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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和床有仇的人

时间:2024-05-04

唐果

俪俪是坐着一辆客货两用车离开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的,怎么说呢,她就是一心想逃离S市。

说她想逃离伤心之地似乎不妥,因为 S市没有给过她感情伤害。相反的,这个城市还生活着溺爱了她二十五年的老父老母。准确地说,她真正想逃离的,是父母越来越无力的保护。

俪俪想自己飞,想试试长了二十五年的翅膀是不是真的硬了,到底有多硬。

车厢没有多余的家具,大件的只有一块深红色印着芙蓉花图案的床垫,小东西包括洗漱用品、电吹风、漂亮的碗碟、被褥、衣物和几本书。小东西打包放在几个纸箱里,衣服塞进行李箱,床垫高高地站在车厢。床垫虽被绳子拴着,但它摇晃的弧度仍然非常夸张。俪俪频频回头,透过玻璃观察床垫,她老担心它把腰闪断了。C城到了,床垫的腰没断,俪俪的腰在经过一段坑洼不平的辅路时,差点被闪断。

有了现成的床垫,俪俪迫切需要一张床。

如果你说没有床,床垫也可以将就,我觉得你错了,相信俪俪的想法跟我一样。床垫是床垫,床是床。床是那种人类发明的能把人类和动物区别开来的东西之一,很少有动物会想着给自己弄一张舒适的床,而人类从出生到死亡,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呆在床上。一张床的舒适度,往往是评判一个人是否幸福的标准之一。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也不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准备一张舒服的床。况且从有效把人抬离地面来看,床是主犯,床垫最多只能算帮凶。主犯不在场,帮凶可先抵一阵子,如果主犯一直不在场,帮凶很快就会失去斗志。帮凶可以耍些华丽丽的招式,而主犯必须招招致命。

俪俪的床垫是深红色的,上面印着华丽丽的芙蓉图案,她需要的床却是简朴的,是一张看得见木纹、闻得到木头香味的杉木床。

这次搬迁来得太突然,头一天温老板通知她,说 C城的品牌专营店胡老板出高薪挖她,虽然舍不得她离开,但 C城胡老板是他的好朋友,他不得不忍痛割爱。C城胡老板是个急性子,第二天就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上班?对于一直想离开 S市的俪俪,这是个从天而降的机会,她必须牢牢地抓住,更何况还有高薪的诱惑。

父母的阻拦在意料之中,他们又使出他们的杀手锏,让她随便在 S市找个工作,如果嫌工资少他们可以补贴她。父母虽是一番好意,但这却是最让俪俪反感的。俪俪是家里的独生女儿,可她已经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上了大学,工作上是一把好手,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父母这里就成了低能儿?俪俪无视父母企求的眼神,扒开父亲挡在门上的手,更没有让母亲的老泪拖住自己的脚步。她如此义无反顾,甚至可能背上不孝的骂名,可当她坐上客货两用车,她还是流下了伤心的眼泪。悲壮的气氛在狭窄的车厢弥漫,让她想起两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是呀,有多少人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就没能再回去,有多少人离开家,再回去就成了有嫌隙的客人。

俪俪是个时髦的月光族,何况她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她只能选择到旧货市场买床。

俪俪走进第一家旧货店,从她踏进店门起,旧货店那位大腹便便、脸蛋冒油的老板便像苍蝇一样跟着他,只要俪俪盯着一张床多看几眼,他便在一旁吹嘘,说他这里的东西如何价廉物美。

当俪俪犹疑的脚步终于在一张杉木床面前停住,老板更吹得起劲了。“姑娘,你太有眼光了,这张床是一个帅哥昨天才送来的,他有急事要离开 C城,着急出手,我捡了个漏花四百元买下了,如果你真心想要,给我五百成交,你总不能让我一百块都挣不到吧。”

