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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记(散文)

时间:2024-05-04

姚霏

追忆茶馆花灯

二十多年前,昆明的茶馆不像今天这样,招展在热闹繁华的地界,供人们谈生意、斗地主。那时候喝茶,也不像如今动不动就数十数百元一泡,进茶馆类似有节制的显摆。二十多年前的昆明茶馆,一般蛰伏在老城的社区,场子都很苍老,像不景气的草台班子的营盘,有戏台和破锣二胡等家什。茶是三毛钱一杯,还有茶官儿随时续水,一杯茶泡一天也没人白眼。场面不清雅,闹哄哄的——戏台上唱花灯的人,有时粉墨有时不粉墨,总之,是你方唱罢我登台。

最当初不喜欢花灯,因为我觉得昆明话是拿给人说的,拿来唱就别扭了。甚至,某些说出来很好听的昆明方言词汇,被唱出来,感觉很是拿腔拿调,好像自己某种羞于示人的隐私被抖露了,尴尬,不自在,因此那时候,如果不是百无聊赖,我一般不往茶室里凑。

后来有个在社科院供职的朋友,是民俗文化专家,他对我说,作为昆明人,你不理解花灯,就相当于维也纳人不听歌剧,永远都是个俗不可耐的局外人——这么说吧,如果京剧是中国的国粹,那么花灯就是昆明的“市粹”,以花灯在昆明的生成源起、发展流变和受众之广而论,作为地方剧种,它已经在这块地盘上,深深地扎下了自己的根,成为了一种发端于斯并成长成熟于斯的传统文化了。他还说,你扬言自己是搞文学的,但知道最高境界的文学是什么吗?是那种能够让人获得大悲悯大感动的作品,而地方戏曲,从越剧、粤剧、豫剧、川剧、评弹、秦腔、京韵大鼓、东北二人转直至我们的花灯,原本都是直指人性、关注民间、能够给人带来大感动的艺术,你为什么要小视甚至排斥?

我凛然,但不置可否。直到商品经济大潮把文化冲刷得七零八落,文学逐渐丧失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并日益与生活的源头活水隔离和断绝,最终沦为一种无病呻吟、把玩和摆设的时候,我才猛然警醒,开始关注被“正统文学”一贯不齿的戏曲,最终发现,戏曲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真正断绝过它内含的民间气韵。

回头寻找那种类似草台班子营盘的社区茶室,却再也不见踪迹。漫步老城区,要么满目青砖碎瓦,要么高楼林立,咿咿呀呀的花灯唱腔,像嵇康死后的广陵散,早已成为昆明新城的绝响。

无奈在闹市的茶馆里翻书,读到清末民初著名学者何海鸣的这样一段话:“旧剧为词不雅驯,然其始创,一举一动、一发吭一案板有法则,要亦非易。要之,创始者之苦心不可泯也。”他所说的“苦心”,该当类似贾岛“推敲”之呕心沥血吧?问题是,如今贾岛不再,曹雪芹的“一把辛酸泪”也已不再,那么花灯这种理应受到关注和尊敬的“昆明气韵”,注定也将沦为追忆。

无处不飞花

在入选《全唐诗》的2529位唐代诗人中,韩翃的名气不大不小,作品不好不坏,连个生死年月也不清不楚,所以一辈子的官儿,也做得不小不大。但在总计900卷的《全唐诗》中,他一人独占第243、244和245三卷,却也令人称奇。

现在我们仅仅知道,韩翃字君平,出生在诸葛亮曾经隐居的南阳,虽然在天宝十三年就考中了进士,但平生干的却大多是秘书工作,比如肃宗时,他曾经当过淄青节度使的幕府从事,说白了那就是私人秘书。都老朽了,才得到德宗赏识,最终官至中书舍人。唐代的中书舍人,虽说在皇帝身边工作,干的还是“知制诰”、为天子拟写昭告诏曰之类的文书,并无什么实权。不过,既然做的是秘书,就少不了迎来送往,所以后人在评价他的作品时,几乎是众口一词:其诗多送行赠别之作,善写离人旅途景色,发调警拔,节奏琅然,但乏情思,亦无深致。真不知道韩翃那“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名头是怎么混出来的。据我推测,韩翃被列入“大历十才子”,应该与唐德宗赏识其《寒食》一诗有关,据史载,正是该诗起首那句“春城无处不飞花”,让德宗心花怒放,才立马把他提拔到了身边。

《寒食》后来当然也被收入《全唐诗》里了,但排名不理想,居然是他第三卷的第44首(全卷共62首)。全诗如此:“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用白话说就是:春天的长安城中,热闹繁华,处处飞花,寒食节了,东风吹拂着御柳。傍晚汉宫传送蜡烛赏赐王侯近臣,袅袅的轻烟随风飘散。

坦率地说,在韩翃的所有诗作中,这首诗应该是他的上等货,但让它的排名如此靠后,毫无疑问,清代奉敕编纂《全唐诗》的曹寅、彭定求、沈立曾、杨中讷等大儒,是看出这首诗的味道不对了——这分明是一首政治讽刺诗!只不过韩翃的构思精妙,委婉含蓄,笔触轻灵活泼,没让德宗皇帝看出来他是在影射肃宗、代宗以来宦官专权的腐败和朝政的黑暗。

