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张舒扬 丹尼尔
“我在这里爱过和被爱过。”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似乎并不那样刻骨铭心。海德堡,一眼望去,也并非那样一见深情。然而,听完海德堡前世今生的故事,这句话便会不知不觉在耳畔萦绕。一句心语,一座城市,由此便连接成永恒。
歌德曾说,他把心遗忘在了海德堡。于是有人解读说,海德堡是座偷心的城市,而我却只想改一个字:海德堡是座藏心的城市。它的故事,藏在心中,存期可以是很久很久,或者说,它用它的故事帮人们保存着梦幻般的心思,存期也可以是很久很久。用法很简单: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海德堡'三个字,曾经身处其中的一切记忆以及当时的心情,全部都取回来了。如若不想让心灵太累,便将其藏在海德堡吧。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时代、国度、地位有多么不同,总有一个男人为了他心爱德女人,甘愿不顾一切。这个里的故事,从古堡开始,蔓延到海德堡城中,流进内卡河,汇入莱茵河,由历史讲给现在的我们。
古堡的主人是17世纪的选帝侯腓德烈五世,16岁的他爱上了14岁的英国公主伊丽莎白。为了向公主表明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他选择骑着马远赴伦敦亲自迎娶他的新娘。当迎亲队伍即将抵达城堡之际,为了迎合英国公主一向喜爱奢华的习性,他不惜征用全城的壮劳力,把城堡门口原本摆放的大炮全部挪走,为她修建步道,为她盖了一座巴洛克式的花园。那座花园如今已经废弃,但从残垣断壁中依稀可见曾 经的恢宏与精致。为了爱情,卸掉防卫,他洒脱的心甘情愿在一开始就给自己铸就悲剧的坟墓,也让这座城堡由此变得浪漫而悲情。
听说,他们在城堡里最初的日子真的很幸福,她一如既往地奢华着,他也始终如一地宠爱着她。她究竟爱不爱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考证,但他究竟有多爱她,却世人皆知。她过20岁生日,他按照英国皇家建筑风格给她设计了一座华丽的大门。为了给她特别的惊喜,他命令工匠在她入睡之后才再开工,一夜之间,一座凯旋门般的伊丽莎白之门拔地而起,矗立在她清晨醒来推开窗的阳台前。奢极浪漫,只为赢她莞尔一笑,这番宠爱应该算得上是感天动地了吧?于是,在之后的几百年中,城堡的每一块砖都被炮弹轰炸过,都被烈火焚烧过,偏偏这座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大门完好如初。情侣们纷纷站在粉红色砂巖筑成的大门前合影,以期佑卫他们的爱情。也许,它苦苦的顽强只为所谓的见证爱情而还他最初的一个心愿而已。
她喜爱莎士比亚戏剧,他又在城堡里建了一座规模堪比皇室的剧院,更重要的是,他多次派人苦求莎士比亚飘洋过海移步海德堡。莎翁究竟来没来?所有海德堡人和所有到过海德堡的人都宁愿相信他真的来过。
于是,城堡里的大剧院里应该会响起这样的台词:
真爱无坦途。
卑贱和劣行在爱情看来都不算数,都可以被转化成美满和庄严;爱情不用眼睛辨别,而是用心灵来判断。
——《仲夏夜之梦》
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
唉!从别人的眼中看到幸福,自己真有说不出的酸楚。
——《皆大欢喜》
不知,台下痴迷于这些莎士比亚句式的她是否真能领略其中意味。
不管她喜爱的莎士比亚有没有来过海德堡,至少,她喜欢的莫扎特却是真的在城堡宴会厅里为她亲奏一曲。当然,这也是腓德烈五世献给爱妻的礼物。
如果说以上那些宠爱只是来自一个男人年少时狂热般无畏的爱恋,那么之后的一切,就是他用生命来诠释的关于一生挚爱,用情极深,却行云流水般的断魂。
腓德烈五世甚至为了伊丽莎白而信奉了新教,这让他和他的城市被卷入了三十年战争的硝烟。海德堡城堡开始遭受战火和侵略的苦难,这个城堡主人的命运也由此开始显露出悲剧的阴霾。
虽然他用尽全力保全他的女人和这座他用来竭力留住她的心的城堡。然而,被炮弹穿过胸膛的海德堡城堡即便经过翻修,也再也无法展现出曾经完美般的辉煌。而他的女人,是否也因此不再留恋这个奢华而温馨的家,心越飘越远了?总之,她告诉他,她要当皇后,而不是一个小小的王妃。
那时的腓德烈五世是一个选帝侯——有资格参选皇帝的王侯。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身份地位也绝对算得上尊贵。选帝侯的身份原本可以让他一生富足无忧,他自己之前也一直是这样规划自己的人生之路。然而,身为英国公主的伊丽莎白却偏偏看中了皇后那份荣耀。他不忍心让她失望,但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将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我相信他一定很明白,只是,为了她,又不顾一切了。
要当德意志的皇帝竞争太激烈了,他拼了全力也做不到。看着她一天天为戴不上那顶后冠而焦躁不安,他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离开海德堡!
