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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花蝴蝶

时间:2024-05-04

花蝴蝶名叫花冲,是话本小说《三侠五义》里有名的反面人物。花冲轻功卓著,武艺高强,善打毒药镖,年纪轻轻不走正路,专门采花折柳、奸盗邪淫,喜欢在鬓边插一支颤巍巍的蝴蝶, 每次作案都会留下一支花蝴蝶作标记,因此绰号“花蝴蝶”。因作恶多端引发公愤, 武林正义人士竞相追缉捉拿,后来被翻江鼠蒋平在水下拿住,押解开封府,判斩立决伏法。

年画《拿花蝴蝶》为扇面,线描。画中有七人,分三组:中间一组四人,北侠欧阳春、神手大圣邓车居中正前方, 上方翻江鼠蒋平、南侠展昭分居左右;左边一组二人,钻天鼠卢方、花蝴蝶姜永智一上一下;右边一组一人,锦毛鼠白玉堂。画中,花蝴蝶改名为姜永智,这是戏曲里的名字。在小说里,叫花冲。画匠采用戏曲里的叫法,想来可能是戏曲比话本流传更广,在民间更有影响。画中人物衣、帽、鞋刻画细致,表情丰富。欧阳春、卢方、邓车怒目圆睁又各个不同。卢方、邓车均为长髯。蒋平一脸诙谐中透着精明。展昭、白玉堂英俊轩昂。花冲一副白面小生形象。画中人物都是武生打扮。北侠持刀藏于背后, 后背插令旗; 邓车背后雉鸡翎,手持宝剑也是藏于身后,这是典型的戏曲姿势。其他都是兵器斜插后背, 不执于手。唯有花蝴蝶外罩英雄氅,以示其风流。身后是邓家浦邓车的宴宾楼。山、脊、梁、檩、窗、棂尽皆细致,山与脊无传统小兽,想来是受画笔所限。在《三侠五义》里,最后拿花蝴蝶的是翻江鼠蒋平, 年画上参与的竟然多达七人。想来是把整个过程都写进去了。画匠寥寥几笔,就把整个戏故事经过集中在一幅小扇面上体现,真是煞费了心思。平面上也有了时间线,也有了冲突与矛盾,知道故事的人都可以通过画面把故事在大脑里生动展开。

《拿花蝴蝶》中有一处细节值得商榷。花蝴蝶每次作案都会留下一支花蝴蝶作标记,淫贼狂傲,自以为无人能及,所以肆无忌惮地公然挑衅正义; 但这其实并不符合常理, 哪有高调做坏事者? 除非心理有问题, 要么就是强大到可以挑衅世间任何良知———这是不可能的。唯有一种解释:这是小说笔法,艺人为了突出形象、抓住读者心理而使用的小小伎俩。而这伎俩却成了败笔。正常的,或许应是在头顶方巾上有花蝴蝶标记, 花冲以此明示自己的英俊潇洒与风流倜傥。

“拿花蝴蝶”穿插在《三侠五义》之中,这段故事与整部书基本关系不大, 除了突出侠义对邪恶的惩处与态度。也许,艺人在创作的时候觉得花蝴蝶的故事有意思,就把这事情给了三侠与五鼠, 算是文艺创作的旁逸斜出。只不过,这跑出来真是跑出来了,感觉与整个故事有些脱节,也有不和谐的感觉。跑出来的这部分,想来连创作者也以为故事太弱,就没有独立成篇,也或许是五鼠闹东京的故事实在过于出名了。

《拿花蝴蝶》作为年画,把《三侠五义》中的一个小小片段集中到一幅画上, 说给孩子们,让孩子们由画开始去走近传统。想起发小胜利,他家庭发生变故,小学读到二年级便辍学回家帮爷爷奶奶操持家务。胜利时常一个人抱着收音机听评书。他听评书痴迷。周日放学回家被父母喊去地里干农活, 时常听到福海老奶奶训斥他:“又听忘了地里的活了吗,快去跟戏匣子过吧! ”他最喜欢的就是《三侠五义》。夏天的夜晚,他在十字街口或者青年河边与我们说起陷空岛,说起欧阳春,说起双侠。我们没听说过这些,我们只知道展昭、白玉堂。他的大脑里装着与我们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我们无比神往。他不能去学校上学,就读这些演义故事,或者抱着收音机听讲故事。那时候的小孩子都有武侠梦, 或者白衣飘飘长剑在手,或者高来高去除暴安良。听了胜利的讲述, 大多孩子心中向往的是南侠展昭,也有喜欢锦毛鼠白玉堂的,在三侠与五鼠八人中, 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偶像。

