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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绿绿的诗

时间:2024-05-04

两个盲人

翻过一座山,

两个盲人在荆棘林里约会,他们以为

脚下是早春的花儿,桃花梨花,

烂漫如傻子的笑。

这两个人不傻,他们只是坏了眼睛

心肠好好的,

是体面的聪明人,一个是“备受尊敬的瞎子”

另一个是“讨人喜欢的瞎子”。

他们瞒着村里的众人,逃出来了。

他拉着她,龙卷风也分不开这两只

纠缠在一起的胳膊。

放下肩膀,放下耳朵

他们踏着满地的荆棘向林子深处走去,

像是踩在花儿上。

放下触觉,放下痛觉

他们从摸到的琐碎向下、向上寻找对方。

远处与近处,

不能分辨的雾气里,他摸到她,她摸到他。

另一个梦露的奇遇记

跳上汽车那一刻,她意识到此刻

又是在梦中。但是迟了,

她不能从汽车上跳下来,汽车快得像幻觉

玻璃窗上的人

苍白如纸。她不能否认这个人正在背离自己。

她抚摸“她”,她知道

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谁,不是那个

梦境之外的人。

“她”的隐秘与私处,“她”拔掉的骨头

“她”痛,“她”会生孩子

这些都发生了。她从梦境里第一次醒来时

就曾预料过“她”的人生。

她想,她是这个女人的先知,是”她”的将来,

是有可能存在的任何人。她唯一不可能

是“她”。

她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在公路上她不再

坚信自己不属于

这个女人,往日的梦正与今日的梦重叠

她想起她曾看到“她”安静地坐在

一辆老式吉普里,心不在焉地看着小臂

被碎掉的车窗玻璃划伤,

血滴在衣服上,“她”试图威胁司机停车。

她想到这里便用脑袋撞碎了车窗,她拿起

一块玻璃

没有弄伤小臂大臂,肢体的所有部分

都是洁白的。她庆幸

流血的地方在头上。不一样!

这很好。

她兴奋得倾身倒向驾驶座,和司机成为朋友是个好主意。

然而没有别人,没有陌生人

是“她”,梦露小姐,“她”是司机。

她们终于成为了一个人,她们再也

不试图从梦境里醒来。

我们谈话吧

这些节制而又丰富的谈话还不够,

我们的生活,

我们在试图求和、退让的今天。

与最初是否有不同的发现,

你认出我的面目了吗?

我自然说不清你的样子,

你的声音

“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尘世”。

尽管,假如,我是说,我只是想解释一种

可能性的存在。

我们依然想谈话,

带着灰心来开启愉快的话题。

我们可以讨论

时髦的宇宙与最朴实的土豆丝。

我喜欢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

土豆磨成泥

用盐和黄油搅拌后在火上焖熟,

我们来尝一尝,

是不是像我们期待的那样有滋味。

我们拥有这顿简单的做砸了的饭,

拥有缺乏答案的问题,

我不能在伤心时收拾垃圾,

我伪装了这点。

像个能干的正常人,

我想如此表现。

通往我们之间的词语

被我破坏,我否认使它们单调、无趣,

我将厨房里的凌乱转化成一颗土豆。

我们只讨论土豆是不是圆的,

这个烂话题

像我的蓝格子衬衫一样土气。

虽然它们同样老实可靠。

并且诚实。

这个词不要嫌弃它,

我们现在可以理解它必须出现,

也离不开它。

我们对此刻诚实。

我的舌头我的声音

我吞下去的口水与你的口水。

我吻过你。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不必介意。

到灯塔去

她从屋顶下来

躺在吊床上,

吹了一天的海风。

我们要在今夜离开,她从未忘记

事先安排好的行动。

月亮出来时,

我们唱完奇妙的耶稣

从教堂里探出头,

看见她

沿着月光走过牛棚、鸭脚木,菠萝地里的

学校在铁门后,像她刚告别的

上一个村子那样沉默。

那是个快要消失的地方。

村民们从中心向边缘

不断迁徙。

日落前她穿过废弃的老屋,

走到村子正中

那棵无人照顾的龙眼树下。

这里,

再不会有人了。

她抱住大树悄悄地哭着,“你有我的牙齿,

我紧张的嘴巴,我的坏脾气

我的离去——”

啊,奇妙的耶稣

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在树下捡到她。

这个人,

我们仔细洗去她的灰尘和记忆

来到小苏村。

多明亮的夜,

她停下来靠在石头上

看向窗户里的我们。前面,

就是甘蔗地了。

没有尽头的月光,照在她逐渐模糊的脸上。

她终于离开影子,飞起来了

穿过公路,穿过甘蔗林与松林,

向海边的灯塔飞去。

追逐

我们站在那位老师的窗外

听学生练琴。她反复

弹着一首艰难的赋格。

学生住在另一栋楼。前天,

我们在广场,看见她放学回来

一个人坐在树下,

头发上有许多金色的桂花。

他跑过去,故意滑倒在她腿边。

我让妈妈

给你买了芭比。

芭比在我包里。

还有一条滑稽的短裙

也是他挑选的。

我拿出礼物,向他们走去。

他们愉快地看着我,

可我走了很久

也没有走到那棵桂花树下。

他们不耐烦地站起来,

手拉着手

去见钢琴老师了。

我在窗外等了很久,他们在弹琴

没有人注意到下雨。

第二天早晨,我们踩着积水去上学

他说,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能看见我?

