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姚雅丽
一
夏日阳光炽热慷慨,天空纯净透明得藏不住一丝秘密,空气中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音。海那么近,从公元1000多年前吹来的海风,驱散了盛夏的燥热。
我从泉州机场出发,在高山与大海之间切换,在繁华与苍凉之间游弋。我内心的平静与冲动在苍茫时空里沉浮。我抵达黄土高坡,抵达千里平沙,也抵达如影随形的悲欢。我的目光摩挲着饱受干旱煎熬的土地,摩挲着戈壁滩上身姿傲然的矮树。越是恶劣的环境,越令人难以抗拒,也越接近仙境。
我携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和风启程,从东南向西而行。这是一条先人开辟的道路,这条路上曾经开满鲜花,也布满荆棘;这条路上有浪花的欢笑,也有苍鹰的长啸。这条路,从海洋伸向无边广漠……
我的眼前是与福建泉州迥异的风景。
在我久居的古城泉州,山温柔腼腆,空气潮湿温暖,风吹来,携着草木的芳菲,风浪的咸涩。
古城遍植刺桐树,故别称“刺桐城”。春天,满城的刺桐花如火如荼。你随意转个身,总能觅得这座城市春天里最耀眼的精灵——从唐末五代一路妖娆绽放的刺桐花。它酣畅淋漓地欢笑于尚未抽出绿叶的枝头上,气场强大,孤高倨傲,摄人魂魄。
满城的刺桐花,不管是大张旗鼓地炫耀于街道两旁的枝头上,还是含羞带娇地潜藏于深巷古厝里,都是春天里泉州最招人眼球的一抹亮色。它们竭尽全力地燃烧着,在微醺的空气中欢呼雀跃。它们骨子里透着一股热力,一股豪情。它们热情奔放地唤醒万物,牵引着迷惘的方向,点燃了璀璨的光芒。
而时令一跨入夏天,金灿灿的相思花就占了主场。它们满树耀眼、满地铺金地渲染着迷雾般的深情。在乡村,在山林,随处可见。它们呼啦啦地长着,放肆地和高贵的植物们抢占地盘,且花朵气味呛人,所以大人们是不待见它的。可是,它们依然不慌不忙地生长,热热闹闹地开花,秋来枝头一串串蚕豆般的籽实煞是诱人。它是我们童年的最佳玩伴——我们攀上它的枝头,把它娇艳的花朵采摘下来编成“过家家”时新娘的花冠,把它金色的花蕊一簇簇扯下来装盘当作大宴宾朋的“佳肴”……
这就是闽南的双生花——刺桐花、相思花,像极了闽南的男人和女人。刺桐花的火热宣泄着闽南男人的澎湃激情和冲天斗志。它暗藏狂澜惊涛,有着一意孤行的冲劲和决绝,绝不拖泥带水,不给自己任何退路,就像闽南男人并不高壮挺拔的躯体里时时激荡着的不安分因子。相思花的美则充满悲情,暗藏着闽南女人的命运密码,不争不诉,无怨无悔。即使再苦再难,也坚韧生存,倾其所有,不求回报,卑微得像脚下的赤土,是闽南查某的花语。男人一味地张望世界,追逐远方,永远膨胀着勇士出征的梦。女人则坚守家园,把相思熬成血泪,把苦水往肚里吞。她们催生了男人永无止境的野心,也用韧性和无怨无悔的隐忍成就了男人在家里的霸主地位。
世界没有尽头,闽南男人的疆域也没有止境。他们把海洋融入骨髓,心中永远澎湃着大海的涛声,目光时刻望向更遥远更广阔的时空。漂泊,是他们命运的注脚。自先祖从河洛故地出发那一刻起,他们就把家园、行囊扛在肩上,随时准备远行。闽南,只是他们的加油站,是他们浪迹天涯的牵绊。
我从海上行至陆上,越过山,越过水。千万里的路,我携着千万个叠加在一起的身影前行。我看到他们或转战商海运籌帷幄,或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或花前月下吹箫鼓乐,或书室厅堂教子课孙……我听到他们的声音意蕴悠远,我看见他们的笑容深沉睿智。
他们沿着“海丝”之路,扛着一种信念出发。
我的眼前是汹涌的波涛,是横亘于浪涛上的海上长虹——洛阳桥。当年多少南来北往的船儿从这里驶出刺桐港,又有多少动人心魄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我看到一个个闽南商贾的身影冉冉而至……