听起来无懈可击,俪俪也十分动心。床板上有一块地方比巴掌稍大,木头颜色比其它地方要深一些。俪俪问:“为什么这里要黑一些,像胎记一样。”老板吱唔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俪俪说,“不会谁的血渗进去变成这样的吧。”老板没好气地,“小姑娘怕是侦探故事看多了,大白天的乱说,小心自己吓着自己。”俪俪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其它意思。”俪俪是个大胆的姑娘,她想,即便真的是血迹又能怎么样?一块血迹万不会有幻化成人的本事。俪俪倒拿它做为瑕疵跟老板砍价,最后双方以四百块的价格成交了。

搬运工把床放在俪俪指定的位置就离开了。接下来,俪俪任务就是给自己铺一张舒服的床了。她先放上床垫,再把棉絮、床单、被子、枕头从纸箱里拿出来,一一铺上。

哦,在 C城,俪俪是个有床的人了。

俪俪迈出了在 C城的第一步也是重要的一步,她太高兴了。她先是在床上跳,弹起、落下,弹起、落下……觉得在床上跳还不过瘾,她又从地上跳到床上,从床上跳着地上,或者从床头跳到床尾,从床尾跳到床头。是跳跃,而不是滚,像青蛙那样。想象一下,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赤着脚在自己床上跳跃,像个孩子似的,这样的场景该有多滑稽呀。读者们请继续发挥你们的想象,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觉得在床上蹦跳不过瘾,她从地上蹦到床上,从床上蹦到地上,反复如此,除了觉得滑稽,你会不会心疼那张从S市搬到 C城的印有芙蓉图案的床垫?得感谢那张结实的床垫,经过数次跳跃,居然完好无损。俪俪终于累得像条狗似的,她的兴奋也挥发得差

不多了。天黑了下来,俪俪觉得肚子好饿,可她光惦记床了,没给自己准备一点吃的,她只好去附近的小卖部买回一瓶水、两个面包充饥。

第一天在舒适的新床上睡觉,她反倒睡不着了,各种姿势、各种角度都没能让她成功入睡,睡在被子上面或者把枕头抱在怀里、侧着身体睡都无效。俪俪清楚,睡眠是个奇怪的家伙,你越想亲近它,它逃离你就越快。像手中的沙子,你捏得越紧,它漏得越快。如果你仔细想想,吃软不吃硬的家族成员众多,比如爱情,比如时光。既然强迫没用,俪俪索性开了灯,仔细研究起床板上那一块深色的木头来。

到底是什么呢?像乌龟,像甲鱼?画上的?是用什么画的?会是血迹吗?会是血迹吗?会是血迹吗?越研究俪俪就越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没错,是血迹无疑。到底是谁的血迹染到床板上?伤了还是死了?血迹变得像胎记,像无法掩饰的罪恶。

俪俪在 C城的第一天就失眠了,二十五年来,她从没体验过失眠的滋味。她有点想念父母了,在父母身边,她睡得安稳,睡得香甜,可她没有后悔独自来到 C城。

早上俪俪戴着墨镜出门,她走过大街小巷,隔着茶色镜片观察那些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她的人。他们都是咖啡色的,俪俪的那个早晨都是咖啡色的。

她去 C城的专卖店跟胡老板报到。胡老板怪她戴着墨镜与人交谈不礼貌,在心里对传到他耳朵里的她的好声名打了折扣。他说:“咱俩第一次见面,戴着墨镜不好吧。”

胡老板要去摘俪俪的眼镜,俪俪避开了。“我没脸见人。”

胡老板说:“你这样怎么接待客人呢,你是来砸我们牌子的吧,你可是我高薪从温老板手里挖来的大牌呀。”

为了饭碗,俪俪极不情愿地把墨镜摘下来。胡老板看到大吃一惊,“俪俪,你怎么啦?眼圈重得像大熊猫似的,不会是刻意画上的吧。早就听说你是个漂亮的姑娘,你这样可是名不符实呀。”

俪俪无奈地叹口气,“我认床,昨晚一夜没睡。”