曹寅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呢?这得从寒食节说起。

那寒食节,是为纪念春秋时期的介子推。时间是在每年清明节的前一天,节日那天,必须禁火、吃冷食。介子推是春秋时期的晋国人,又名介之推,后人尊为介子。在春秋那个乱世,晋献公因为宠幸骊姬,就废掉了太子申生,改立骊姬之子奚齐为太子。随后申生被骊姬害死,公子重耳畏惧逃亡,先遭父亲献公围堵,后被兄弟惠公追杀。介子作为随行护驾的5人之一,没少遭罪,比如重耳快被饿死的时候,介子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来熬汤给他喝,是为“割股奉君”……重耳在外逃亡19年,备受风餐饥寒与生死磨难,终于苦尽甘来,重返故国做了晋文公之后,发誓要好好报答介子。谁知介子不是戒指,他不愿显赫,就跑到绵山躲了起来。晋文公铁了心要介子出山共享荣华,于是下令放火焚山逼他出来,但同样铁了心的介子却宁愿抱着树被烧死。晋文公重耳深感愧疚,遂改绵山为介山,并立庙祭祀,由此产生了“寒食节”。对于介子“割股奉君”而隐居“不言禄”之壮举,后人深为赞叹,故而历代诗家文人,都留有大量吟咏缅怀的诗篇——对于曹寅他们而言,当时许多有骨气有节操而且声名显赫的汉人,都不愿出仕清廷为官,宁愿像介子那样隐居深山,你说他们又怎么敢把韩翃的《寒食》排在其作品集的显眼位置呢?

这么一解释,大家也就明白了,我说《寒食》是一首彻头彻尾的政治讽刺诗,那可不是无稽之谈:此诗短短四句,其中的“春城”指春天的长安城,“御柳”是御苑里的柳树,“汉宫”当然说的是皇宫,“五侯”即宦官宠臣。既然这天是寒食节,必须的禁烟火吃冷食,宫外一片漆黑,为什么宫里却能“传蜡烛”给“五侯”家,以使他们烛光亮堂,而且还可以轻烟袅袅地热炒爆烹?这不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又是什么?

据唐诗研究专家考证,此诗是寒食节那天,韩翃在长安街头漫游,暮色降临时,被宫里闪出的烛光和官宦宠臣之家的烟火给刺激了,突然想起早年的杨贵妃和她哥哥杨国忠倚仗皇帝的恩宠,作威作福祸害天下,受不了啦才愤而提笔一气呵成的。可笑的是,这层并不深奥的意思,唐德宗愣没给看出来,反而给其作者韩翃升了官。还有野史杜撰,说曹寅曾与同僚戏言:“春城无处不飞花?杨花乎?柳絮乎?无非残花败柳,碍人吐纳观瞻,何美来哉!”

如果说野史戏言不足为凭,那么唐诗研究专家根据韩翃的生平及创作年表考证出来的结论,应该靠谱。也就是说,韩翃的这首以“春城无处不飞花”开头的诗,与杨贵妃和她哥哥杨国忠海水间接有关。所以,在“春城”一词事实上已成为昆明特指的现在当今眼目下,每每艰难行走于昆明街道,看到蓝色围挡上写着这样的标语,“春城无处不飞花 美丽昆明是我家”,我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还以为你们都是杨贵妃的娘家啊?

龙头村的哭腔与呻吟

我不应该写这篇文章。倒不是我与时俱进了,而是往事不堪回首。我写过蔡锷将军故居,写过王九龄(北洋政府教育总长)故居,以及袁嘉谷(清末云南唯一状元)故居,结果,它们现在都成了高档饭馆,每日肥头大耳的狐朋满座。我还写过一篇题名为《回望昆明老街》的文字,但没过几年,那些青石板铺就的老街就没有了,要么变成了锦绣大道,要么矗立起了高楼大厦。一支笔肯定干不过推土机和挖掘机,所以对昆明的文化古迹而言,我即便不是螳螂,那也是不祥之身。

那么就不要把我以下的文字当作文章,甚至不要当成文字,且当呻吟。

因为这涉及到昆明龙头村,涉及到西南联大,涉及到朱自清、闻一多、金岳霖、冯友兰、吴大猷、陈梦家、赵萝蕤、梁思成、林徽因等文化大家,他们都曾经被我们当成神一样的人物。我可以自作孽不可活,但不能祸害人家。我的意思是,不能因为贪图自己痛快,就真把人家的老屋给毁了。虽然眼下国人对什么都已经丧失了敬畏之心,我也从小就会高歌“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皇帝”,但冯友兰、梁思成、吴大猷们的确不是“神仙皇帝”,他们只不过是延续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血脉的前辈先人。对神你可以不敬畏,但对先人就不可以,否则依照泱泱华夏几千年的遗训和传统,不敬先人,我们就连人都不能算。而毁掉人家的老屋,从“凭吊”的角度说,类似于河南某地的平坟事件。这么样子干,就算不是有意而为之,或者被迫而为之,你说咱还算个什么东西?

