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许文舟
一
一天,对于人的一生来说是短暂的,人的一生由无数个一天组成,一天其实也是一生的浓缩版,从中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一生。
坐在梳妆台前,妻子用五秒钟时间端详自己,然后陷进回忆。妻子不是回忆老家讨猪菜时摔伤的手臂,学前班孩子的淘气与顽劣,进城时的迷茫,城市生活的种种艰辛,而是从早到晚的一天,从家里到铺子发生的事。
凤城的冬天,早上六点,完全还被夜色包裹。疲倦的路灯下,再也看不见那些绕圈子的虫子,低沉的雾气,让路灯更加朦胧。这时街上匆匆的脚步声,从根本就没隔音的窗缝钻进来,显然是有负担的那种,或背篮子或挑担子,纷纷朝农贸市场奔去,农贸市场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猪屠户的肉案,早已有刀子剁肉的声音,肉案前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南腔北调的、忽高忽低的、连喊带唱的、调侃风趣的、锋芒毕露的,只要你肯侧耳细听,就一定能听出生活的味道来!
淡淡的火烟味显然是早点铺涌出来的,湿心的柴、夹生的炭,再加上生火的是刚来不久的小姑娘,半天,这味道还浓着。妻子在听,好像是下雨吧,糟了,昨天的货摊没盖严实呢,那些货会不会被淋湿掉?妻子的货都经不住雨淋,阴人用的香纸钱火,凡人用的草帽香烟,妻子嘟囔着翻了个身,又才发现,身子一半开始酸痛。再翻回身,想找到晚上做梦那个睡姿,已经很难了。一夜有梦,都是关于几百公里外的老家,那些流得欢欣鼓舞的溪水,唱得天真无邪的童声。
妻子教过六年学前班,虽然有据可查的只有五年,但确实是六年,最多也就六年还差几个月吧。妻子的梦境总是有学前班的符号,挂着鼻涕的、挂着眼泪的、挂着口水的、挂着无法再见到的笑容的孩子们,听她走调的领唱,再根据小鸟的动作学会展翅,河流的动作学会奔跑。妻子现在不考虑那些了,当了六年的代课教师,最终选择离开,用她同事的话说叫你男人拖你后腿,其实也不完全是我拖妻子的后腿,是生活。腆着大肚子的妻子,站在巴掌大的小黑板前,那些孩子们在窃窃私语,听说老师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有一天生出来了,我们就带他去河边捞鱼。儿子出生后不到一岁,一场感冒引发的肺炎就纠缠上了他,我只好带着他们母子离开故乡。好像已经六点了,天怎么还那么暗呢。
妻子有点发呕,是不是风寒反胃,妻子想起昨天在农贸市场自家铺子,姐妹们煮的鱼是不是被什么污染了呢?她拧亮灯,直接进了卫生间,她首先被一地的长发吓了一跳。那是自己的无疑,这下是吓到了她,实在地说,她有点不敢相信。不就是洗了个头吗,这该死的头发居然跟着汗水轻而易举地被“海飞丝”褪下,为什么下来的不是左眼角那些与头发丝一样细却比头发丝难缠的皱纹呢?为什么不是右脸下半部位总是按不住它的蝴蝶斑与挂在眼下的眼袋呢?妻子想弓下身子去捡拾,此时,这一动作却引起她的迟钝的思维,头发,落发,她愣在原地,墙上的镜子忠实地把这一切反应出来,再次让妻子愕然。