他究竟当上了哪里的皇帝,我记不清了,也觉得并不重要,反正是他带着军队一路征战,打败了一个小国的国王,把她捧上王后的宝座。
很显然的是,这个女人并不真正在乎皇后的权势,而是向往皇宫的奢华。在海德堡城堡的宴会厅里,有一对腓德烈五世和伊丽莎白的油画画像。她的样子并不富态,没有雍容,只能算得上是华贵,她的眼神里也透不出野心和欲望。如果她要的真的只是花园舞会,珠宝首饰,那么腓德烈五世倾尽所有换来的这些浮华,也就太不值得。然而,我却从画像中无奈得看出,他好像真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如果不是被爱情成就,恐怕也是这一世无闻。
背井离乡、多年征战,虽已无上荣耀,却是四面楚歌。日暮而西,他无限惆怅地回望海德堡的方向,她的欢声笑语依然在耳畔,只是不再如当年那般令他神往。十年前,他为她一夜之间建造的伊丽莎白大门,只博到她刹时一笑,十年后他为她用血泪建造的异乡城堡只换来她一心一意地将全部身心融入奢靡生活,连原属于他的那一点点温柔,都被皇后王冠上的宝石光芒淹没了。而此时,他的皇位早已遭人觊觎,冷箭穿心,莫过如此。
他毫无悬念地败了,败得一塌涂地。从别人手中抢来的王座还是被夺回去了,他在自卫战中身受重伤,带她落荒而逃。逃命途中,他偷偷地独自回了一趟海德堡。
在古堡坐落的王座山上,他曾为她修建了一个宏伟的花园,花园与城墙在山路转弯处围出一块宝地,站在那,仿佛置身于捍卫古城的两座大山之间,似悬在半空,又似被庇护在空中阁楼之中。眼前的内卡河贯穿海德堡东西纵向,红瓦白墙的古房错落在河两畔。河向东的尽头天然地被山谷避让开,像是能让它汇入莱茵河,而在尽头的水平面,夕阳西下之时,太阳和它的倒影就缓缓地在河中垂落,余晖借着水波反射,洒向整个城堡,让它原本的红砂岩在陈旧中被点缀上层层金彩。
在回到城堡的日子里,他一定也站在这里看过日落,时而让人心醉,时而让人心碎。
但更多的时候,他就待在城堡里的教堂里,那是他们举行婚礼的地方。他坐在十字架前的长椅上,回忆着这座城堡和他生命的交集。16岁前,这里充满了童年的欢乐,他是被疼爱的王子,这里未来的主人。那场盛大的婚礼之后,这里就充满了爱情的甜蜜,他用无条件地爱她来填充自己的幸福感。她摸着宝石华饰欢笑,他就陪着她笑。她看着莎士比亚戏剧痛哭,他就陪着她哭。他终于明白,爱,其实真的是一种信仰,不管心多伤,也不管爱有多荒。
然而,现在,一切只剩追忆,握在手心里最后那一丝丝甜蜜就是回忆。他把它存在教堂画像中上帝的指缝中,然后,走出城堡,关上了大门。
因伤势太重,他最终倒在了赶回她身边的途中。最后一句话,他说,“把我的心脏挖出来,埋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那一年,他37岁。
腓德烈五世死后,伊丽莎白带着孩子们回到了伦敦。终生未再嫁,也再也没有回到海德堡。
海德堡古堡的故事讲完了,而我和它的故事还未了。
问了很多人,或对这个故事一无所知,或只略晓一二。人们问我如何得知如此详尽,我说这个故事来自于一位穿燕尾服,戴黑色礼帽的英国绅士。
登上古堡那一天,在途中听说餐参观门票有两种,一种是配备多国语言语音讲解器的门票,另一种是附加人工讲解的。卖门票的先生并没有推荐贵出2欧元的人工讲解门票,因而绝大多數人选择了自国语言的语音讲解器。
而我则买了另一种门票,在城堡大门口等待我的,正是那位穿燕尾服、戴黑色礼帽的英国老先生。