失踪的人们

属于我的

是这神秘的时刻。

独自在车里,恭候前方的桉树

让出生路。

我认识它们,

和最坏的邻居一样贪婪

守在这儿,

等我冒冒失失地闯过去。

但是今天,我不会。

我在和远方的朋友谈话

我们谈到了亲爱的孩子

餐桌上堆积的碎纸片、正在丧失的理智——

那毫无预兆的未来

在她模糊不清的嗓子里

向我招手。

所以,我一个人待在这儿

看到星星——

看到死去的它们——

这片桉树林,正在活过来。

而不幸的人们

你们,从汽车里爬出来

带着干裂的嘴唇

消失在树林里。

——这片我爱的

凝滞的风景。

她在寻找下山的路

到最下面时

她哪里也不愿去了

喷涌的瀑布仿佛在嘲笑这失了心的

蠢货。

水从山顶呼啸而来,

又无声止于她的脚边。

她坐进水潭中,

打定主意死在这片黑暗里。

这片隐于夜色下的时光,

粘稠。像她遗忘的甜。

如今再无可忧可怖之物,

她的所求

不过悄悄隐藏这一生

在世外寻段老实人也能享受的时光。

而她厌恶此刻,可怜虫

她制止了涌到嗓子里的叹息,往深潭中

再进一步。

水没过胸口,

耳中灌满了滚动不息的流水

那些被欺瞒、轻视的瞬间——

那些在此刻的黑暗中低低的笑声。

她的嘴里,

有抹腥涩摇摆不定。

何必!她再无迟疑

吐尽腹中最后一口浊气

沉了下去。

精灵故事

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走进地铁站,盲女孩吹起唢呐

高低不平的呼唤他们听不见。

墨镜盖住颧骨,

他们看着异彩的人群笑出了声。

光滑的镜面上

他们追逐反射的光,

想象一所房屋

在此地迅猛生长,法梧盖住前屋后院

“走到外面去”,他们出不去。

他们留在厨房,

生活多年来从不会改变,

煮汤、煮面条,他们手中的事物与爱

是今晚的美餐。

吃下它们,吃下这一天。

他们拿起剪刀

将案板上的小精灵

剪碎、丢进锅里。他们做得到。

这不是童话,

他们正在这里

吃掉我们。像啃一个苹果。

他们做得到。

你的信

“见面的时候,我捧本福克纳

我们就谈起了大黑傻子。他正歪戴着帽子

踏过我们的心。

我要把这句话写到诗里去,

我们刚凝固起来的心,晚上好,我的心。”

昏暗的灯下有人曾写过信,我从那儿经过,

几张废弃的信纸。

我轻声朗读它们,在声音里寻找

通往走廊尽头的阶梯。

“那里有许多人,我能听见你在雪地里走路,

松枝落在地上也是这样的声音。

如今我压根见不着你,还要躲在这里写信谈论他,

太可恶了,他干嘛不跟姨妈回家去。”

这灯要坏了,我想。缓慢的、无止境的黑沉在四周,

信纸掉在地毯上。

“……我今天穿了一件盔甲,随处可见的摆设

在走廊两旁,石膏像蒙上厚灰大卫有些肮脏,

是的,不再干净了这儿。你还能相信一个疯了的人吗?

我也是个傻子。”

我站在信纸边上,对着走廊的镜子将自个儿

从上拍到下,

这套新衣服它还来不及变脏,

你义无反顾失去了踪影,我的心。好久不见。

“你想来见我,不要否认。

这里是哪里,我还能待多久?”

