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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划过旧日乡村

时间:2024-05-04

安宁

在乡下,是做一只飞鸟好呢,还是一只蚂蚁好呢,想想,似乎做什么都是好的吧。在苍茫辽阔的大地上,总是有充足的食物,为它们备着。至于与它们朝夕相伴的人类,在为生计奔忙,还是为子女烦恼,抑或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跟它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乡下人除了小孩子,很少会有人打麻雀的主意,实在是它们太普通了,普通到就像随处可见的野草,除非是人蹲在屋檐下,太寂寞了,才会听到它们在庭院里的声响,嗖一下从平房上飞到鸡窝旁,或者穿过井沿小心翼翼地走到牛棚里,再或从香台跳到清冷的灶台上。更多的时间里,它们像隐匿了一样,被人忽略掉,好像它们世世代代就在那里,即便村里有多少人消亡了,它们还是在那里,无需人的供养,也不需要上天的恩泽或者垂青,只要有大片大片的田地,哪怕是入了冬,万物萧瑟,冰天雪地,也一样有它们存活的空间。也只有我们小孩子,会喜欢与麻雀们打交道。雪天的时候,大人们躲在房间里打扑克赌钱,或者编筐编席子,我们则在院子的开阔处,用小木棍支起一个柳条筐子,筐子下洒上一些麦粒或者小米,而后将拴在小木棍上的绳子,引到房门后面去。我喜欢在门后面一边听大人们聊着十里八乡的奇怪故事,一边瞅着院子里是否有麻雀过来。冬天的麻雀长得都有些清瘦,在落光了叶子的杨树上,一眼就可以看到它们灰色的身影。尽管清瘦,但它们却是乡下冬天最有动感的音符,除此之外,大雪中的乡村,像是被封闭了的城堡,了无声息。也只有它们呼啦啦从枝头飞到人家庭院里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这个冬天是有趣味的。

蚂蚁

在乡下,蚂蚁有时候会在人家里筑巢,比如床底下、柜子后面、砖缝隙里,也不知它们哪儿来的力气,可以冲破这些坚硬的阻碍,将细细的泥土运到地面上来,自己则躲在这没有风雨的房间里,依靠人吃剩的残羹冷炙,维持着整个蚁群的生命。有时候扫地看到了,人骂一句,一笤帚过去,便消灭了它们的窝巢,但过不许久,那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照例有蚂蚁出出进进,和人一样,为了家族的一日三餐,而日日忙碌。乡下的人也便因此习惯了房间里有一两只蚂蚁窝的生活,不会像城里人那样大惊小怪,要动用灭虫剂,将它们消灭干净。而我们小孩子,蹲在地上稀里呼噜地吃饭,还会故意丢一根面条,看蚂蚁们怎么将这上好的食物,齐心协力地搬回巢穴里去。这时候的蚂蚁,就成了饭间的小乐趣,好像电视里上演的精彩的电视剧一样,一定要追着看到有了结局,才会罢休。看一只蚂蚁,大约跟看一会天空一样,是乡下人永远不会厌倦的习惯。因为天空一直都在那里,比人类还要长久地存在下去;而蚂蚁们呢,也地老天荒般地在大地上奔来走去,没有休止,也永无绝灭。

驴子

驴子在乡下是一种沉默的存在。它们拉车走在路上,常常低着头,一声不吭,倒是赶车的人,拿着鞭子,逢人便得意洋洋地在驴子屁股上,响亮地甩上一鞭,施展他作为主人的威风。那驴子也不争辩,快跑几步,讨好着车上的主人。如果主人高兴,驴子在这寂寞的旅程里,会听一会乡间小曲,这样赶路就不再是枯燥乏味的。两边大片大片的玉米,在风里哗啦啦地响着,兔子忽然间窜出来,怔怔地看一会一心一意拉车赶路的驴子,便在人的喊叫声里,掉头重新消失在玉米地里。乡下的秋天,快要临盆的孕妇一样,处处散发着浓郁的芳香。驴子这样平静地走在路上,不知道会想些什么。坐在车上的人,倒是盘算着这一年的收成大约有多少,收的时候要找本家的哪个男人帮忙,一车能拉多少玉米,有驴子在,又能省下多少力气。驴子是不算计这些琐事的,它的眼睛里只有乡间的小路。那路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驴子于是摒除一切杂念,像个行脚僧人,大太阳下安心走路。即便绊了一跤,挨了一鞭,也不暴躁地跳起来。只当,是雨滴忽然落在脖颈上,倏忽而逝。此时若从高空上看那只驴子,一定跟一只蚂蚁一样,是小小的一个黑点,在枯燥乏味的行走中,倔强地不发一言。

村子里的狗,跟人一样,一茬接一茬。狗老了,走不动了,又有新的狗生出来,继续接替那老狗,在大街上穿梭来往。老的狗常常跟老的人一起,在冬天的自家院子里,或者院墙根下,寂寞地蹲着。老人抽着烟袋,抽一口,烟雾要吐上许久。那老狗就笼罩在烟雾里,有些面目模糊。一切都是安静的,晒干的玉米秸被正午的风吹着,发出簌簌的响声。老人的喉咙里好像有痰,上不来,也下不去,就在那里耽搁着,于是呼吸的时候,便有呼噜呼噜的声音。人旁边卧躺着的老狗也是,它的喘气声有些费力,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似的身体,有气无力地随着喘息声上下浮动,好像一张飘在河里的腐朽的树皮。临近暮年的老狗,也一定正在朝一条河流走去,那河流会渡它到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那里没有村子里的喧嚣,也没有炊烟与食物,但却是美好静寂的。狗和人一样,是村子里自然的存在。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就差不多有多少条狗。有时候也分不清哪是野狗,哪是家狗。它们每日厮混在一起,跟女人们爱扎堆聚在一起唠嗑一样。村南头的狗说一句话,村北头的狗很快就用狂吠来回应上,其它的狗们也跟着聊上几句,于是夜晚村子里的安静,忽然间就被打破了。

