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陈亮
母亲真的老了
母亲真的老了!当我在地里干活
她总会神鬼不觉地躲在旁边的
树林里偷偷看我,等我抬起头
她就像做错事那样,慢慢现身
连说没事没事,就是怕我渴了饿了
顺便出来透透风看看庄稼
说着就拿出了装着水果的篮子
有风吹来,她很快就暗下来了
她眼角里似乎有泪
经常用手使劲搓着
搓出了星星——就在我发愣的时候
她的身体开始摇晃,然后
就深一脚浅一脚,倏忽不见了
每到夜里,她的关节,腰椎
肚腹或者头脑,经常会呻吟着喊痛
我领她去医院,死活不答应
手使劲拽着门,说没事没事
人老了,没病也会乱哼哼
——她的桌子炕上摆满无数的药瓶
痛的时候就吃几片
有的已经失效了,我要扔掉
她不依,说摆着病鬼不敢靠前
——病痛就这样被吓大了
她有时会在镜子的裂缝里,突然
就出现在我面前,她还是说没事
就是想看看我。说的时候,脸
红布样垂下,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玉米地
父亲的身影儿在变绿,变绿,绿——
渐渐融入那片长满胡须的玉米地
扔下我一个小人儿
在地头望着大海一样深的玉米
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但父亲干活的声音
很快就会让玉米叶子放大了传递过来
吓退了梦中的大灰狼
那声音有时候哪怕只停顿一刻
我也会如小羊般呼吸紧张的
朝着他隐身的地方大喊大叫
这时,父亲就会带着旱烟和汗酸味儿
笑着拱出来,抚摸着
我抖动的嫩肩膀
这才知道,父亲是在歇息
用抽一袋烟的工夫或擦锄的工夫
后来有一回,我在地头
喊破了嗓子父親也没有出来
玉米们就拽着我跑了进去
父亲软软倒在哪里,我咬着牙
也没能把他扶起来
玉米们难过了好长时间都没出声
——今天,我也在玉米地里干活
儿子在地头上热烈的玩耍
不用担心他会害怕
因为这时玉米还很矮,还吞没不了人
捉迷藏
有一次跟小伙伴们在村头玩捉迷藏
我藏在了一个卖瓮人的瓮里
被他的马车拉出了好久
直到天黑了发现没人来找
才从瓮里钻出来。等我回到了村子
小伙伴们早已经散了
我失望地回到了家里
偌大的院子已经被月光灌满了
正从院墙的裂口处往外冒溢
除了阴影处婆娑的鬼魂
家里空无一人
我看见挂在墙上的农具已经朽坏
墙根长出了许多陌生的杂草
梨树的果子被麻雀
啄的剩下了孔洞
老鼠们正大胆的从粮仓里拖着粮食
我吓坏了,打开一扇扇的屋门
急切地喊着父亲和母亲
我的声音让屋子里虚弱的家什
东倒西歪——我想他们
肯定是出去找我了
一条沟一条沟的找,一个草垛
一个草垛的找,一口井一口井的找
小路一条小路的找
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找
咬牙切齿的找
我顺着他们沿途贴下的寻人启事
去找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怀疑他们已经找到月亮上去了
他们在月亮上着急地看着我
屁股着火的样子,却再也下不来了
我等的人已经来不了了
可能她赶错行程,投错了胎
在官宦财阀人家
被生生地缚住手脚,剪断了翅膀
低眉顺眼、忘掉暗语,熟读女儿经
她在仓皇出逃的路上躲避追捕
马匹受惊,坠入悬崖和湍急流水
从此失去记忆
流落于酒肆楚馆
在手掌心里霓裳羽衣,春色可怜
她是遭遇上了战乱和饥饿的荒年
为了报恩,被乱点了鸳鸯
委身于一个烧饼的男人
从此生儿养女
挣扎于现实的泥沼
瞳孔结满丝网,窗户锈满灰尘
她被谁使了巫术
看破红尘,躲进深山,跳入空门
木鱼地叹息,加深了月色和露重
她是被虎狼掠去,失去贞操
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上寻了短见
在峰崖石壁上留下了绝命的情书
她已经找不到我在信中
和她描述的那个村庄
那个水草丰美,落英缤纷的村庄
我等的人已经来不了了
我的村庄被工厂包围
族人们囚犯样被吆喝着走在搬迁的路上
我们最终在梦里相见
我们抱头痛哭,捶胸顿足
背后的庙宇在瞬间纷纷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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