M·史密斯是一位贵格派乳品制造商，银行家和政治家，伊丽莎白是家里9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年轻的伊丽莎白精力充沛，生机勃勃，固执己见，鄙视愚蠢。在朋友们中间，她是理发师，裁缝和时尚顾问。

伊丽莎白的父亲不希望她接受高等教育。不过后来她以6%的利率向他借到了学费。在俄亥俄州的伍斯特学院学习了很短一段时间之后，她毕业于密歇根州的希尔斯代尔学院，主修英国文学。在学校期间伊丽莎白展现出对语言的兴趣，她还学习了拉丁语，希腊语和德语，并且选修了“其他一些语言”。

大学毕业后，伊丽莎白当过一年多的小镇高中校长。23岁时她觉得工作非常没意思，就辞职去了芝加哥，她被芝加哥的纽伯里研究图书馆吸引，因为那里有一本“原版的莎士比亚作对开本品集”，伊丽莎白是莎士比亚的狂热爱好者。经图书馆的一位馆员介绍，1916年，伊丽莎白被纺织品大亨乔治·法布扬招募进他的私人“智囊团”，在占地500英亩的名为河岸的研究所工作。

乔治·法布扬是个有些怪癖的富翁，他房间的家具都被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链锁住。这位千万富翁不喜欢购买艺术品也不想花天酒地。他的钱都花在在伊利诺伊州的乡村建造一个科学实验室，发现隐藏的秘密，他认为发现秘密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法布扬对一个理论深信不疑，他认为莎士比亚的作品不是莎士比亚写的，他的一个拥护者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才是幕后写手。伊丽莎白被招募进来，协助波士顿女子伊丽莎白·韦尔斯·盖洛普和她的姐姐，试图证明弗朗西斯·培根爵士创作了莎士比亚的那些剧本和十四行诗，并且在作品中留下了密码来证明是培根写的。

在河岸，史密斯小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群多才多艺的杰出员工之中，其中有打字员，翻译人员，遗传学研究生和声学，工程学专业人士，这些人就包括，毕业于康奈尔大学遗传学专业的威廉·弗里德曼，威廉毕业后先在康奈尔大学任教，随即受雇于乔治·法布扬。河岸是美国第一个推廣密码学的机构。在河岸工作期间，弗里德曼收集了许多秘密文字的历史信息。在美国陆军密码局成立之前，河岸是唯一能够利用和破解加密信息的地方。

伊丽莎白很快与年轻的威廉的坠入爱河。法布扬的理论虽然古怪，但它确实打开了伊丽莎白的眼睛，也让她发现了自己擅长将模式拼凑在一起的才能，这激发了她终生对秘密写作，代码和密码的兴趣。

解决一起与加拿大的外交争端

1917年5月伊丽莎白和威廉结婚。这对新婚夫妇未来的四年还将在美国国唯一的密码学实验室一起工作。 1917年，美国被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于情报战争美国毫无准备，联邦调查局，美国国家安全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都不存在， 美国军方急于打败海外的敌人。他们能够拦截来自海外的一些无线电信息，但这些信息已经被加密，它们的含义是一个谜。军方了解到伊利诺伊州有一群正在研究代密码的人。

法布扬说服政府允许他的密码分析团队为美国陆军做解密加密的工作。一战中，美国的几个政府部门都到河岸实验室寻求帮助，或派人到那里接受培训。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信息像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但是对于伊丽莎白来说，它们是她所受的思想训练要解决的难题。在乔治马歇尔基金会保存的未发表的回忆录中，伊丽莎白谈到了她做这项任务时感到的震惊：“当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这个国家对密码和解码知之甚少，我们自己不得不同时既是学习者，工作者又是老师。”1921年，美国陆军要求弗里德曼夫妇前往华盛顿特区工作。

伊丽莎白很喜欢华盛顿，为了弥补年轻时错失的文化活动，她每周总有几个晚上是在剧院度过的。在华盛顿，虽然弗里德曼夫妇都是从事密码工作，但是伊丽莎白挣得薪水是她丈夫的一半。威廉在陆军通信部门工作，开始走上了一条成为中校和国防部首席密码学家的道路，而伊丽莎白则在财政部的各个机构之间调动。

1923年，弗里德曼夫人作为密码分析师为美国海军工作， 1925年，美国禁酒令颁布的第五年，负责禁酒的海岸警卫队情报人员查尔斯·罗特上尉与伊丽莎白谈到成立侦查部门的需要。他们最初的选择是她的丈夫，但是威廉想留在通信部，他正在努力提高美军的编码和解码信息的能力。于是禁酒的工作就落到了伊丽莎白身上，她很明白自己的工作并不受公众的欢迎。随后伊丽莎白到美国财政部下属的海岸警卫队任职。

