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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盐津的路上

时间:2024-05-04

安殿荣

刚下飞机,便有一种并未离开北京的错觉和恍惚感。四月的昭阳和北京,有着相似的气温,而且时有大风。就连作为行道树的晚樱,也粉粉的开得正好,像极了北京街边的小桃红。入住在机场附近的宾馆里,下楼闲步,西南边陲的朴素和安静扑面而来。只有风,调皮得像个孩子,任性地拽着我的头发。突然记起刚刚看过的昭通回族诗人沈沉的诗歌中,有一句“四季如冬的风”,印象很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云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大朵一大朵,以飞扬的姿势,安静地趴在居民楼楼顶,这才让我意识到,我确确实实已经站在了海拔将近两千米的滇东北高原。

而这种“四季如冬的风”似乎只适用于昭阳,去到盐津,又会是别一番面貌了。头一天晚上,随车的工作人员颇郑重地嘱咐我们,去盐津可以换上薄一点的衣服了。

13号一早,我们乘车从昭阳去往盐津。

以我为数不多的在南方行走的经验,这一路,无非是山高水长,密林深处,山路盘绕。索性上车就补觉。我是个对海拔异常敏感的人。从小生活在东北平原,后在华北平原求学工作,昭阳即便只有两千米的海拔,也足以让我在静谧的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去往盐津的路上,海拔一路降低,头靠在车窗上,睡得倒十分香甜。然世间一切,皆讲个缘字。景色与人,亦然。路行一多半的时候突然醒来,抬眼望去,便看到了让我拍手称奇的乌蒙山美景。

之所以称奇,是奇在它对天地人的沟通。在它的身上,天上仙境与人间烟火竟是浑然一体。

首先让人瞩目的,是云。云就拦在山腰。那云蒸腾着,像长在山腰的炊烟,与山与树与天连成一体,触手可摘的样子。这云也将山自然地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上端有云的山颇为陡峭,山体被纵向劈开过一般,侧面裸露着褐色的岩体,岩页层叠处,托举着密密的深绿色的树,看起来棱角分明、俊逸挺拔,被团团围绕的云把玩成了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仙气十足。下面的山,则完全是另一种气场,山体圆润,被层层密林覆盖着,那树木不似上面的苍劲,可能是近浅远深的道理,叶子的颜色,也显出透着阳光的脆绿。在下面的山体上,大约一人高的位置,偶尔还会看到一两尊佛像,佛像下面还搭了祭台,享受着人间的香火。那佛像并不是低眉垂目的那种,大都有自己的动作。车子开得很快,来不及细看,大约每个都不太一样,但总体上给人很神勇的感觉。我猜,那便是从山上请下来的神仙,守着山,守着路人,看到了,便让人心安。

而这些若是没有每隔十几米一处的飞瀑,也还是平常的。一眼看不到那些飞瀑的来处,只像是从云中飞下来的。水流在密林间闯出了自己的路径,纤纤的,却借了山的奇峻,一路奔泻,有的虽细若银丝,隔着车窗,似也可以听到酣畅清凉的水声。山顶有泉吗?抑或是从山体溢出?数不清路过了多少条这样的溪流。这山,真似一位银髯老翁,仙风道骨、神秘而令人敬畏。这竟是从时间深处跌宕而来的溪流呢。据说盐津有大小河流溪涧 5063条,这些算在其中了吗?

伴着这些溪流,很快就到了盐津之行第一站:秦五尺道。下了车子,热辣辣的阳光明晃晃地罩过来,风微抚,体感温度也上升了许多,盐津气候果然与昭阳不同。

五尺道起于僰道(今四川宜宾),终于味县(今云南曲靖),在盐津的这段,当属秦五尺道中保留最长、最完好的一段。夜里刚刚落雨,两千多年的青石已然褪去石的粗粝,棱角圆润,闪着时间的光泽,被这似乎从未谢幕的烟雨浸润着,看起来湿润清凉。拾级而上,我们奢侈地走在秦人走过的那条商路上。据资料载,这段路在隋唐时期重修,并扩建为石门道,到了唐宋时期已然成为四川与云南两省茶马通商、转运的重要通道。清代开放盐禁,五尺道与石门道的故道又成为四川井盐转运云南的通道。通过五尺道与安南道的衔接,以及五尺道延伸线与博南道的衔接,东可通越南,西可达缅甸,甚至可达今日之印度和阿富汗,不愧称为南方陆上丝绸之路。立于青石阶上,似有清风传来挑夫背夫马帮们行走喘息之声,或许他们也曾坐在我脚下的这块青石上歇脚擦汗,顺便眺望一下未尽的路途。嘚嘚的马蹄声也穿越时空而来,深深浅浅地就印在某一块青石之上。这马蹄窝一定是被闻名的东川铜和朱提银“种”上去的吧?马蹄窝里还泊着昨夜的雨水,一片嫩黄的叶子就半落在马蹄印边,似要饱蘸雨水,书写两千多年来的风雨。而这雨水里又藏着多少故事呢,怎能书写得尽呢。

