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余 怒
身外物
每天在跑步机上慢跑一会儿
10分钟或15分钟,让身体
像木桩上的蜻蜓翅膀。
蜻蜓尚且如此。
宁静中有了新金属,空气中
有了新空气,才知道昨夜
外面下了雨。
每一个时刻都被移动过。
伏案数小时,我抬一抬头。
流星、人类的飞行器。每天
目光所及,都有新的内容
并以此将我更换。
老了,不否认
吃一顿饭,一小时,
牙齿与胃的关系是
两个齿轮间的关系。
它们有时不工作,给我们看
老履带和过期的润滑油。
程序得调整。
酣睡得调整为打盹,
米饭得调整为汉堡包,
锅碗瓢盆,花鸟虫鱼。
以前我总说“我”,
现在我总说“我们”。
请原谅我的帕金森和安静。
自由一刻
一天说没就没了,不能
保持清晨。
说飞机快,火车慢,
三轮车更慢。
突然患病,房子晃荡。
木房子里的自由身,
其自由,在于
性别是男性,框架是木头框架。
喝多了不去
听音乐,有钱不去
新马泰四日游,不与
嗓音低沉的人打架。
装聋作哑,而胡乱穿衣,
有鼻子有眼,而帮我回忆。
——你们醉了,惟独我具有
悲伤的能力。
为何这么短暂
没有此处与彼处的分别,
两国之间,
没有界河。
挑着柑橘的小贩说时间不够了,
旅客们说钱不够了,
他们还不够糊涂。
有人从空中跳下,
降落到水兽游弋的海面上。
有人就喜欢这么干。
而我们有我们的事。
周日,我们可以划上船,
去看他们嬉戏。
抱着石头游泳
如果想
体验时间之慢,就去
抱着石头游泳。
女孩子跳高。老烟鬼
迷信嗅觉。爱好音乐的政治家
说话一字一顿。盲人舒展四肢。
人行道上的脑血栓患者
拿脑袋不当回事。睁着眼睛唱,
什么什么圆又圆,什么什么浪打浪。
都是自然的,
削去了皮的,
吃了就消化的,
物理学和哲学,
武力抵抗的生理学,
吃力不讨好的经济学。
你给正在气头上的
女人打电话,嘴里含着浆果,以为身体
有椅子支撑普通话会利索点,其实不然。
好端端生什么气?
青山绕绿水,马达带动车轮,
我们仍然过我们的日子。
我们是螃蟹
马路上很多人,
百货大楼前不少乞丐。
沙马说,他们中间可能有艺术家,
一两个,一定比例,你看那瘦得皮包骨的,
拿着一顶脏帽子,见到漂亮女人就
将它摁到她头上。
沙马的说法有猜测的成分,甚至有
超现实的成分,他看待玻璃上
突然出现的一个洞和街头拐角
突然涌来的螃蟹就是这个样子。
我掏出一元硬币,有些迟疑。
犯罪的感觉和很多只脚在大叶子上滑动的感觉。
皮包骨的家伙朝我翻白眼,沙马赶紧声明,
我们是诗人,我们是诗人。
仿佛诗人是一个通用的暗号。
不,我们是螃蟹,螃蟹,转身跑开时我朝一辆
刚好路过的拖斗车大声嚷嚷。
袭来
有一天厌恶袭来,使他们
在房子里呆不住。离开坐了多年的
木漆椅子,像受了鞭打的猫
耸起脊背。琥珀里抽去了DNA的毛毛虫。
他们想知道,谁来了?它是
什么风?一所房子及其
伪装的空间感,清凉正在
颓败中支撑庭院,丝瓜和葫芦
仿佛爬动,于此刻抓一个东西裹住,
一夜间织出丝网。
返乡后记
某次从外地返乡的经验
多少天后仍无法消除,新鲜如
刚摆脱手套的手触到冰水。见到邻居
他劈头问:你回来啦?
