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朱成玉
一封旧信,辗转于时光。如果它有脚,它应该像小鹿的蹄子,踏着月光与花香;如果它有翅膀,它应该如蝶之翼,携着露珠,飞过草丛。当然,这必须是一个男子写给心仪的女子的信,或者是女子写给爱慕的男子的信,它可以满足我对美好事物的所有想象。
信的内容已无关痛痒。泛黄的信纸,有了毛边的纸端,以及那略有讲究的折痕,无一不在剧透着那段旧时光里的情事。
我认为,通信是爱情里必不可少的浪漫。当你读到那些面对面无法说出的话时,会一下子把信反过来扣到桌面上,双手紧紧捂着,生怕别人窥到了你的秘密,而我更担心的是你滚烫的红晕,将它们点燃。
一封信里可以读出山河,读出琴音,读出酒酿,所以,在一些怀旧的电影里,你总会看到这样的镜头—— 一个女子在窗前,把一封信贴在胸口,闭紧双眸,头微微后仰,酒窝里泛着陶醉的光芒……此刻的女子遍览山河,心头琴瑟和鸣,如饮琼浆,与其说她被男人征服,不如说被一封信征服。
写信,等信,收信,是一个美好的循环,在这个循环里,慢慢抻出爱情的轨迹。
有信至,捎来万颗红豆,菩提的叶托着。日子很薄,但它,总是会把日子垫厚几分。
可是这么美好的信,我们却烧掉了很多。年轻是一头冲动的小兽,它时而暴怒,如乌云里的闪电;时而安静,如一座废弃的庄园。一些误会,一句伤人的话,便会累及这些无辜的信。多年以后,我们谈起那些被烧掉的信,总是忍不住心疼。
那是我们最初的信,信里有诗,有啤酒和烟灰缸,我们以哥们儿相称,大千世界无所不聊,知晓你是个女孩之后,我们的信才有了香气。可是我们烧掉了它们,香气亦变成焦味。有人说,青春禁得起折腾,分分合合也无伤大雅。可我总觉得,烧掉的那些信,还是在我心上烫了个洞。
有一首歌,名字很有诗意,是讲“我”在下午烧信,可为什么偏偏是下午呢?有人解释说:早上烧,像清洁工;中午烧,像做错事的文员;晚上烧,像毁灭证据的犯罪分子;只有午觉醒来后烧,才刚好和最伤感的时段应景。
有人则对“烧信”有这样诗意的描写——
我在旧居烧信。烧掉第一封,那是十三岁的道歉。烧掉第二封,十五岁夏天的告白。烧掉第三封,十八岁的所有。如果可以,我也想把过去的某些东西毁尸灭迹。我在这里可以一口气写下长长的单子,甚至恶狠狠地说:“哦,那一整年都忘掉最好。”但下一分钟,恐怕又要伸出手一条条划去。我想要忘了那一次的出丑,但要记得之后你给的安慰,可是忘了前面的难过,我如何再去体会你带来的温暖和快乐呢。记忆是如此麻烦缠人的东西,蜷缩在心上连我也无从控制的角落,依附在身边无数细节里。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和喜爱自己,从久远开始,并一直下去。
看,燒掉的又何止是信呢?那是一段一段的回忆。烧掉之后呢,又是一封接一封地写,就像那即将织好的围巾,拆了,又织,织了,又拆。青春啊,就像一部动人心魄的小说,一波三折,让我们欲罢不能。
你任性地烧掉那些你写给我的信。可是,你知道吗?你烧掉的信,正以另一种方式,飘散在风里,由风念给我听。由此,我有理由认定,你烧掉的信,正以另外的方式,被书写和阅读。
比起被烧掉的信,我更在意那些信的折痕。那时候,要把写好的情书叠成各种形状,以寄寓不同的情境。其实,叠出多少形状,最终也只有一个心的形状。情书为什么要折叠呢?因为要叠起所有的缱绻,暖你。
折叠,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意境啊。一封信的折叠,像不像一种拥抱呢?一张纸的上半部分,拥抱着下半部分;一封信的开头,拥抱着结尾;一些美妙的词,拥抱着另一些美妙的词;一种香味,拥抱着另一种香味;相思拥抱着相思;眼泪拥抱着眼泪;叹息拥抱着叹息;爱拥抱着爱。无所不包的信啊,又如此单一,因为那“折痕里,只有你的马车缓缓经过”。
风吹开哪一页,就读哪页
有一次去青藏高原,高原反应令我头晕目眩,呼吸急促。这再一次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有些高处,不适合自己。就如同看到老狮王被赶出狮群时,我们也毫不意外:选择了称霸,也同时选择了承受没落。
老了,不再喜欢往高处爬,喜欢往低处去,喜欢和小摊小贩们聊天,喜欢扎堆在一棵老树下,观棋不语。喜欢家里饭菜的味道,推掉的应酬越来越多,手里拎着的果蔬一次比一次新鲜。
老了,终于明白,要认真去爱在世的亲人,卸掉心里的那些敌人。愤怒时尽量控制分贝,听到不雅之语也不轻易皱眉和离席。坚定地认为蟋蟀和梅花一样可爱,愚笨比聪明更为金贵。
心情烦闷的时候,麻雀的叽叽喳喳也令人恼怒,不禁拿起一颗小石子,轰赶它们。心情平复的时候,鸟声又是一种美好的调剂,幸运的是,我愤怒的石子并没有真正赶跑它们,它们依然在我的阳台上方叽叽喳喳,它们的宽容令我欢喜,也令我羞愧不已——生命中,另外一些被我“赶跑”的人和事,多久不曾回来过了?
