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不住这一刻

袁永苹

巨翅

她说她想长出一对翅膀，从她那单薄的肩胛

骨中间。

这种想法或者说法击中了我。旧事重提。

我曾经也梦想着从我巨大的肩胛骨后面的

两扇硬骨头中间生出巨翅来，它们的生出

会令我的身体为之摇晃，如同从肉当中长出

参天巨树，

或从海中矗立一座高耸的房屋。这件事令我

悲伤，

因为我曾无数次在梦里飞翔，真的飞翔，俯

视房屋，

像一架贪婪的显微镜，与风相交，皮肤镶嵌

着风的金边儿，

但身体仍有人的重量不如鸟般轻盈，在梦里，

一切的重量都在，可我却在振翅高飞，写诗。

与 奥 哈 拉

那些诗行曾经带给你

由衷的快乐吗？

“诗只是当下完成的东西。”

在午餐时分，在步履匆匆的街道

在挤满了屋子的房间……

匆匆写就，塞进抽屉。

“有些东西每天伴随我们。”

美，就这样以一种戏谑，

诞生于我们的缺陷！

“它们强大如岩石。”

远足

自从清晨就开始阅读，

为了不打扰孩子的睡眠，

我没开灯，让窗帘的缝隙，

透出几缕光线来照明

——但已经足够。

小雨洗涤了这城市的郊区，

顺着一条街道，我每天望去。

蔬菜集散地已经有人头攒动，

许多小汽车沿着雨后发亮

的街道滑行过来。有一个

行人在我视线的最远处。

我想到了一件事：在诗艺

上许多人一辈子追求澄明，

却在黑暗斑驳中打滚，

而另外一些人从一开始，

就进入了那里。多么美好。

这个早晨，湿润的郊区，

树木泛着新绿。我就坐在

我的椅子上，向着视线

更远处，走去。

我留不住这一刻

我留不住这一刻，

就像我留不住任何一刻

一样。

我留不住

她转身的瞬间

和她叫我的声音。

留不住这个早上

椅子的吱嘎声，

留不住窗外的大雾。

纵使我努力记忆，

将一切瞬间延展，

但是我留不住它们，

他们从不肯停脚。

我留不住风声

留不住匆匆而过的人，

我留不住她的两岁半

也留不住她的小肚腩。

留不住我自己的一声喘息，

也留不住顷刻而下的眼泪……

我什么都留不住，

除了我能写的这首诗，

它保存在电脑中，

但随时会毁于一次死机。

逃离

星期天早上我给她穿衣

她像兔子一样逃窜，

而我的手撑住宽大的衣领，

我是捕鸟者，她发黑的皮肤

细长的腿和手臂，像是一条小干鱼

一个星期没洗澡。“幫我拿鞋子”

这是她对我的控制，语气中

有管教我的威严。“妈妈”

我利用她的松懈写诗，

抓住这瞬间易逝的感觉，

我起初想要雕刻一个儿童雕像

但“妈妈”已来不及，

三角龙、尿罐挤在起居室里。

“妈妈”她的控制无孔不入，

我则企图逃窜，将意识

带入到雕刻这首诗，

“妈妈”但是声音像风

窜入。

我们都曾是小干鱼，

发黑，缠绕在妈妈周围，

用爱将企图逃窜的妈妈

绑在我们身边。

哦，我们将

企图跳出

渔网的鱼

抓回来。

责任编辑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