所以谁要说我这是一篇文章,我就真有可能去刨他家的祖坟。

或曰:那你就呻吟成个调调呗。好吧,这个可以有。

林徽因小姐1940年9月20日给好友费正清写信,说:“我们正在一个新建的农舍中安下家来。它位于昆明市东北八公里处一个小村边上,风景优美而没有军事目标。邻接一条长堤,堤上长满如古画中那种高大笔直的松树。我们的房子有三个大一点的房间,一间原则上归我用的厨房和一间空着的佣人房……这个春天,老金在我们房子的一边添盖了一间‘耳房。”没想到吧,70多年后,你和夫君梁思成亲自设计并参与建设的老屋,当年的确没有军事目标,但眼下马上就要成为拆毁目标了!

情圣金岳霖啊,你作为中国现代哲学和逻辑学的创始人,不会不明白老子所云,“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建筑的灵魂在于划分空间,而空间的合理规划才能使人与环境有了和谐统一,使人能在空间里有了安心的家的感觉。可你为了一段绝望的爱情,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不远千里追随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林徽因而来,还在人家的“一颗印”旁违章搭建了一个低矮的偏厦,并且故意不设独立外开的门——其门设在梁家的客厅内——每次出入,必须穿过梁家的主客厅,这在外人看来,你其实是与梁氏夫妇和他们的孩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君子相携,共度乱世,你的旷世真情固然令人唏嘘,但你终身未娶,又何苦来哉!过不多久,当大型挖掘机轰然而至,历史价值也好,情感价值也罢,都将化为一缕黄雾,随风飘散,连你们的游魂也追赶不上。

梁思成大师啊,作为上世纪中国最伟大的建筑学泰斗,你深知建筑里写满了历史,建筑里勾勒着民族的文化,建筑就是一个活化石,是一座城市的博物馆。当年,为保护北京的古建筑,你上下游说,八方奔走,终于使包括天安门、故宫在内的许多不可复制的中华古建筑得以有效保护。但你能否料到,70多年后,你亲手设计的昆明龙头村小屋,将在拆迁大潮的滚滚洪流中,变成一片凋谢的残落,连你那名垂千古的老爸梁启超也保佑不了你啦,世事难料吧?

冯友兰先生啊,你在《三松堂自序》里是这样写道:“在昆明受到的战争直接威胁是空袭。于是人们开始考虑到选择居住的地方,要分散,不要集中,要远离军事目标。人们就开始向城外迁移,用当时的话说,叫‘疏散……后来又疏散到离城十七八里的村子,叫‘龙头村。这个村子是昆明郊区比较大一点的集镇,又叫‘龙泉镇。”你一代大哲,怎么就没料到今日的“地袭”远比当年的“空袭”强悍!

罗常培所长啊,1941年8月26日老舍从重庆飞抵昆明讲学,你为什么要陪同他到龙头村居住,让昆明北郊的山水把一代文豪搞得像情痴那念兹在兹,还写了系列散文《滇行短记》……当然,后来老舍先生投昆明湖自尽,与你无关,更不是昆明的过错,名称相同而已,但你敢肯定“昆明”二字,没有在老舍先生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在其内心里激荡起了一丝丝的涟漪么?

还有朱自清先生,我们从小背诵你的《背影》,但现在,在昆明龙头村,我们或许又将只能最后再看一眼你故居的背影了。从你父亲的背影上,我们读出了磨难,但从你故居的背影上,我们将亲眼目睹一种难以抗拒的灾难。当然,你故居的灾难并不孤单,因为所谓的“修旧如旧”的“龙泉古镇”一旦破土动工,你的邻居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旧址(含冯友兰旧居)和中国营造学社旧址等等,都将与你同行,或者沦落成泥,或者云散烟消。

惜乎!悲乎!据不完全记载,在西南联大迁入昆明的8年时间里,为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居于城内的联大教授不得不疏散至城郊的龙头村、司家营、车家壁等处。这里的呻吟不涉其他,仅一个小小的龙头村,就先后居住过闻一多、朱自清、浦江清、梁思成、林徽因、傅斯年、金岳霖、冯友兰、吴大猷、陈梦家、赵萝蕤、李济、梁思永、李方桂、董作宾、吴定良、丁声树等35位院士。他们暂居于此的象征意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魂魄曾经在这里留存。一旦“龙泉古镇”华丽诞生,那么昆明的文化记忆,注定将被彻底抹去——豪华的招魂,向来都只能招来更贪婪的商客。

最后再郑重声明:上面的文字不是文章,甚至不是文字,只是呻吟,也可以称之为哭腔。因为近年看多了“修旧如旧”的新造古迹,活像一片片人工修复的坚硬的处女膜,还都能招致大批生猛的回头之客,我每每就有欲哭无泪的冲动。又怕不祥之文将给龙头村以及曾经居住在那里的先贤大德们招致祸端,所以哀哀地发点儿呜咽之声,如此而已。

街名奇味

我说过,街道是有记忆的,有的时候,它的记忆或许比人类的记忆更加具象和久远。以昆明为例,尽管它直到民国初年才有自己独立的第一部地方志——《民国昆明市志》,但打那以后,昆明便以文字的方式,不仅自己记住了自己,还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后人的心里日渐丰满和亲切。

