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爱松,本名段爱松,云南昆明晋宁人,鲁迅文学院第 24届高研班学员,参加过《诗刊》第30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巫辞》、《弦上月光》、《在漫长的旅途中》,曾获《安徽文学》年度小说奖等。
惊愕(节选)
我在黑暗中,听到我的心跳,
它并不是单一地发声。
在双簧管吹奏的节拍里,
它发自同一体内的两个振动,
完全同步。
我知道,的确还有一个心跳,
支撑着我的心跳。
可它在哪里呢?
我无从知晓。
这个跳动,像是一把钥匙
插入了我,贯穿了我的骨髓。
我不知道,它要开启和寻找什么?
它的存在,无可阻碍地
顺着我的血脉,
往返循环。
我多想抻手摸一摸,这个雀跃之声,
哪怕抓住的只是影子的碎片。
但我一直处于黑暗中,被这个小小迷宫
封闭了手的形状和颜色。
一如大乐队指挥,把提琴组的音调,
有意压低。让我听不出,
红色与黑色的区别;也听不出,
旋律与和声的差异。
我奋力挣扎,越是努力,
这个心跳就越发加速,
像是要我尽快挣脱它。我不得不
稍微安静下来。我得
仔细辨听,这一组组音色之间,
留下的精密缝隙。我预感要寻求的
某个答案,被夹焊在了那儿。
我的母亲,并没有能够和父亲一道,
牵着我们,引领家族离开之后,
又重新返回晋虚城南玄村。
在这个过程中,我却一直携带着
她的名字,跟随家族行走跋涉。
我幼小的心跳和喘息中,常常回荡着
她在某个地方,焦虑的呼唤。
尽管我从来没有听见过
她的声音,看见过
她的容颜。
这种夹杂呼唤的气息声,
和我的心跳同时跃动。
它连接着我贲张的血脉,
吸附着我急促的喘息,成为我身体里
沉默流动的沙砾。
我时常害怕,它毫无止息的律动;
害怕某一天,它会从我的嘴巴和鼻孔里
蹦出来,成为我没见过的母亲真实的样子;
我害怕这种无休止的想念与记挂,
在时间的冶炼中,发出金属
青幽的撞击声。
我多想重新成为她体内迷宫,
千转百回的那一部分。哪怕再次面对,
地底般潮湿的幽暗,我也愿意。
是不是因为,自己离开她的体内,
实在已经够久的了?
我不知道。
我的母亲,
她隔着这个现实的时间世界,
又借助时间虚拟的流动,
不停地在我体内呼唤着我。
她究竟在逃避什么?
又在期待什么呢?
第二小提琴,
在大乐队奏响的旋律声中,
重复着某些音组
急切的探求。
这是一些饥渴的音符,
它们发出的声音,
混杂在我嗷嗷待哺的哭喊里,
呈现出这个声音,
没有被分娩破裂之前的暗红色。
我的母亲,在这些声音后面追逐
而來的异响里,紧闭着嘴巴。
白色的床单,已经被时间落满
肮脏的颗粒。那些异样的声动中,
储满了这些颗粒。
它们试图一再阻止我的母亲,
在我体内张开的嘴巴。
我被休止符完全制止时,
那张我渴望张得大大的、沉默的嘴巴,
却把我即将发声的名字,
一直死死含住。
II
老屋,
随着月光的移动而被放大,
那是影子寻求表达的一种方式。
我待收的“脚迹”,叠嶂其间。
某段旋律,在大乐队略带切分的演奏下,
摸索前行,这和我记忆中,
家族第一次离开老屋的音效相似。
月色背后的阴影,始终尾随着
每一位家族成员的脚印,
就像弓弦乐器后面,躲藏着的木管、铜管,
甚至打击乐器。它们在弦乐组惊慌失措音符的
逃亡前,出奇安静地按捺住自己的发声。
那致命的一击,就隐藏在阴影沉默的尾随下。
只是那晚月色被脚印摩擦出的窸窣暗响,
宛如祈祷式的告别声。
我的母亲,
再也无法听得到。
我发现我收集的“脚迹”中,
有些保存完整,有些业已破裂。
它们遍布老屋各地,成为我死后,
失落记忆里最可靠的部分。
它们以各种形态、各样姿势,杂乱地在
月光下涌动,甚至让我误以为,
那是些黑色的浮动着的水。
诸多被老屋影子掩盖下的“脚迹”,
本身并不是黑色。
它们只是被时间,长久地涂上,
晋虚城石寨山墓葬的颜色,
毕竟它们在时间世界的流动下死去过。
这和大乐队,每一次重复的演奏有所不同。
那些发自走向死亡者的手,或者嘴的音符;
那些通过手或者嘴,抵达另一种重生的
木质、金属,以及合成材料,等等,
构建而成弓弦和音孔的气息,
奏响着时间的流动。
流动的表面,漂浮着我的“脚迹”,
黑色的“脚迹”的影子;
流动的下面,才是真正我苦苦寻找的、
真实的发音位置。
它并非来自我的死亡,而是来自我的新生。
它也绝不是我的脚,所能踩踏留下的印迹;
而是我的心跳,被我母亲血液哺育灌溉的脉动。
它在黑暗的迷宫中,对着老屋,
对着大乐队指挥的动作,交替发出过
暗黑的响动,和暗红的诉求。
连接月光
和旋律的影子,
封存着我的“脚迹”。
大乐队中的管乐与定音鼓,同时堵住
不断向我倾吐真相的第二提琴。
也许应该说成是,不断向我发出
召唤的第二提琴的旋律。
它在乐曲突然降至的宏大喝断声中,
游离不定、气虚体弱。
我对于“脚迹”的收集,也不得不跟随旋律,
发生着微妙变化。
我的“脚迹”被震动颤抖,
继而被时间赋予了重量。
老屋暗影重重。
它是否在回顾多年前,
我在这里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亦或它在叹息,令我发出
啼哭的母体,痉挛着喊不出的
最后一声。
我试图分辨,
家族离开这里,
和重新回到这里期间,
这间被遗忘的老屋影子,和那些
被压制着乐器的发声,有没有感知到,
月光倾泻而下的啼哭声,
乃是发自我逝去已久的母亲,
而并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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