海岸警卫队已经收集了数百条消息等待伊丽莎白解密。她和一名助手在两个月内完成了这些工作。伊丽莎白很惊讶，这些朗姆酒走私犯使用特别简单的加密方法，使用“哈瓦那”这样明显的关键词。但是在1928年下半年和1930年之间，走私者提高了技术，使用两种密码系统，50种不同的代码。弗里德曼和她的助手地坚持不懈地破解了12000个加密信息。至少有23条与我独自一人（Im Alone） 号有关，这是一条在加拿大注册，挂着加拿大国旗的走私船。1929年3月20日，在距离美国海岸200多英里的地方，这艘船被美国海岸警卫队击沉，并造成一名船员死亡。这一事件激怒了国际社会，特别是加拿大，英国和法国。因为当时，加拿大虽然是自治，但还是大英帝国的一部分。

伊丽莎白和她的助手集中处理了涉及到 Im Alone号的，从伯利兹发送到纽约的23条信息，证明了虽然这艘船在加拿大建造并注册，但它的所有者是美国人。从电报的内容来看，这艘船确实有意将白酒走私到路易斯安那州。一旦证明了美国是在追逐自己国家的船舶，仲裁员委员会就判决美国为向加拿大国旗开火而道歉，并罚款50，665.50美元，比加拿大的索赔要低近30万美元。

抓捕开古董娃娃店的日本间谍

迪金森（Velvalee Dickinson）在两名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挟持下扭来扭去，并且试图挠伤他们的眼睛。这是1944年1月21日，特工们在纽约银行让迪金森打开了她的保险箱，里面装有15，900美元的现金，联邦调查局特工随即对迪金森说她被捕了。迪金森大喊大叫，她是一个五十岁的长着褐色头发的寡妇，体态虚弱，只有94磅重。

联邦调查局逮捕了迪金森，因为邮政检查员截获了她写的五封可疑信件。信中谈论古董娃娃的保存状况，其中 “英国娃娃”，“外国娃娃”，“娃娃医院”和“连体舞者”娃娃坏掉了。第五封信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你让我告诉你我的收藏。一个月前我不得不和一个艺术俱乐部谈了谈，我谈到了我的娃娃和小雕像。我现有的新玩偶是三个可爱的爱尔兰娃娃，其中一个是背着渔网的老渔民。另一个是背着木头的老女人，第三个是一个小男孩。”这封信寄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塞内拉·伊内兹·洛佩兹·莫利纳里。但是查无此人，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是迪金森的客户之一，俄亥俄州的华莱士夫人，但是她没有写这封信。

迪金森在纽约麦迪逊大街开一家古董娃娃商店，这家店非常有名，她那贵重的玩偶常常以每件750美元的价格出售，但联邦调查局发现她在丈夫去世后陷入债务危机，迪金森还是日美国协会的成员，她于1942年1月，珍珠港事件之后不久访问了西海岸。经测试信件上的墨水与检获的迪金森打字机上的墨水匹配，联邦调查局还发现迪金森和日本领事有关系。

联邦调查局逮捕了迪金森后，联邦检察官爱德华·华莱士接手了该案件。华莱士曾与伊丽莎白·弗里德曼在禁酒局工作，希望伊丽莎白对娃娃女士的信件提供专业意见，但华莱士首先要说服联邦调查局同意向伊丽莎白展示这些信件。

请示报告最后到了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的办公桌上，他没有明确提出反对，所以华莱士就把信件送给伊丽莎白看，请伊丽莎白做出分析，在亲自去纽约与华莱士讨论案件之前，她把自己的看法写了五页纸。在信中，伊丽莎白写到：亲爱的华莱士，在过去的两天里，我花了几个小时研究迪金森的信件……请你理解，信中的密码属于“无法确定”的类型，不易科学证明。

伊丽莎白说，这些信件是“开放代码”的经典例子，这是一种在公开场合进行秘密交流，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迪金森一封信中的“孙女娃娃”可能指的是一艘在珍珠港遭到破坏并正在修理的美国船。“家人娃娃”是指日本舰队。 “英国娃娃”是指三类英国船只，战舰，战列舰和驱逐舰。迪金森在第五封信中提到的三个爱尔兰娃娃可能是：扫雷艇，有船楼的军舰和小型军舰。伊丽莎白还指出，五封信中的街道號码是五个不同的数字（奥希金斯街1414号，奥希金斯街2563号等），这表明这些信从未打算到达目的地，在航空公司或审查办公室，轴心国的人会在中途拦截。

伊丽莎白的信显示了她的分析才华，也显示出她的谨慎天性，她不愿意说出任何无法证明的事情。开放代码中的单词可以有多种含义。因为这个原因，她不想出庭作证。胡佛则不同。对他而言，开放代码的模糊性是一个优势，让他的特工能够在审讯期间大胆估计多种可能性。