据《民国昆明市志》载:民国初期的昆明“东至东庄,界大波村大树三营等处;南至土桥村螺蛳湾,界豆腐营何家营等处;西至三分寺,界黄土坡;北至莲花池,界北校场;西南至潘家湾、瓦仓庄、大观楼;东南至滇越铁路总车站,地藏寺。东西广5.4里,南北袤6.3里……行政上分为第一区、第二区、第三区、第四区及商埠第一区、商埠第二区,共计六区。”

参看志书可知,上述六区各分若干段,各段又下辖街巷若干,由此构成了一个形象、富于文化意味并洋溢着浓烈的人情味儿的触手可及的昆明。试列第一区和商埠第一区、第二区所辖街巷如下——

第一区分十二段辖街巷103条。第一段辖正义东街、正义西街、南月城、南大街、高山铺、天宁寺巷、永升巷、清真寺巷、康龄巷、小火巷。第二段辖文庙街、景星上街、甬道街、文明街、甬道横街、东捲洞巷、西捲洞巷、海天阁巷、庆余巷、郭家曙光巷、质当巷、草纸巷、玉泉巷。第三段辖龙王庙街、景星下街、万钟街、通城巷、吉祥庵巷、石灰巷、耳巷、尤家巷。第四段辖南城庙、龙井街、华兴巷、龚家屯巷、吕祖巷、华阳巷、小土主庙巷、龙井巷、涌泉巷。第五段辖光华街、甘公祠巷街、兴隆街、沙脂巷、石板巷。第六段辖西院街、如安街、五福巷、大厂巷、升平巷、石门坎巷、月宫巷、高石坎巷、围杆巷。第七段辖菜市街、东院街、三牌坊、南正街、宏昌街、庆余巷、居仁巷、四知巷、邱家巷、孝子坊巷、大银柜巷、小银柜巷。第八段辖象眼街、威远街、劝学巷、大树巷、六合巷、小柳树巷、三台巷。第九段辖青龙巷、财神巷、白鹤巷、双水塘、石门坎巷、豆豉巷、火腿巷、水井巷。第十段辖绣衣上街、东城脚、穿城巷、启文巷、福昌巷、豆角巷、汲泉巷。第十一段辖南昌街、绣(素)衣下街、团城角、白果树巷、新平巷、财神宫前巷、财神宫后巷。第十二段辖登什街、庆云街、端士街、大柳树巷、云兴巷、太平巷、翠花巷、际春巷、豆菜巷。

商埠第一区分十六段辖街巷72条。第一段:珠市下街、祥云上街、毡子街、毡子横街、宝善西街、廉泉巷、福生巷、崇德巷。第二段:珠市上街、同仁巷、三市街、凤凰桥、玉溪商业场、银珠巷、胭脂巷、盐店巷。第三段:顺城街、打带巷、崇仁街、云龙巷、孚佑宫、静地庵。第四段:烧珠桥。第五段:敦义下街、鸡鸣桥、北岳庙、大梵宫、三益里。第六段:敦义上街、羊市街、金碧街、教子巷、知化巷、金马巷、碧鸡巷。第七段:东四上街、鱼课司街、花椒巷。第八段:东四下街、西寺街、石板(?)铺。第九段:书林街、奏功桥、司马第巷。第十段:云津市场。第十一段:广聚街、崇善巷、德磬巷、香油巷、陕西巷。第十二段:巡津下街、后新街。第十三段:新成铺、三义铺、巡津上街、护国下街、泰安巷。第十四段:木行街、维新街、护国上街。第十五段:翠花街、头道巷、二道巷、宝善东街。第十六段:营门口、北后街、端仁巷、履善巷、祥云下街、南强街、正义街、鼎新街。

商埠第二区分十段辖街巷41条。分别是第一段:岔街、后岔街、重关。第二段:聚奎街、三元上街。第三段:三元下街、盐行下街、白塔巷、石家庵巷。第四段:云津街、盐行上街、塘子巷、太和上街、得胜桥北岸。第五段:太和下街、福德街、咸和下街、交三桥、杨家庄。第六段:咸和上街、吹箫巷、卖米巷、打草巷。第七段:东正街、金牛街、猪集下街。第八段:猪集上街、丁字街、敷润上街、米厂心。第九段:桃园街、敷润下街、灵光下街、薛家巷、南河埂、豆腐巷、米线厂。第十段:灵光上街、羊坞里、北河埂。

其他,第二区分十九段下辖160条街巷,第三区十八段下辖91条街巷,第四区六段下辖21条街巷。

我之所以如此不厌其烦地罗列这些街巷及其名称,是因为即便你什么都不说,仅就这些街名,都已经呈现和塑造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人世情怀的立体的昆明了。

这些街还告诉我,当时昆明已经是个拥有488条街道的大城,而且各街巷自有归属,和谐有序,无论精神物质,市民但有所需,总有一条“望文生义”的街巷在等着你。比如,你想买什么?草纸?胭脂?石灰?豆豉?火腿?毡子?珠宝?食盐?花椒?香油?米线?豆腐?……不都有以这些物什命名的街巷么?尽管直奔那儿,准保你错不了。要买猪鸡牛羊,只需上猪集街、马市口、羊市街、三市街去也就是了。要典当什么,则径投第一区第二段的质当巷去。甚至,卖鱼、卖盐的人,也都明白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纳税:鱼课司街和盐行街。