而我感到不好回答。回避他的问题就是回避
那个地方的习俗。让一个城市受到保护。
让它的肢体自由活动。
那些居民的要求、兴趣,孩子的各种束缚。
有这样一艘船或一辆客车,到了
那里又返回,可在我的印象中
不过是穿过了一层纸到了纸背。
什么“遭遇过一件事”、“丢失过一件东西”,都无法
一一证实。他没有。谁也不例外。
一天或长或短,无人关心,并对此畏惧。我回来时
注意力已转移,其他的,只能算是
行乞者口腹满足后一路扔弃的鞋子和外套。
河边事
由腿部浮肿联想到灵魂。
风筝由细长的绒线决定。
我躺着,像垂在半空的电话听筒。
他在一棵树下,仰着头,不知疲倦地
说着。而我努力支撑,保持
意识清醒,不让它
不明不白如越飘越远的风筝。
时间过得快,草长得深,一群未成年人
怀着动物的忧伤,在河边打滚。
河里的冰块被捞上来。
雷电来得突然,风向变了,避雷针仿佛
精神抖擞的痴呆儿。
他剃了短发,在河堤上奔跑。河堤上有
一排水泥电线杆。现在他成了
什么也证明不了的风筝布。他自称是
我的兄弟,有冰块的灵魂。
从柿子园回来
我从柿子园回来时人们
惊讶地望着我。他们替我
难过,仿佛敏感于一次
非正常死亡,脑部植物化,青筋毕露
仅仅四肢幸免于车轮,被逐出
呼唤复活的浪漫仪式。
柿子青涩,清洁空气。自低处
仰望的口腹之欲,像挺立的高射炮。我仇视
郊区的破败、银杏树的阔大
番茄酱和成年孔雀的颜色。
不是青柿子,也不是红柿子。
我在树下,作为日光笼罩的整个大树
的某个扭动的环节而存在。
肢体的胜利
用一幅画解释一个想法。
不要没有逻辑性的多愁善感,不要尚未洗澡却
发出低吟的“肢体的胜利”。
具有洗澡水的气质。也可能是专注,谁知道呢?
离开工作的地方,像流星一样
铁下心,像提前死了一样。
唉,那些恶作剧
那些乏味的实现了盲人的理想的上了油的机器
专家般的美滋滋和痴呆,惩罚的乐趣。
今天,它们是一阵漫长的午休
值得有钱人享受,其中包含她。
比方说:跨过栏杆什么的;辞职去远足。
我不愿去想,在两块
不可穿透的石头之间。不管他们谈论的
话题是什么,沉重或诙谐,是知识还是
远处孤树、某种饮料、散发着嘴唇香气的一个骗局。
居留地
那么多尖顶、立方体,失败的建筑。
住在里面,我避免谈论它,也不去阅读
有关它的任何图片。力的关系、结构
和一些文字说明。除非
坐在飞越梅里雪山
或大西洋的飞机上,脸贴着
舷窗,因为心情复杂而没话找话。
我身边是一个近视的瘦子,交替着用双手
扶厚镜片的眼镜,更沉默。
我真想大声对他嚷嚷,说话呀,
说呀,你是哑巴吗?几天没吃
东西吗?正处在与爱斯基摩人习俗相似的
冬眠期吗?看着他忧伤的样子,我真想
抱着他从天空上跳下去。
飞机载着这么些心神不定的老人,
当然飞得慢,甚至漫无目的。
我将失败感保持到
另一个城市的出租车上,在付费时
与看上去昨晚已痛快地满足了欲望的
年轻司机讨价还价,下车时
猛地掼上车门。它夹住的衣角被我撕掉。
好端端的,为什么这样?我不知道。
我是软耳朵,相信发生过的事和两个以上的人
一口咬定的事,相信国家、上司、
涂了口红的嘴巴和电视新闻,顺从
道德和速度,却又喜欢
嘲笑,撕扯别人。我是个诗人。
星期一的办公室
和星期天的公园,其间
几天安静的日子;文件夹里
的豆腐块文章和电厂感觉倾斜的
烟囱;没有一丝声音的奇怪的练歌房。
这些是我压根儿
也不喜欢的东西,
偏要装出喜欢的样子。一副疼爱植物的
热心肠。冰面上的游轮。被呼吸挠得
鼻子发痒的小宠物。
一个傍晚,我放下手头乏味的书,用冷水洗脸时,
它就出现在盥洗室的镜子中。
抹一把脸,它更清晰。
有时候它在晃动的
列车前方,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有时候它在
刚刚葬下一个朋友的公墓,成千
上万的墓碑尽头。
你好吗,可怜的朋友?
我希望他再活一次,不用畏惧衰老,
无论听、看、想,都视为第一次,
剃光脑袋干活,赤脚听音乐。
而在婚宴上,人们一边喝酒一边
高声交谈,衰老成了一个时髦的话题。
没有人顾及此时的我。
空气是另一个话题,有的说,解放
围绕我们的空气,去森林里搭建
蘑菇一样的房子。有的说,扯掉两个孩子之间
的电话线和操同一种语言的人
之间的天线。如此等等。一个大胆的家伙
边说边趁乱
伸手去摸裙子里的新娘。也许他相信
这个肉体的短暂性与楼梯上的光线相似。
轻一点混帐,小心拉链
和钮扣混帐。这儿,不是。
那儿,不是。不要。好啊。
我在不同的城市停留,新鲜感像沙漠里的水囊,
只够维持几天,甚至几小时。
我考虑,怎样喊而又不引人注意。
足球场上,人们喊着,跳着,吹着
口哨,无数双眼睛
盯着一个滚来滚去的皮球。
家庭party或游乐场里,人们脱光
衣服,拍打灰尘以取乐。
创作短言:诗歌不是语言的高蹈和飞翔,相反,它应该限制语言的高蹈和飞翔。因为说到底,它是小人物的艺术,是生活失意者和受伤者的艺术,而不是贵族和绅士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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