洗发水只剩摇得出声来的一小点,会不会是这东西作怪。妻子还在想与她落发有关的一切。洗发水是一号路某化妆品店的老板娘送的。老板娘浙江人,来凤庆二十年了吧,当初从卖三分钱一米的泥龙绳子开始,现在也算腰缠万贯了的成功人士,她不感谢政策好,始终相信是她的命好,每天烧香敬神,就成了妻子的常客,香越烧生意越好,是她的原话,出于感谢,她带了瓶洗发水给妻子。当然后来我发现,那洗发水早过了使用期,妻子舍不得丢,留着,全用在自己头上,至于儿子用的,妻子也清楚该到哪个化妆品店购买。现在,妻子懊恼起那过期了的洗发水,有点嗔怒。香皂早已褪去茉莉花的香味,留下一团可能起不了作用的“面团”,牙刷已经倒下了半数的毛,牙膏挤得像一张树皮。毛巾一到冬天就硬得像地块铁,自来水根本无法把它软和下来,烧水又浪费电,妻子就用手搓,先干后湿,硬是将一块毛巾搓得挨得拢嘴巴。妻子的香水在她床头柜的二层,与她外婆给她的一个银针筒放在一起,香水其实早已无力发出香味了,灰尘与里面的水将孔给塞了,用时得使劲摇晃,或者干脆用力甩它。该穿哪件衣服,还真费周折,妻子把窗口小小地拉开一缝,她在看天色。如果天晴,得穿薄一点的,就是冬天下午的农贸市场也热得不行呢,不是阳光是四周那些小吃店的烟火。看着天阴,得穿厚一点,顺着迎春河边常常来往着一股股冷风,会直接蹿进农贸市场,给没有准备的妻子泼一身寒。穿什么衣,都让妻子恼火不已,货要摆到路边,一摆一收,这身衣服就脏了,加上满街落雪一样的鸡毛与蒜皮,根本就不用你穿新衣呢。下午还不到,就需要洗一把脸,否则脸就会有一种黏稠的感觉。
货物本来可以放在商铺里,这年头小偷多,重要的货比如香烟就得每天收摊后拉回到家里,第二天再拉出去。一辆几根废钢筋焊接起来的小推车,就这样随妻子往返于家与农贸市场之间。小推车的铁轮与粗糙的水泥地皮之间产生磨擦,那糙呼呼的声音提前几十分钟,报告妻子出门或归来。
二
七点整,那只孤独的黑头鸟就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叫了一声,石榴其实已成了一幅水墨画里的干枝杈,准确地说像是死了一样,再怎么联想,都无法想象这干枝杈上会长出淡绿的叶子,会开出火焰一样的石榴花来。妻子拨开反锁的门销,用钥匙旋转着房门,吓得那只黑头公来不及打开翅膀就跑,差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钻心冷的风趁机扑进门来,像带着针,遇上就有被针扎的痛,顿时让全身麻木。露水早已变成霜花,在小推车把上挂着,把那些印在上面的汗渍全部泡醒。
两个铁轮子的弹子让霜冻得根本无法转动,绑货用的尼龙绳轻轻一理,便发出霜块脆弱的声响。妻子将烟从里屋抱出来,红塔山红梅红山茶,都是云南制造,这时她发现怎么上了那么多灰,灯光下那些浮尘变得异常坚实。她找来毛巾,一条一条地揩抹,像是给自己的商品洗脸。这动作要轻,边角不能压卷,毛巾不能过湿,否则抹过的地方就有水汽,雾一样钻到那层塑料纸里,影响整条烟的面容,消费者怎么看,都会觉得那是假货,多事的人还会将情况举报到烟草公司。
妻子的货要准备多少去呢?这是一个学问性质的事。街天,农村人进城赶街者居多,尽量带些价格低的烟品,尽管这些抽烟的人就是这些烤烟原料生产者,但他们抽不起价格老高的烟。空街天,就带些好的,但再好也不能超过一包二十元的软珍品,再好的烟一进入农贸市场,再放到只有几平米的小铺子里那组变形了的货架,消费得起这种烟的人都不相信这烟是正品。妻子说,假烟放到金属柜台上,再镶上红绸,就有正品的形象了,有些假冒伪劣的极品香烟就是通过这样的渠道出笼,如果将正品的好烟塞到农贸市场的小铺子里,至少抽这烟的人是不会相信是真的。妻子的烟是熟人买去的,熟人们知道我在工商局工作,总不致于让妻子卖假冒伪劣香烟吧。对于发誓,我干了三十年工商管理工作,恐怕就这一点让妻子占了好处。把烟绑稳在小推车上,是7分钟左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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