至于精神方面,无论需要心灵的洗涤还是寻找灵魂的依归,节孝巷、敦义街、教子巷、知化巷、德磬巷、康龄巷、庆余巷、劝学巷、四知巷、孝子坊巷和清真寺巷、文庙街、龙王庙街、静地庵、吕祖巷、华阳巷、小土主庙巷、甘公祠巷、财神宫巷、北岳庙、大梵宫……等各街巷,你去造访不去,它们都在那儿。

剪径之城

很久以前,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纳税人,感觉相当羞愧。后来知道了,其实无论消费什么,只要不以偷抢为生,想活着就得花自己挣的钱去购物,那么我就是个光荣的纳税人,从此很为自己自豪和骄傲。然而,在8月14日这天,我的自豪和骄傲,被昆明某报头版头条的新闻给彻底毁了,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沉浸在诧异和辛酸里,备受煎熬。

这个新闻的标题是:《时机成熟涨停车费收拥堵费》。字体非常的粗黑壮大,尤其后面8个字,每个都有我的眼珠子那么大!而前面4字,是把“时机”摞在“成熟”之上,叠合起来与“涨”字一般大小。也就是说,“时机成熟”那4个字的组合,略等于我的一颗眼球。

原本,这种新闻不应该影响我的心情,因为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学了车准备领本驾照炫耀一回时,就被当时相当负责任的车管所领导判了极刑:终生不能驾车!那领导原也是一个哥们,可他说我患有一种似病非病的病,名称很古怪很难记,大意是约十万个人中,就可能有一个人会出现“间歇性思维停顿”,短的1-2秒,最长可达5-8秒。“以后的道路会越来越宽广,高速公路也将越来越多,车速必然也越来越快。如果正开着车的时候你的大脑突然出现空白,1秒钟都会要你的命。”沉重的他说得很郑重,年轻的我听了很忧伤,因为那是实情,我的确具有突然成为一个白痴的潜质……很多年之后,正如那哥们所言,咱们城市的道路是越来越宽广,高速公路也越来越多了,但我始终没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比如自驾出游,甚至开车上班——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打算买车。

然而8月14日昆明某报公布,涨停车费和收拥堵费,预计于10月份向社会公布实施,那就意味着,一个多月之后,我将丧失缴纳上述两项费用的资格!这就像一个练成了好武艺的人,没人愿意与你切磋,或者一位开了悟的和尚,却无前辈高僧给予印可,这样的被剔除,是多么的郁闷与难堪?

于是我把这条被归置在另一个整版上的头条新闻逐字逐句钻研,结果发现,虽然主题还是《云南省“十二五”节能减排规划》出台了,为降低能耗和解堵,是到该考虑收取拥堵费和提高停车费的时候了。但通篇要点却是:怎样利用阳光发电?废旧物品回收后该如何利用?为什么公共机构必须一律“抛弃”白炽灯?以及以后每年建设10条公路ETC收费系统……颠来倒去地看,总感觉这里面很有点李逵与李鬼的意思,不由人不浮想联翩。

为什么不是张三和李四而是李逵与李鬼呢?那得扯到施耐庵的《水浒传》——作为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之一,该书里有个词语出现的频率之高令人动容,那就是“剪径”。

“剪径”的意思是拦路抢劫,本来相当令人不齿,但施耐庵大约是为了塑造梁山好汉们的豪迈威武,就对它特别宽容,比如第43回的回目就叫《假李逵剪径劫单人/黑旋风沂岭杀四虎》,说的是李逵从梁山回家,要接自己的母亲上山享福,不料半道上杀出个叫李鬼的,假扮他黑旋风在山道上劫财。假李逵哪是真李逵的菜,只三两下,李鬼就跪地求饶,说他尚有九十岁的老母,杀他就是把他和他的老母也一块杀了。李逵怜其孝心,便饶了他,而且还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走……至于后来李鬼及其妻皆被李逵所杀,那是因为这两口子太过歹毒,其中另有曲折,在这里我无暇分解,因为我必须把自己读新闻而联想到李逵与李鬼的缘由说出来:所谓“交拥堵费”,实乃本人平生闻所未闻,按正常逻辑,你把路挖烂了、围窄了,给弄拥堵了,耽误了我的时间,影响了我的工作与生活,那应该是“发拥堵费”予以补贴安慰才对。现在倒好,把正常逻辑完全扭反过来,听上去就奇了,感觉那收拥堵费基本就等同于剪径,并且还是像书里虚构出来的那样,李鬼假冒李逵之后,还公然“剪”李逵的“径”,其间的无知无畏与无厘头,恐怕也只有施耐庵才幽默得出来。

众所周知,古人称大道为路,小道为径。所以“剪径”这种行为只可能发生在偏僻的小道上,剪径者的规范用语是: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在《水浒传》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鲁智深火烧瓦罐寺》中,潇洒帅气并且已经在身上纹了九条龙的史进,因为这句话没练顺溜,加之赤松林那个地方,像一个多月以前的昆明一样,虽然道旁的树不少,但论宽度,好歹也不能称之为径,所以九纹龙史进的剪径行动相当失败,连规范用语都没说全乎就动上了手。