多年后, 勝利在青年河畔积累了良好口碑。他把侠士梦放到具体生活里,勤劳耕作,敬重老人,在村子里静默生活。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他照顾老人没有怨言。他的女儿也与他一样, 每到周末就回去看望老奶奶,给老人洗脏衣服。村子里每每说到他一家人,都会心怀敬意。他心里依然有着侠士梦,按照侠义的路子处世。

大家最敬佩的还是欧阳春,他是《三侠五义》里武功最高的一位,他为人正直,是位忠厚长者。村子里,五辈哥方头大脸,络腮胡子,为人热情、宽厚,可惜去世得早。回忆他模糊而短暂的过往,感觉他兼具北侠、南侠的风神。他爹也是这样子,一直是我敬爱的长辈。发小爱国有点类似鬼精的蒋平,精明而不失仁义。也有花蝴蝶这样的人,当然不是淫,是令村子里恨得牙根痒痒的人,小偷小摸,毁坏人家的东西,或者背后挑拨是非。故事或者小说,其实往往是在照搬人间,而后又反过来影响世俗生活。至少在青年河, 我看到人们走成了他们曾经看到过的样子。

小时候喜欢连环画。我们管连环画叫小人书。连环画与年画有很大渊源。扇面年画《拿花蝴蝶》就有连环画的影子,或者反过来说,连环画里就有年画的影子。年画的故事必须集中,连环画则可以娓娓道来,更令孩子们喜欢。店子集那天,早上天还灰蒙蒙的,我早起来做贼一样偷偷扒开鸡窝,伸手向里面摸, 熟睡中的鸡懒懒地低声咕咕着,摸到尚有余温的鸡蛋,就掏出来,再用砖轻轻地把鸡窝门堵好, 起身找地方把鸡蛋藏好就去上学。早上放学回来吃饭后,偷偷拿出藏好的鸡蛋再去上学, 中午放学后不回家, 直接拿着鸡蛋去店子街桥头交给收鸡蛋的,收鸡蛋的给八分钱,然后去街里卖小人书的那里蹲下, 眼巴巴地看一会儿就起身往回飞奔。等到下一集的早上,再偷一个鸡蛋换八分钱。这样再去街里,就可以买一本喜欢的小人书了。当然,有的小人书还需要再攒一次鸡蛋才可以得到。

一遍遍地看年画《拿花蝴蝶》,里面就藏着童年的梦。我在青年河边见到的年画不是这样的,是彩色的连环画式样的。弟弟喜欢买这样的年画, 买回来就让母亲用面粉打糨子, 然后用笤帚苗把糨子抹平到画的背面,用手捏着画的两角把它贴到墙上。又或者去后面猪圈边上折棘针, 然后用棘针把画钉在墙上。印象中有《三请樊梨花》,这是《薛家将》里的故事。更早还见过《奇袭白虎团》《杜鹃山》,那些踮着脚尖的样子让人感觉怪怪的。一进腊月,集市上就开始卖年画了。孩子们蹲在花花绿绿的画摊前犹豫着, 不知选哪一张好。多见的是三国故事、岳飞故事之类,单幅的《三英战吕布》《小将岳云》《武松打虎》等。买回家赶紧就钉在墙上,怕放下后不小心给弄折了。老头老太太则喜欢买一张又白又胖的大娃娃抱着红鲤鱼的年画,让色彩明艳、亮丽的年画也照亮他们清冷的家和心。

早一些时候,家家户户都爱贴灶王,后来就只剩下老头老太太贴了。我并不以为灶王也是年画, 以为它是信仰与崇拜的部分。而《拿花蝴蝶》则是《三侠五义》的一部分,也是《包公案》的一部分。它以故事的形式影响人,也塑造人,当然,结果有好有坏。

年画里有太多的意趣。不同年龄从中看出不同年龄的东西。第一次看《拿花蝴蝶》, 只觉得找到了小时候看小人书的感觉。及至朋友拍照发我,放大后看,才知道里面藏着太多过往疏略了的细节。比如在翻江鼠蒋平的面部, 竟然能够看出一只鼠的样子。一个画匠用他的纤细笔触书写着自己内心的爱憎喜好。即便十恶不赦如花冲,匠人也画得仔细,没有丝毫懈怠。体现这种匠心,群侠后面的宴宾楼也是例证。好的作品,处处见好,处处不敢马虎,起笔便传精神,收笔即见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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