鸡们算是院子里排行第一的主人,其他诸如狗啊鸭子啊鹅啊牛啊,都得靠后站。尽管鸡们每天都将院子拉得这里一泡,那里一摊,女人们忙里忙外,还得给它们打扫屎尿,但是院子里如果没有了奔来跑去的鸡们,就会安静得不太像乡下人的生活。况且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会央求着母亲在春天来临的时候,买下二三十个小鸡仔,玩具一样放在纸箱子里,帮大人代养着。街上卖小鸡的男人推着自行车,扯着嗓子,高喊起“卖小鸡了”,我就马上跑出院子,叫出那个像唱歌一样叫卖的男人,告诉他:我们家要买小鸡呢。卖小鸡的男人身边,早就围了很多女人。小鸡们拥挤在一层一层的笼子里,叽叽喳喳地叫着,那呆萌憨傻的模样,好不惹人喜欢!但凡那些活泼可爱的,都早早地就被人挑了去。女人们眼尖,总能一下子看出哪些小鸡可以顺利长大,并承担下蛋或者卖了换回针头线脑的使命。经验丰富的主妇们还会看看小鸡的屁股,分辨哪些是母鸡,哪些是公鸡。母亲没这样的本事,她只捡活蹦乱跳的挑,反正买上三十个,几个月后,活下来的也就二十个,总有一些命不好的,吃再好的小米,也照样经不起一点风寒。至于两三个月后,它们是长成母的还是公的,全是天意。

想来在猪的眼里,杀猪的李正最可恨,所以一旦铁锤稍微砸偏了一点,猪没有晕死过去,就会一下子冲到李正的身边来。当然,这样的几率不是很大,李正总能在猪嗷嗷的惨叫声中,意志坚定地一锤砸下去,让猪的叫声戛然而止。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拥挤着,看李正和其他几个男人,将晕死过去的猪,快速地割了脖子放血,血基本流干了之后,猪醒过来反咬一口的希望基本没了,李正就开始给猪剥皮。剥皮的李正像一个织布绣花的女人,细致到可以让那张猪皮不受一点损坏,而且快得只听见嗤嗤的声音,好像一转眼,一个黑猪,就成了光滑的白猪。于是李正将刀子一扔,拍拍手,气定神闲地看着其他男人将猪大卸八块。猪头上的肉处处都是宝,煮熟了用葱花酱油醋等佐料拌一下,是下酒的好菜肴,所以有点闲钱的人家,都会排队等着买这些小菜,就怕回家的功夫,全被人给抢走了。等到猪肉分割完毕,梨树下便空荡起来,案板上的血迹也慢慢干了。李正接了主人家的钱,坐在院子里,就着主人孝敬的猪头肉,喝一壶温热的小酒,又跟刷着大锅的媳妇,说几句今天生意的闲话,然后便伸伸懒腰,回屋睡了。梨树在风里哗啦哗啦地响着,而后便在夜色中,跟村口的狗叫声一起,慢慢慢慢地,没了声息。

金蝉

村子里有一片茂密的梧桐树林,每天晚上,只见树林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手电筒的亮光。男女老少都在喝完咸糊豆粥后,老鼠一样出了洞,一半算是散步消食,一半也是摸金蝉挣点零花钱。常常两个摸金蝉的人,围着一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转上一圈,砰一声撞了脑袋。我们小孩子们够不着爬到树干上去的金蝉,就拿些小树棍,一扒拉,那高高在上的金蝉,就啪一声掉进了草丛里。于是小孩子紧张地拿手电筒朝乱草堆里一通猛照,那土褐色的金蝉,大概也觉得紧张,隐匿在一片枯叶上,一时不敢在灯光里乱动,而在灯光滑过之后,才嗖嗖地朝最近的一棵大树爬去。我们的村子里,到底住着多少金蝉,又有多少千军万马闯独木桥似的,踏着别人的尸体,挤过了蜕变这一关,并可以放声歌唱呢?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夏天的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知了在耳畔鸣叫,又有无数的知了黑色的尸体,干枯后,掉落在地上。而每一棵树干上,也都会有一只金蝉蜕变后的壳,孤零零地在风里挂着,怀念那个不知道飞向何处去的身体。

蛐蛐

整个的暑假,村子里男人女人的关系,都显得有些动荡不安。早晨7点钟的时候,女人们便打扮好了,在巷子口站着,一边和对面的女人说些新闻,一边遥遥地注视着村口的公路。陆续有男人从市场上回来,并带来各式各样的消息。跟时刻都在震动的股票一样,有人忽然间发了一笔横财,将一个蛐蛐卖到了一两千,有人垂头丧气且眼睛布满血丝地回家。发横财的那个人,当然还没有从市场上抽身,他的好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周围几个村子。那男人的老婆可是早就迫不及待了,尽管知道男人会在集市上搓一顿,但还是做出要杀鸡宰羊的架势,喜滋滋地到小卖部买一大堆猪蹄猪肝等熟食回家。只是苦了那些同样熬了一夜却一无所获的男人们,他们像输光了钱的赌徒一样,在女人们提及哪个男人挣了大钱的时候,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小小的蛐蛐们,当然不知道整个夏天男人女人们的纷争,都因它们而起。它们照例躲在草丛里,或者玉米地里,在夜色浮起的时候,放声歌唱。而当人的脚步声来临,则立刻止住了歌声,躲避可能袭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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