要说赤松林这个地方还真有特色,除了九纹龙,连威猛过人的行者武松,也在那里干过剪径的勾当,应该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武二郎同样也没有完成剪径的全套动作。不过无论如何,在施耐庵笔下,所有梁山好汉的剪径行为,都是可圈可点毫无瑕疵的。就像昆明现在先在媒体上公布要涨停车费和收拥堵费那样,武松史进等无所顾忌的好汉,都是先自报家门,然后才开始剪径,这让几百年之后的我们都觉得他们很拉风。从这个角度看,如果大家都向施耐庵老前辈学习,端正态度,不以褒贬论汉语(比如不要先入为主,认定“剪径”是个坏词)的话,那么我们应该热烈庆贺。2012年10月,中国的首座剪径之城即将光荣诞生,而它就是咱们早年被称为春城的昆明。

欢庆之余,我还是有些担心,虽说这些年,咱们在防盗笼拆了一半不到的时候,地铁工程上马了;地铁才刚开修,雨污排流工程开工了;雨污排流工程尚在进行,为“创造全国卫生城市”,又开始了大规模的拆迁、挖路、栽树;“创卫”成功之后,为打造全新的“桥头堡”,据说算是全国第四大规模的“长水机场”也急忙启用,甚至都来不及给这个机场的归去来者们如何订立收费标准;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昆明的老大换人了,后来者爱花不喜树,于是动用庞大的挖掘队伍,开始了对全市道路重新开膛破肚、刨树种花,说是要用3到5年时间,让昆明的两百多条街道都成为“景观大道”——经过秘密启动的围挡挖路和刨树种花,近半个月之后,市民们才发现,原来把“路”变之为“径”,那是多么的不容易!

而现在,眼看就要获得剪径之城的荣光了,万一猝遇什么“不可预测的因素”,像20多年前我那位车管所的哥们所预测的那样,“道路越来越宽广”了,那怎么办?“径”复成“道”,还怎么剪?或者,某些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如秋菊者,要一根筋地认为,自己分明是被强奸者,都还没来得及喊冤,凭什么反要缴纳强暴者的体液损失费和体力透支费,因此坚决抗交,那又怎么办?

莫非,学那“梁山妖艳第一”的母夜叉孙二娘,去开个酒店卖人肉弄钱?那也太不成话了吧?须知,古往今来的剪径者,虽然都基本有其固定的路线,但绝不会专门开个店来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孙二娘和她老公张青在孟州道十字坡开酒店卖人肉包子,也并不主动出击,只对进店的人下手,让人有进无出,这的确很强盗,但人家有固定的店面,就不能算是正宗的剪径者。咱们就算学得了他们百分百的手段,要自称剪径高手,那也太牵强,经不起推敲。

更何况,昆明也不是宋徽宗时孟州道的十字坡。

想通了这一节,我的郁闷与难堪之情略有缓解:如果都不兴玩剪径了,那咱和你们开车一族,岂不是也有了同样的尊严。

莲花池记

从1985年10月到1986年底,我托人在莲花池边租了间民房,搬去独自蜗居。

房东的大名,现今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时都叫他老五。老五媳妇是关上那边种菜的,她习惯上把老五叫做“老藕”,因此我们也习惯叫她“藕嫂”。藕嫂长得短粗短粗的,真的很像是一截饱实的藕,任谁都能大面积感觉到她的泼辣热情。比如她说:“你们不学昆明话咋个行,买菜都要吃亏!”那么我们就非得跟她“疑鹅三俟藕”地念叨不可了,以至于事隔多年之后,我讲昆明话一开腔就别扭。

老五没读过多少书,但他自己说他崇尚文化。据我后来所知,自古至今的文化人,他就只崇拜一个明末才子吴梅村。吴梅村那么多作品,老五也只推崇一首《圆圆曲》——这首长诗,老五能从首行“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背诵到最后一行“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一字不拉,还抑扬有调顿挫有情。末了少不得言归正传:“格晓得?陈圆圆就是在这地儿淹死的!你把窗子打开,我指给你看她淹死的塌塌!”初始我很惊乍了两回——按他所指的准确位置,那是在我的窗下了!就算当年还没这房子,陈圆圆也是站在咱们这墙脚起的跳——后找书来对照,才发现一条铁路把莲花池割成两半之后,传说中陈圆圆投的是那边那半个湖。但老五说:“啥子破书!绝对是整错了!”言之凿凿。每逢这种时候,藕嫂总是气得呼呼:“放你的贼屁!书上还会整错噶!你小砍头的肠子还花哦,咋个不说人家陈圆圆是跳你家水缸淹死的!”老五喏喏。我目测他们的胳膊,估计如果放手一搏,老五对付藕嫂的难度很大。