于是胡老板那天就没让俪俪接待客人,他安排她一个人去仓库整理货物。

失眠对俪俪来说是件新鲜事,新鲜和好不能画等号。比如一泡新鲜的狗屎放在你床上,你会是什么感觉,俪俪对失眠的感觉就像她在自己干净的床上发现一泡新鲜的狗屎。

有了第一天的教训,俪俪第二天下班后,先去广场跑了几圈,心想把自己累得像头牛,不信到晚上睡不着。刚洗完澡时确实感到困,手脚酸软,连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她心里一阵窃喜,终于将“失眠”这个怪物赶走了。可当她躺在床上,身体接触到软软的床垫,头把松软的枕头压扁,她的头脑又像放电影一样清醒了。她心烦意乱地打开灯,盘腿坐在床上寻找让她不能入睡的原因,是冷水的沐浴让她变得清醒?还是因为床头那块深色的木板?第一个问题比较容易解决。她在房间转圈,几圈之后她彻底晕了,便以为自己想睡了。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头脑恢复正常以后她又清醒百醒的了。她找不到别的高招,想让自己劳累,跳跃见效最快。她又像昨天刚铺好床那样,从床上跳到地上,从地上跳到床上,或者直接在床垫上跳。她用尽全力时,弹簧就把她弹得很高,有几次都快顶到天花板了。

这情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哦,忘记说了,你知道俪俪最遭父母垢病是什么吗?他们说俪俪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家,俪俪太喜欢蹦跳了。但那时候有什么办法呢,公园里还没有蹦床,那些喜欢蹦跶的小孩可怎么办。母亲抱着他们,遇到事情紧急时便把孩子重重地往床上一扔,与其说他们蹦起来不如说他们飞起来,不借助任何力量飞翔一直是人类的梦想,对小孩来说,即便只是瞬间的飞翔,他们总算是尝到了甜头。俪俪尝到甜头似乎更早一些,那时她还不会走路,母亲把她放到床上让她自己爬,她便感到因为自己压制弹簧而弹簧反作用于她的快感。后来她学会了走,她才知道,在床上蹦跶获得的快乐更大、更多。那时她还太小,对床垫造不成大的威胁,母亲看她笑得“咯咯咯”的,不但不制止她,反而拍着手、拿出糖果鼓励她。

俪俪喜欢在自己床上蹦,那是自己的领地,有爱的自由,也有折磨的自由,以至于床垫都被她蹦坏好几张。有一次弹簧刺穿布面狠狠地扎进她的脚心,母亲给她包扎伤口时,劝她不要再跳床了,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无情地拒绝了母亲。弹簧一坏,床垫就有窝坑,父母怕影响俪俪脊椎的发育,不得不重新更换床垫。说了也许你不相信,俪俪共蹦坏了五个床垫。

至于她家的沙发,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俪俪一个人在房间跳得没劲,她就会到客厅,把电视开着,把音量放到最大,电视发出的声音作为背景音乐,全力配合着俪俪在沙发上的跳跃。从一个沙发跳到另一个沙发,像有人在后面追赶,在单人沙发上跳,在双人沙发上跳,在长沙发上跳,像脚底装了弹簧。跳累了就睡在沙发头上,奇怪的是,俪俪从来没有从沙发头上摔下来过。父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她就是改不了,最后父母只能由着她去。似乎沙发比床垫要牢固些,还似乎与沙发相比,俪俪更喜欢在床垫上跳,所以俪俪家的沙发只更换了三套。