他领我走进了几百年前的时代,用纯正的莎士比亚式的语调讲述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会站在伊丽莎白大门前,慷慨激昂地演绎腓德烈五世迎娶英国公主的排场;他会抚摸着主卧室里的壁炉,幽幽地诉说这对夫妇曾经的缠绵;他会踏上剧院舞台,大声朗诵莎士比亚诗句,眼神里绽放着身为大英帝国子民的荣耀……
在最后一站,婚礼堂,他缓缓讲述着腓德烈五世在生命最后时刻在此追忆往昔的场景,讲到他的死,讲到他的心随她而去。
“这个故事很凄美吧?”他突然转成现代腔调的英语,这样问我。
“嗯,感动,但更压抑。压得想哭也哭不出来。”我说。
“腓德烈五世留给后人这样一个躲过大灾大难的城堡,这个充满灵性的礼堂更是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了。今天你站在这里,我给你讲这个故事,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祝福你,祝你幸福!”
说完,他用一个完整的莎士比亚式的谢幕礼向我道别,打开城堡大门,把我推向阳光洒进来的方向,而他自己却留在了城堡依旧阴暗的光线里。
大门关上了,我又看见了成群结队的穿着现代的游客,城堡外观的残垣也提醒着我这里是几百年后的遗迹。蓝天被城堡墙壁上的窗框截成一个个蓝色小格子,周边配上当年工艺的雕像,倒又像是几百年前的格调了。我知道,那只是一股来自城堡内部想拉我回去的力量,但回头望望,铁门真的关上了,穿礼服的英国男人不见了,故事也真的讲完了。
不具名的悲伤涌上心头,但也从此为开始为这座城堡着了迷。
在那之后,我拼命地想尽一切办法去看古堡,想看它被夕阳染尽的颜色,想看它披上第一缕晨曦的样子,想看它在阴云密布中是否安好,想看它在黑暗中会否孤单。甚至,为了远远看它朦胧的身影,我爬上了对面的山峰,这座山究竟有多高?不知道。山顶上会有什么?也不知道。只一味想着站在那里去看对面的古堡。那一天,无人的山路走了四个小时,依旧看不到山顶的痕迹。就快要绝望时,突然发现层林深处有一家小屋。屋里暖暖的,一个小男孩递给我一满杯雷司令。我问他到山顶还有多远?他神秘地说你自己走走看。
一口气喝了那杯雷司令,仙仙欲飘,倒了多了些许勇气,横下心往上爬。
当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废弃露天剧场遗址出现在眼前时,我真的惊呆了。原来, 那里就是山顶。
为什么在各种关于海德堡的景点介绍里,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古老的剧场?它叫什么名字?什么年代的?它和古堡有关系吗?至今,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只是,站在剧场遗址的舞台中间,头顶无风无林,却有一片枯叶从天而降,伸出手,它偏偏平稳地落入手心中。那一瞬,也变成了海德堡在心中永远的定格。
终于,在感恩节这一天写完这篇小文,感恩海德堡收藏我的那一份心情。总觉得有一首词如此这般映衬它的凄美,还有那片枯叶飘落的境遇。念来听听:
待一回神,狂草如雨,句句饮恨
总归一扫红尘,席卷后又有谁跟
这一路上抖落的又有哪件事不真
不得不燃烧一生,溶了一世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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