住在街尾的黑发女人

我们认识的那个女人完蛋了。在许多天前。

有人记录下她的一生,“那是个未完全展开的故事”。

哦,女人断裂的灰头发

编成了花篮,插花架,盒子,还有一些

不知什么用途的东西。

正方形,长方形,圆形,

变化不断的有弹力的容器?她藏在里面观察整个镇子。

这样可不好,

我们踩着她门前的烂泥朝屋里张望。

“她有一颗顽固的心”,住进坟墓也瞪大眼睛,

死透了还发出沉闷的叫声。她从没有痛快地喊过。

谁来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

假如这个女人会在明天醒来,又有了一头黑发

她仔细拍打完床上的灰,像有着粗腰的农妇那样

喊道

“起来吧,混蛋”。

她一定会的。

别动

让外面的光进来。

她这样说。我拉开了窗帘,听命与她。

我愿意。

我将自己献给她,

她不折磨自己。她只待在床上。

我备受折磨,

在她偶尔吐出的词语里。

今天没有光。

阴沉的天气里她坐在床上。我在她身后。

猫尾木在我们窗外静静生长。

它将通过这个凝固的早晨

进入我们的房间,

混乱。

她没有让我收拾。

别动。她说。

提前到来的调音师

调音师到的很突然

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所有计划在他进来的刹那

成为空想——

多么希望他能喜欢我们的房子

房子里的家具、地板

雪白的,什么也没有的墙

而节日留下的花环扔在地上

“——抱歉,

我并不想让人察觉昨夜的混乱”

桌子上,堆满了食品和饮料

请尽管随便享用

如果,他愿意!

调音师在消失多日的太阳照耀下

走进我们的房子。

他什么也没有说、没有碰

直接在钢琴边坐下

开始工作。

暗流

在窗口看下面,少女们围花坛闲坐

警察走在青砖上

那次之后他们增多了人手。

高台,树下,

看不清的黑脸,在他们的帽子里。

窗子里的人感到不安,

这个春天来来去去,没有一件事显得美满。

少女们,早晨!你们朝着不同的方向

在窗外抚摸这一时刻

轻微抬起的手指像失控的火光点亮今天。

那爆发的,忽略的恨意,

从上倾泻而来,

谁也不能后悔,如果这是春天。

一个词语

一个不常被提到的词语,

它存在,每个人都认识它

熟悉写法,

简单的意义等于茶杯、笔记本

床,床上的人,两人之间的行为

发生在夜里。

他们使用这个词

或者用含糊的别称替代。他们也是模糊的。

正在进行的动作不可告人,

暗自体会是要求,

早晨再次平静到来的前提之一。

之二是词语本身的枯燥性被忽略,他们有意

拒绝念出它,生动地使用它

永远不暴露它,像他们的私处那样

给予它最多的污垢。

不经切割的,

松弛垂落的包皮是它唯一的保护膜。

可怜的小东西,一个词语

在生活里消失了。这不公平,可也没什么。

他们又在完成一个正常的早晨,

每个人都需要的时刻。

我和马

马儿的来路很重要,

不管是未知、寻找途中或已在的。

昨夜我骑马狂奔,

趟过河流无数,在松林外停下休息。

我的马,扬蹄嘶鸣

白色鬃毛在清凉雾气里。

它从来不会是别的颜色,

它只会是松林的反面,我的同行之友。

我也是白色。

马儿伸直脖子啜饮溪流,晨光让它

像金子一般闪烁。我在它背上,

等待,松林沉寂晦暗。

我不着急,脊骨挺直

一夜疾驰过后,马儿的来路我已不在意。

我们同样毫不软弱。

晨光照在我的骑手服上。

我们比闪电更快,

冲过松林,向更远的地方去了。

少女的意义

他们穿得像少女,

两条胳膊垂直落在体侧

像少女们纤细的梦想

吊在不平衡的一根圆木上。

他们的肩膀耸起来,

心肝儿,放松。

这个要命的指示,

他们学不会。

安静的小街上,

他们从东走到西,

五百米长的街区

种满柏树,

彩虹与蛋糕店让他们发愣

像两个少女。

他们来到我们这儿,

愿意成为少女。

这条路上,

太多的时间耗完了他们的美与克制。

假如他们真的是少女

有着绷紧的脊椎,

面容微低含有羞愧。

像少女一样度过每一日,

用模糊的性器解释他们的梦。

山水之间

向夜行人展开画卷,山水间

溶洞之上

人与远山重叠。

做一个埋头走路的人,

去到山影中

将肉体化为虚线

勾勒世外之美,美于这个人的呆。

从田间经过可以扑入,

泱泱的黑麦菜有

喂牛之美,步行至破败山墙

重建美如江山。

在河上游,夜与白日的交替

像行旅者半生的严谨。

渡轮的航线与水流平行,

古镇与小岛,

寂静如黑夜,谁能参透此刻之美。

此刻美过山水。

沿公路盘旋而上,在急雨中

摸索前路

这个被雨水浇透的人

来到这儿,

像樟树下欢吠的狗嗅着

起伏的山坡,愉悦之美。

大雾中不可轻易辨别方向。

在山里,

她只担心前方所遇过于美。

无法节制之美。泛滥如水上的杂草

朝后退去,痛苦之美。

杜绿绿,原名杜凌云,安徽合肥人,现居广州。2004年开始写诗,著有诗集《近似》《冒险岛》《她没遇见棕色的马》《我们来谈谈合适的火苗》。参加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曾获珠江国际诗歌节青年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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