俪俪已经累得快要瘫下去了,躺在床上的她气喘如牛,可她还是不能入睡。

想起那块可疑的木板,俪俪又去找来一张画报,画报上是一片绿色的森林。听说绿色可以安神,她用画报遮住那片深色的床板。想着自己身后是一片绿色的森林,森林里有清新的空气和清脆的鸟鸣,她的心情就非常愉快。这下好了,她这么累,那片可疑的颜色又被她遮住了,她应该能睡着了。可是她睡在床上装死了一个小时,仍然没能睡着。又是深夜两点了,她既像气急败坏,又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发疯一样推着沉重的床,像老牛推磨一般,推着床在房间里转,她硬生生地把需要两个男人才能抬起来的杉木床推得调了个头。她找来一本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看下去的书。她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仍然没有睡意。她的脑子像水洗过似的,她的头发也因为蹦跳和推床流出的汗水,湿得像洗过似的。她懊恼地揪着长发、捶着脑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睡眠彻底打败了,失眠这头怪兽咬住自己的身体了。

失眠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即便你举起

白旗它也不一定就此放过你,否则这世界每天怎么会有那么多受失眠困扰的人呢。哎,俪俪的熊猫眼还没消退,可不能再加深

了,否则她面临的不仅仅只是睡眠的问题了。俪俪决定向人求救。已经深夜两点了,向谁求救呢?有伴侣的不

行,不太熟的不行,男生不行。她得找一个能在深夜两点搔扰的人。读者朋友们,你们得储备一些这样的人,喝酒的朋友,喝茶的朋友,消磨无聊时光的朋友,失恋时倾诉的朋友,遇到不公平待遇时骂娘的朋友,当然还少不了深夜两点被搔扰无怨无悔的朋友。庆幸俪俪早已有这样的储备,她找到了两位合适的人选,一个是她的高中同学钱钱,一个是她的闺蜜阿黄。高中同学钱钱在一家公司上班,一个需要设闹钟起床的人应该不喜欢深夜被人打扰,阿黄是自由职业者,她只好选择对不起阿黄了。

报告好消息的电话大多不会在深更半夜打来,所以半夜的铃声经常会让人心惊肉跳。阿黄心惊肉跳地拿起电话,开始以为电话是年迈的父母打来的,心里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到电话号码是俪俪的,她才把心放进肚子,但她仍然没有期望从闺蜜俪俪那里得到好消息。

果然,电话里的俪俪带着哭腔。“阿黄,我想死。”

“俪俪你怎么啦,年纪轻轻地说什么死啊死的,你不是刚调到那里么,高薪都还没有领上呢。”

“我昨天一夜没有合眼,今天还是睡不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哇,你失眠了呀,你可从来都是沾枕头就

着的主呀。”“可不就是呀,像撞到鬼似的。”“你数羊了吗?”“数了,我连猪都数过。”“你运动没有?”“下午我拼命地运动,已经折腾自己大半夜

了。”“要不你找一本无聊的书看看,也许能帮助你入睡。”

“也试过了。”

“要不你把床换一个方向试试。”

“换过了。哦,我买的是一张旧床,床板上有一块木板颜色特别深,买的时候我跟老板说可能是血迹,老板说不是,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那里已经被我用一张画报遮住了。”

“我觉得你吧,八成是疑心生暗鬼,那不过是一块颜色不一样的木头而已。既然它让你如此困惑,我建议你明天做个实验。你去菜市场买点鸡血来,倒在床板的任何一个地方。哦,不是倒在被子上,是倒在木头上。晚上下班你再去洗,如果洗干净了,说明床板上的就不是血迹。如果洗不干净,你用它的颜色跟原来那块木头的颜色进行对比,颜色如果不一样肯定也不是血迹。无论你的实验结果如何,我仍然相信那就是木头的本色。”

“嗯,知道了,但是我一躺下就胡思乱想。明天一定去试试。”

“俪俪,你用手机下载几曲催眠曲,循环播放,虽然不一定有催眠作用,但至少你听着它,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哦,久违的催眠曲在俪俪的房间响起。不知怎么的,在俪俪心里,催眠曲是月光的忠实伴侣。她闭上眼睛听着催眠曲,月光似乎洒满了屋子,洒在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上、脸上。而阿黄叫她第二天做的实验像一剂定心丸,打完电话之后没多久,俪俪居然睡着了。