老五也崇尚娱乐运动,但只有一项:麻将。那时候麻将与娱乐还没公然沾边,它有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浑名叫做赌具。赌具这个词实在不好听,藕嫂于是对麻将活动满怀仇视,偏老五对从事这项运动热爱太深,虽经藕嫂多次现场“捉赃”并施以老大耳括子教育,无奈老五像迷恋做贼似的痴心不改。某个周末,藕嫂回娘家,老五又邀约了三个卖鳝鱼的在家里娱乐。天热,气氛也热,就开了窗,就“小搞搞”——赌二角四角人民币输赢,照老五后来的话说,那晚上他是撞了陈圆圆的魂了,从下午七点到晚上十点,他居然一把牌也没“福”,直到十点过“藕分”,他才撞到个清一色夹二筒自摸,气怒惊急之下,他花了大力气把那“二筒”砸在桌上,不料“砰”的一声,牌被砸成两截!他的座位面对着窗,牌的前半截就飞出窗外,落到湖里去了,以至于他中指拇指死死夹住的,只是“一筒”,是“炸福”!“莲花池的水那么脏,你还真跳下去摸那两筒的一半呀你?”事后我问他。他说:“你格晓得,我当时连砍人的心都有啊!幸亏呛了口脏水,才清醒。”老五自那以后再不摸麻将牌,弄得藕嫂纳罕不已。

后来我决定离开昆明,到外面闯荡世界。离开莲花池时,我告诉藕嫂:哪天莲花池的水干涸了,老五找到了那“一筒”——也就是那“两筒”的前半截——他就会再度崇尚麻将娱乐的,你可要当心。

藕嫂于是担心莲花池的水干涸,据说终日惴惴。

我得以近距离地接触莲花池的时候,莲花池早就没有了什么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它只是夹在师大、民大、昆工、莲花小学和云大北院之间的两个开始污浊的水潭——本来应该是一潭的,被一条米轨铁道给劈成两半了。潭里漂浮着水葫芦、浮萍,就是没有莲花。水里有鱼、黄鳝,还有些不明真相的小生物。湖边不时有人垂钓、洗菜,晚上还有人偷着谈恋爱。因为附近居民习惯了把垃圾倾泻到水潭里,所以周围的气味比较奇怪。

在1985年底到莲花池边租住房子之前,我早就知道了关于陈圆圆、李广田与这个赫赫有名的池塘的故事,并且心向往之。去租房子时,房东也说,早些年,陈圆圆因为对自己名誉上的老公吴三桂越来越绝望,最后干脆跳到莲花池里自己把自己给淹死了,不过你不用怕,这里的陈圆圆是个好女鬼,不害人的。与其说房东是在揭房子位置的“短”,还不如说是在做诱惑广告:谁不愿意与旷世美人的香魂作伴呢!

在莲花池边蜗居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始终困惑于一个问题:李广田处身于一个污浊的时代,选择在这里淹死倒也罢了,可陈圆圆那么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尤物,怎么会选择如此一个水污景陋的池潭里自溺呢?

很多年之后,我从外地返回昆明,故地重游,发现那个被叫做莲花池的两个水潭已经无影无踪,在我当年租居之房边上的那个水潭上,矗立起了一排七层高的住宿楼。陪我重游故地的朋友指着其中一幢告诉我,“那一个房间,就是当年马加爵的宿舍”。我无语,但终于明白,沧海桑田啊,当年陈圆圆噗通一声跳下去的时候,莲花池的水一定还是清凌凌的。

但我又疑惑了,即便莲花池被商品经济大潮给冲刷掉了,陈圆圆总不能像流星一般消失在昆明的烟尘中吧?朋友说:“从这里,沿着铁路直走一两公里,是新修的莲花池公园,陈圆圆移居那里了。”

在这个自然景物越来越凋敝的时代,陈圆圆自然可以移居,我这样想着时,眼前突然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诨名叫做“水耗子”的小生物来——学名叫什么不知道,但在当年的莲花池里数量众多,我把它们归纳为不明真相一族,尚在莲花池边租住的时候,我就常常拿它们来嘲笑堂堂大秦帝国的宰相李斯见识也有限,他把老鼠分为“仓鼠”和“厕鼠”其实偏颇,至少“水耗子”也该纳入其中——此时想到它们,倒不是要像李斯那样以老鼠的处境论述人之命运,而是想知道,它们都到哪儿去了?不管新修的莲花池公园如何乱真,修建者大约都不会把“水耗子”们也迁移过去的吧。如果它们依旧想存活在陈圆圆的传说里,自行迁徙,那么会不会在越来越错综复杂的城市大街上迷途?

据《云南府志》记载:“商山之麓皆桃林,下有冷泉,名莲花池。浴之可去风疾”。也就是说,早在明朝洪武年间,莲花池就已经是滇中胜景了。据说,那时的莲花池中有五个龙眼,随时清泉涌流、碧波荡漾,故有“龙池跃金”之誉。但现如今,严格意义上,莲花池之于昆明,像许多古建筑和老街一样,事实上如今都只留存了一个其实不符的名词。

虽然我们以绝对经济而宏观的气魄,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于2008年就搞出了眼下占地81.7亩的莲花池公园,并定位为“历史文化名园”。据说,为了尊重历史和注重文化内涵,其间特别营造了美轮美奂的安阜古韵、五华聚秀、四面荷风、妆楼倒影、商山梦痕、云廊烟柳、龙池耀金、冷泉映月……等精致美景,但这些斧凿出来的、江南水乡特有的清秀风韵,当真能够体现历史上莲花池的“十亩荷花鱼世界,半城杨柳拂楼台”么?徜徉于“集景式”的安阜园门、玉石玲珑、翠海妆楼、龙池跃鱼、莲池沉香、高山桃林、永历遗冢、长桥波飞、荷月黄昏、盛世花潮,谁还能感受到那么一星半点真正的历史文化气韵?