最终，美国政府以间谍罪起诉迪金森，认为她是日本帝国的间谍。迪金森承认有罪，在判决三个月后，她又否认自己是间谍，她最终在监狱中待了10年。大众报道中没人提及伊丽莎白，只说是“FBI密码员”或“海军的密码员”破解了娃娃女士的密码。对伊丽莎白来说，这只是插曲，用业余时间破解日本间谍密码的她又回到了寻找纳粹间谍的主要工作中来。

抓住隐藏在南美的纳粹间谍

伊丽莎白的成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被称为“看不见的战争”中达到了顶峰， 1939年希特勒入侵波兰后，伊丽莎白在海岸警卫队内培训的解码团队开始拦截和分析看起来像闲言碎语，但实际上是由纳粹间谍发送的加密信息。当时纳粹间谍正向中立的南美洲蔓延，并渗透进美国和墨西哥。突然之间，专注于走私犯的伊丽莎白团队成了追捕纳粹间谍的部队。

在美国政府建立有组织的专业人士从事反间谍工作之前，伊丽莎白就在做反间谍的工作。反间谍活动就是破坏敌方的情报网络，发现间谍到底想要弄清楚你的什么情况。这是伊丽莎白在19世纪20和30年代与朗姆酒走私和毒品交易犯罪集团做斗争的工作性质。海岸警卫队的工作，需要伊丽莎白和同事们每年都拦截成千上万的加密无线电消息，然后破译代码，阅读消息，并利用这些信息绘制隐藏的地下世界的详细地图。这就是反间谍。

这也正是二战之初她对联邦调查局来说不可或缺的原因，因为联邦调查局的任务是找到并阻止数百名在南美洲建立秘密广播电台的纳粹间谍，但联邦调查局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没有无线电拦截的基础设施，也没有密码破译单位。而这些伊丽莎白都有，她已经训练了一批密码破译者。于是，她接到了电话，从此开始了追踪纳粹间谍的战争，并将破译的信息发送给联邦调查局和其他机构，其中就包括英国情报机构。伊丽莎白打过交道的英国情报人员，一个是是伊恩·弗莱明，他后来因詹姆斯·邦德的小说名扬世界。另一位是年轻的罗尔德·达尔，当时他还不是著名的童书作家，而是英国皇家空军的帅气飞行员。

当你开始通过伊丽莎白的眼睛看历史时，你会意识到美国国家安全局，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这些庞然大物的崛起非常混乱。伊丽莎白和威廉被称为安全局的亚当和夏娃，而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也深受伊丽莎白的影响。她的整个职业生涯中，她都被要求解决混乱问题。每当政府不知道怎么办时，有人就说，“派弗里德曼夫人去”，她就会把一团乱麻理顺，这是她整个职业生涯的基本模式，这也是她最终为CIA的前身：信息协调办公室，工作的原因。 1941年成立的信息协调办公室是一个全新的组织，没有一个安全的代码系统与战场上的人沟通，于是该部门的负责人比尔·多诺万要求伊丽莎白的老板把她借调过来一段时间，伊丽莎白来了之后，设置了加密系统，这花了她三个半星期。然后，她又回到为联邦调查局和英国人寻找纳粹间谍的工作中。

伊丽莎白参与了破解纳粹臭名昭着的英格玛密码的工作。艾伦·图灵使用计算程序和大型机电设备——炸弹机来破解谜题，而伊丽莎白更侧重于纳粹间谍使用的几个英格玛系统。纳粹间谍约翰尼斯·齐格弗里德·贝克尔（绰号萨戈）就是使用这种密码系统来加密他从南美洲发回柏林的消息。联邦调查局认为贝克尔是西半球最危险的纳粹间谍。他以阿根廷为中心指挥着50多名间谍的组织，向德国传达数千份关键信息，收集了有关美国和英国军事能力的大量信息，并鼓动南美国家发动军事政变向纳粹靠拢。伊丽莎白的解码工作导致南美所有的纳粹间谍网被发现。

死后无名

今天女性参与科技工作仍然面临重重挑战，但是女性一直在努力打破这道天花板。我们不知道她们的故事是因为她们被忽略甚至被从记录中删除了。伊丽莎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深深影响了美国情报界。作为一位破译密码的贵格派诗人，她帮助发明了现代密码学，但是，戰争一结束，她一手创立的并且为反法西斯做出重要贡献的精英破译单位，就被美国政府解散了。

二战结束后，弗里德曼夫人作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顾问，为他们创建了安全通信系统。伊丽莎白于1946年退休，威廉在几年后也从国家安全局退休，他们两人在1957年发表了一份对莎士比亚的研究，要知道正是莎士比亚将他们二人带到了河岸实验室。他们的结论与他们前老板的意愿相反，他们认为，隐藏在全集中的密码确认了威廉·莎士比亚的作者身份。威廉于1969年去世，伊丽莎白死于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