俪俪九点钟起的床,大约睡了六个半小时。虽然六个半小时仍然不能弥补头天欠下的债,但至少她的黑眼圈没有加重的迹象,因此她特别感激闺蜜阿黄。

俪俪第一次走进 C城菜市场,菜市场人真多啊,一个个像沸水里漂浮的饺子,俪俪被往来的人群挤来挤去,找了很久才找到杀鸡的地方。菜市场有一条巷道是专门用来杀鸡。每个城市的每一个菜市场都有一处专门杀鸡的地方。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基本上不再在自己家里杀鸡了,或者现买现杀,或者从自家的鸡圈里捉一只活鸡上街,再拎一堆鸡肉回家。血已放干、内脏已掏出洗净,便捷之处不亚于大大小小的便捷酒店。人们越来越聪明,却越来越懒惰。应该给“懒惰”发枚勋章,因为她促进了各行各业的发展,解决了一部分就业问题。

俪俪听说过有专门杀鸡的地方,可她之前从没去过。她记得有一天父亲杀鸡,父亲让她去帮他捏着鸡爪,她紧紧地把鸡的两只腿捏在一处,父亲用一只磨得亮晃晃的刀朝鸡脖子一划,好家伙,鸡血流了半碗,可当她把鸡放在地上,鸡却展开翅膀飞起来了,父亲和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追上。父亲气急,这次他不再需要俪俪帮忙,他把鸡头放在木桩上,一刀就把鸡的脑袋砍了下来,鸡这下终于老实了,它在地上蹬了几下腿便不再动弹。俪俪把死鸡和古时候那些被砍头的犯人在心里一对比,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犯人大概和鸡一样,头被砍掉以后,手脚抖动几下便不会再动弹了吧,所以她觉得别人讲得绘声绘色的“犯人的头被砍下之后,犯人还可以走十几步”一定是在撒谎。

菜市场的杀鸡人是专业人士,在杀鸡方面有高超的技艺,他们不需要像他愚笨的父亲一样残忍地砍去鸡头,更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他们一手提鸡,一手拿刀,鸡头夹在两只翅膀之间,爪子要动就让它们随便动,杀鸡像练书法一样,只需在鸡脖子上轻轻一笔,再把鸡扔进一只深桶里,鸡便一命呜呼了。

俪俪第一次去 C城菜市场,买的还是鸡血,杀鸡店的店主拿给她的鸡血还冒着热气,俪俪提着用小袋子装着的鸡血逃一样地离开了那个阴森森的小巷。小巷狭窄,比附近任何一条街道都显得阴森,街边每隔五十米就栽着一根电线杆,而电线上站着的是密密匝匝的乌鸦,天空飞着的也是密密麻麻的乌鸦。在俪俪看来,那些像苍蝇一样密集的乌鸦有可能是死在这条街上的鸡们的冤魂。俪俪穿着白色的长裙,提着鸡血,在一条阴森森的街上走着,如果你问她,她只笑不语,你会不会觉得有些诡异?

俪俪提着鸡血回家,把鸡血倒进碗里,鸡血映着她狂喜的脸,她的脸像涂上了胭脂。她的狂喜不像公牛见到红布那样轻飘飘的,而是因为她心里的石头今天终于要落地,所以她的狂喜是红色的,因为其自身的重量它在一片一片地往下掉。