但必须承认,在崭新的莲花池公园里凭吊曾经的莲花池,是一桩比较滑稽的事情,在一个合伙颠覆历史和文化的伟大时代,人工秀出来的“三山一水”,或许比真正的林木参天,以及一池碧波与荡漾在碧波间花红叶碧的一池莲花,更具诱惑。

这么说吧,无论怎样旖旎通幽的自然景观,若无人文情愫的投注,都不可能成为生命力强大而久远的风景。事实上,昆明的莲花池之所以名扬宇内,其实也得益于陈圆圆和吴三桂的惊天爱情。有史为证: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后,成功当上了“平西亲王”、从上海关一路征战到昆明的吴三桂选中了莲花池,在里面专为宠妃陈圆圆兴建“安阜园”作为住宅。园内,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奇花异卉、书画奇珍应有尽有。吴三桂还令人修筑栈道,由五华山直通莲花池,供其往来于美人与政务之间……据说,吴三桂身亡之后,陈圆圆自沉于莲花池,即葬池畔。越明年,池中曾放并头莲——虽然只是传说,陈圆圆死后究竟艳骨葬于何处的争论,至今也没有停息,除了流传较广的昆明之说外,还有上海说苏州说四川说等等,很无聊也很“商品经济”,但没人能否认,风光旖旎的昆明,曾经是陈圆圆的第二故乡——自清顺治16年起,她便跟随吴三桂来到昆明,于莲花池畔生活了19年。四季如春的昆明,伊甸园般的莲花池,记载着陈圆圆幽怨一生的喜乐,也记载了陈圆圆与世永诀的悲凉。正因为这段历史,铸就了莲花池作为风景的盛名——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通过了解这段历史,才认识了莲花池,而莲花池也因此才具有了穿越时空的力量和令人难以抗拒的磁性。

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铺排陈圆圆和吴三桂与莲花池的故事,是想说,虽然历史上那个曾经的莲花池已经不复存在,昆明现在的莲花池公园与我们记忆中的那个文化底蕴厚重的“莲花池”绝不等同,但正如由于史料的缺失和没有陈圆圆墓葬的文字记载,中外文史工作者长期以来为探寻这位一代尤物的踪迹和魂归何处,虽做了种种努力却依然“茫茫一片都不见”,最终成为难解之谜,可莲花池里陈圆圆的梳妆台、衣冠冢和永历帝陵等遗迹,依然成了最具亮点的自然与人文风景,而莲花池,也因此成为昆明自然风景与人文地理的“双料胜地”一样,如今公园里那许多虚假的文化胜境,虽然再怎么乱真毕竟都是虚幻,但再过数十数百年,历经商品经济时代风雨的洗涤,积淀了足够厚重的底蕴与沧桑之后,谁又能断言,它们不能成为昆明的另一道历史文化景观?

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莲花池公园里凭吊曾经的莲花池,怀想冷泉的“龙池跃金”,虽不乏文化意义,但却不失做作。

重归升庵祠

1992年至1993年间,在昆明升庵祠的幽远和宁静中,我独守一座飞檐雕栏的大殿,完成了六本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另外一座殿宇里,住着蔡师和蔡师母,以及一条大得像小牛的狼犬。蔡师母是个虔诚的在家居士,吃素,卧室里设得有一个小佛龛,每日早晚必拜的,拜前也必焚香沐手,弄得蔡师不得不学样,久了,也吃起素来,吃得渐渐慈眉善目。只有我和那条名叫“雄狮”的狼犬不习惯——“雄狮”无荤不食,我是荤素均沾,以至于在一段时间之内,我觉得自己只比狼犬稍微善良一点点。

升庵祠是一座三院三殿的中式庭院,最重要的一个殿堂里存着杨升庵的大量手书真迹,平时上着两把大铁锁,没有特别的介绍信,一般不让外人进入。我仗着近水楼台,得以随时出入,因此对杨慎是格外的景仰。升庵祠紧邻徐霞客纪念馆,中间没门,只有一个小小的拱洞,也归我们三人一狗看管。徐霞客纪念馆的规格和升庵祠差不多,也是三院三殿,只是正院中多了块照壁一样的巨碑,上面刻录着徐霞客的《碧鸡精舍记》,每座殿也都锁着,除了每周一次去擦擦窗掸掸灰,我们照料得并不太多(历史上徐霞客也许比杨升庵伟大,但他与云南的渊源的确没有后者深厚),只有“雄狮”最忠于职守,每日都要花一半时间过去察看动静。

想一想吧,与徐霞客和杨升庵这样两位大名家比邻而居,谁敢懈怠?因此除了吃饭和心烦之时听听蔡师母唱经,其余的时间,都被我用来写字了,所以一年写出六本书,别说读者感觉蹊跷,就连我自己,也大为意外。在后来浪迹天涯以笔谋生的岁月中,每念及此,必因感慨而至羞愧。

一晃,十数年匆匆过去。日前回“家”,发现蔡师和蔡师母已经退休,“雄狮”也已不知所终。只是祠堂依旧,霞客升庵二公塑像依旧,庭院中的花草树木也依旧,它们的守护者,已换成两位英俊的年轻人了。

责任编辑 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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