在这五尺道上,一转身便可见所谓的“露天道路博物馆”。被人津津乐道的“五道通关”指的就是这里。

脚下的这五尺道无疑是其中最古老的一条。然后便是水路。

水依千仞絕壁,开始并不觉其浩大。站在五尺道上的石门关旁望去,通常先是寻那绝壁上千古成谜的“僰人悬棺”。经人指点,终在一个崖隙间看到那处神秘的所在。十几具棺木横陈其上,几欲与绝壁浑然一体,不禁使人自然联想到诸多武侠小说中不吝笔墨所描绘的那些神秘的场景。说不定在哪具棺木中,真的就藏着一本遗失已久的武林秘籍呢。以“僰人悬棺”所在崖隙的隐秘为参照,目光下移,再触到关河水,方觉出其阔大。

关河又称朱提江,从鲁甸的龙树河、昭阳的洒渔河一路奔腾而来,成为盐津境内的一条主干流,之后再与白水河汇成横江,最终并入金沙江。与五尺道上青石的寂寂不同,关河河道虽故,而流经这里的每一滴水,却总是新鲜的,像我一样,在这之前从未与这里的绝壁深谷谋面。关河航运开凿是在清乾隆七年。时为云南总督的张允随奏疏:“昭通府地阻舟楫,物贵民艰。”为缓解铜运艰难,使油米流通,遂主张修水路开纤道。自此,关河水路运输成为盐津县内客货运输的主要形式。直到 1979年 213国道全面开通,关河水运方才停止。两百多年来,关河水奔腾之势不减,尤其是在雨夜过后,河水裹挟泥沙浑黄而下,急流险滩处,迸出大朵大朵的白色的浪花,足可想象当年行船之艰。伴着滔滔的江水,纤夫们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似也奔突出时间的隧道,在绝壁深谷间盘旋回环。

从关河水路往上,依次是内昆铁路、213国道、五尺道以及昆渝高速。当然,你若喜欢,还可以算上头顶的航道呢。修建于不同时期的路,都承载着各自历史时期的使命,执著于贯通与汇合。如今五种道路并行不悖,一并掩映在乌蒙山的满目苍翠当中。

站在石门关上,可谓一脚中原,一脚滇地。我已然到达盐津。而我又真的到达盐津了吗?我看到的是时光留下的遗迹,是历史华彩的碎片,我更想体验的是盐津真实的脉动。

晚上住宿在盐津新城。放下行李便为第二天的着装着急。没想到盐津城这么热,唯一的一件短袖已经汗透,于是与同行的友人商量着随便买一件短袖 T恤应急,一路打听着方知要打车去老县城才能买得到。一听到老县城三个字,我们相视一笑,可谓正中下怀。据说老县城还保持着原貌,一新一旧之间,便生出了古意。沿江蜿蜒的老路将我们送到了老县城。彼时夜已黑透,却丝毫不妨碍老县城的悠然自在。据当地人说,这街上凌晨两三点也是有人的。老县城给我最深的感受就是家常。比如坐在出租车上,随时都有可能上来一位陌生人,车开出去了百十来米,这位新上来的乘客突然发现落了东西在家里,于是我们便陪她一起回去取。一切都变成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可斤斤计较的。后来我们询问出租车司机关于盐津地名的来历,问县城里是否真的还有一个老渡口。司机憨笑了一下,说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生活的人,其实并不问出处,只一心地把现在活好。也许不经意间就留下了什么,千年之后,也成为让人探究的颇有意味的历史呢。

还有一次可以逡巡于盐津烟火的机会。我们返程时重走五尺道下的豆沙古镇,开始还以为这是与其他景区毫无二致的商业化的古镇,走近了才知道其实不然。盐津县是桢楠(金丝楠)的适生区域,境内有桢楠 23.65万株,而这古镇却一件相关的旅游产品都没有。临街的店铺看上去也只是开给镇上的人,无非是老少衣物、生活用品和各种小吃。有一户临街炒辣子的,那辣香味窜了满巷,使人的眼睛和喉咙一并痒了起来。镇上人家大都门户洞开,一眼可瞥见室内摆设的电视沙发等家什。有老者躺在沙发上酣睡,有小儿蹲坐在门槛处玩耍,还有人支起麻将桌,一边打牌,一边打量着陌生的路人。

我看到的,是古镇在现代文明之路上一边犹疑一边前行的身影,古镇它稳坐于历史与当下的十字路口上,有点欣欣然想打开自己,又有些羞涩胆怯。古镇一直在寻找着更适合自己的出路。在古镇生活的人们又何尝不是呢?

而路,终会四通八达。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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