俪俪端着碗走向卧室,鸡血的腥味熏得她把脸扭到一边还要腾出一只手捏紧鼻子,她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她小心翼翼地像盲人一样用脚尖探路,她好不容易走进卧室,来到床前。她蹲下身子,把装有鸡血的碗放在地上。要把鸡血泼在哪里才利于辨别?她寻思了半天,终于决定把鸡血刷在床尾。阿黄的建议是“泼”,可经她实地察看,觉得“刷”比“泼”更好,“泼”的话鸡血会溅得到处都是,而如果用“刷”,她就只需找一小的地方,在同一个地方多刷几遍,效果应该比泼出来的更好。她没有刷子,只好拿牙刷代替,看着自己昨天才买的新牙刷为了鸡血献身她就很郁闷,但是舍不得牙刷怎么套得住“失眠”这个鬼东西呢?俪俪豁出去了。可她伸进鸡血的手仍然颤抖,她心疼称手的新牙刷,碗里那红通通的可不是油漆呀,是刚刚还在啾鸣的那种叫鸡的动物身上的血。她仰着头,吸了吸鼻子,定了定神,并顺便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俪俪硬着头皮刷完第一遍,刷第二遍就顺手多了,她只刷了巴掌大的地方,并反反复复地刷了三遍。听说油漆工刷漆都是刷三遍,她虽然第一次当油漆匠觉得还是应该尊重他们的职业精神。如果不是一阵阵浓浓的血腥味直往她的鼻子蹿,呛得她想呕吐,单看那颜色,跟她小时候家里那只旧木柜上的红色油漆一模一样。她把卧室的门和窗户都打开了,希望自己下午下班回到家,这些血腥味已经被风带得远远的,最好是带回到养鸡场,回到鸡的身体。

胡老板看俪俪气色并没有明显好转,便仍然让她去仓库整理衣物。按说胡老板是在照顾她,但俪俪心里老是不踏实,昨天她已经把仓库整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无非是去收收尾。昨天有一会儿,俪俪没能抵挡住睡眠的袭击,靠在衣服上睡着了,幸亏没被胡老板发现。昨晚俪俪已经睡了六个多小时,按说硬撑是没有问题的,可当她把衣物整理完,觉得百无聊赖,她又靠在衣物上睡着了。俪俪梦到了母亲,母亲流着泪求她回 S市去。

俪俪是晚上八点回到家的,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在卧室门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确定血腥味完全消失后她才放心地踏进卧室,她迫不及待地去察看早上她刷过鸡血的地方。干透的鸡血跟油漆相比,无论从色泽还是光亮度上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俪俪只刷了巴掌大的一块,鲜红的特别刺眼。俪俪用手指去摸了摸,手指上没有沾染上血迹,她对自己的杰作感到满意。接下来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擦去血迹,察看被血迹遮挡的木板。俪俪拿来一块湿毛巾,使劲地擦拭那块血迹,俪俪洗了三次毛巾,才把血迹擦干净,完成使命后的毛巾被俪俪扔进了垃圾桶,而她的手用洗洁精搓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停留在她的手上。俪俪管不了那么多了,目前她最关心的是她实验的成果,因为这关系到她今晚的睡眠问题,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察看。杉木板被她刚用湿麻布狠狠地擦过,上面还浸着水,此刻与床板上的颜色对比,居然一模一样。她有些绝望了,沮丧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后脑勺击墙。突然她的脑子灵光一闪,不对,现在还不是出最终结果的时候,得用吹风机把水吹干再说。她去找来吹风机,插上电,对着她刷鸡血的地方“轰轰轰”地一通猛吹。大约半小时后,她的手酸疼得快擎不住电吹风了,当她再仔细察看她刷过鸡血的地方,奇迹出现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那块地方。

如此一来,结论就十分明显了,床板上那块深色的木板不是血迹,不是动物的更不是人的,它就是一块和别的木板不一样的木板,就像亚洲人和非洲人在肤色上的差别,一个木板中的先锋或者倒霉蛋。

我们不能就此判定俪俪姑娘从此开始了幸福的生活,至少是那天晚上,她睡了一个安稳觉,睡了安稳觉心情就出奇地好。

当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胡老板面前,胡老板惊呆了。胡老板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你妈,这才是老子花高薪聘请来的美貌与智慧并存的销售精英。”

而我想说的是:无论你身在何处?富贵还是贫穷?不被“失眠”这个怪物盯上,心安理得地睡一辈子安稳觉,是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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