这让我想起孩童时家里养的两头驴子,它们关在同一个马厩里,相互发泄着不满,很是闹腾,可是牵走一头吧,另一头就变得焦躁不安。原来,那些不满,也是它们在一起的意义。
远的地方叫远方,更远的远方叫遗忘。人过中年,我开始收获越来越多的遗忘。慢慢地,我终将变成一个失忆的老人,胸牌上的电话号码是我与世界的唯一联系。迷路的时候,只能求一个路人拨通电话,等着电话那头的亲人,前来把我认领回去。
柴静说,即便开的是一辆老掉牙的破车,只要在前行就好,偶尔吹点小风,这就是幸福。幸运的是,我留下过一些文字,还有人记得,哪怕很短暂。所以,我也没有理由悲伤。
人到中年口才极好的女教授,一句话好长,甚至不带喘气。她的牙齿让我联想到,她丈夫面临的压力。
我们希望领导在会上长话短说,可是面对自己心仪的人,却希望短话长说,巴不得把一个词拉上半个钟头的长音。
我平翘舌不分,有时候着急还会口吃,这也不妨碍我对朗读的热爱,我依然会无比虔诚地读我自己的诗篇,并不介意人们的嘲弄。
从前,遇见空的东西,总喜欢往里面填充另外的东西,以使其丰盈。比如:遇上一面白墙,总喜欢涂鸦;遇到一块平整的雪,总喜欢印上脚印;遇到一只空瓶子,总喜欢插上花,或者灌入烈酒,顺便泡点中年的枸杞……
如今,见到空的事物,喜欢让它们就那样空着。
在我的读者群里进行过一场小讨论:你是希望成为一棵草,还是一棵树?读者们莫衷一是,我的答案是:只有成为小草之后,才会想着去成为大树;或者成为大树之后,才想着去成为小草。
只有贮存满了小草的温度,才会去梦想树的高度。或者是,只有领略了树的高度,才会去惦念小草的温度。这几乎就是人的欲望轨迹。人的欲望总是在经历了一些事,以及一些时间之后,有了顿悟,才会收紧。
多少人拼命努力,其实就是为了拔掉内心那棵自卑的野草,可是它的生命力实在太过强大,你获得再多的金钱,得到再多的赞美,它都不会消亡,你永远无法对其斩草除根。
有时候我的委屈,大于泪水,小于河流;但更多的时候,我的喜悦,大于河流,小于大海。
生命最后,总是避免不了要谈到死亡。死又何妨!不过是从烟火人间,走进拥挤的星群。我仍旧需要为了占领一个可以更好地发光的位置,费心劳神。
活着不相识的人,死后聚到了同一片星群。彼此遥远的灵魂,因为死亡,而成了亲密的邻居。
看吧,从生到死,一路上充斥着光与影的游戏。沟沟坎坎,跌宕起伏,任何一种剧情都有可能上演。往往是有心栽花花不发,生命,顺其自然就好。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本敞开的书,那么风吹开哪一页,读哪一页就好了。
责任编辑:田静328914AB-F61E-4124-8E19-47EC583A36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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