近了,近了,在洛阳江的波澜中,我分明看到他——明代大慈善家李五。
我曾在寒雨飘零时,追随先人的踪迹,走访李五九落大厝。推开满宅荒凉,细读这有107间的大厝群的一个个传奇,我仿佛看到当年李五家族的满室芳华。我仿佛看见沉醉于琵琶古调、南音幽扬中的李五捻须而笑的踌躇意态。
李五是河洛后裔,也是典型的闽南男人,这注定了他的目光绝不局限于泉州晋江。当他决定泛浮商海时,心中一定掠过苍生的苦难。母亲河晋江的滋养,使他的生命里流淌着为天下苍生担当的情怀。当时号称“东方第一大港”的刺桐港,水陆畅通,舟车如鲫,李五犀利的目光穿透了万水千山的阻隔。他的家乡晋江凤池出产的蔗糖扬名大江南北,李五从风讯里嗅到了商机。他发动乡邻广植甘蔗,榨汁制糖,而后南糖北运,又将北方的丝帛南运,并加工成丝绸、棉布,再转销到东南亚,又从东南亚运回玛瑙翡翠玉石等,如此循环,经数十年积珠累玉,终富甲泉郡。李五富而不奢,仁且有爱。他一生铺路架桥、筑陂修堰不计其数,开仓赈灾、扶贫济困不遗余力。其中最广为后世传颂的当属明宣德六年(1431),李五出巨资,历时三年重修洛阳桥,桥墩加高6尺。降低了水患,畅通了航运。当车马悠悠跨越两岸,当船帆徐徐出海、入港时,李五的名字、洛阳桥的传奇也随着波光跳跃。
洛阳桥,是海上丝路重要史迹。李五,是无数闽商中的一员!李五家的船队,闽商的船队,以及来自各国的商船一起,汇成了海上丝路一片逶迤的帆影。
站在池店的李五九落大厝前,听着李五后裔的娓娓讲述,我的目光掠过苍茫时空,一个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踏浪而来,笑吟吟地看着我,没有任何的陌生或距离感。我身边的许多泉州人,都有他们的影子:豪爽热情、爱拼敢赢、豁达开阔、重情尚义、与人为善……那一个个走南闯北,敢为天下先,创造了大量财富继而造福桑梓的泉州人,哪一个不是秉承了李五等先人的爱拼会赢、大爱无疆?那一个个担当起家国春秋,名士风流天下闻的泉州人,哪一个不是印证了泉州人的崇文重教、兼收并蓄?那一个个柔韧包容、相夫教子、敦亲睦邻的普通闽南查某,或一个个文武双全,在政坛、企业界、艺术领域叱咤风云的杰出泉州女性,也都有李五儿媳秦氏的贤惠能干、家国情怀。他们从海丝源头启航,把新的航线伸向新的地域!很多时候,你在远离海洋的内陆,恍然间一回首,听到大海的涛声;在似曾相识的街头,你看到泉州的品牌,它们旗帜般,飘扬在异乡的街头……
血脉相承,薪火相传。爱拼敢赢、乐善好施熔铸成闽南人的精神底座,也汇成一股泉流,流向泉南大地,流向千山万壑,流向干涸的心田。我透过一串串简单的数字,去触摸一颗颗滚烫的心:近百亿元的慈善资金落足于泉州市慈善总会和各县市慈善总会,200多个泉州乡贤和企业家冠名的慈善基金会在大泉州遍地花开!大爱,在浪涛中跳跃成绚烂的花朵。
这就是闽南人!他们骁勇、慷慨,吞吐着大海的深广和天空的无私,延续着丝路花雨的玫瑰之旅。他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下根,把他乡当成故乡,很自然地播撒拼搏的因子、爱的甘霖。这是闽南人行事的格调,也是他们成功的要素。他们随身携带海的气魄,不忘海的嘱托,用大海一般的豪情抒写了“海上丝绸之路”的逶迤诗篇。他们的目光并不局限于海上,而是穿越万顷碧波,望向陆上。
我在西行途中,追逐高天流云,与一个个闽南乡贤在漫天风沙中遇见。在浊浪滚滚的黄河边上,我看见一个硕壮的身影,那是我的南安乡亲蔡大哥。他是从海上走向陆上的践行者。蔡大哥年少时,一身戎装奔赴兰州军区。粗粝的风沙练就了他的胆识,锻造了他的筋骨,当兵的历史舒展了他的家国胸怀。从部队退伍回泉州,蔡大哥并没有安于家乡得天独厚的创业条件,西北的风沙时时鼓荡着他的耳膜,那是黄土地向他发出的呐喊,带着焦灼与热切。闽南人天生的商业敏感让他捕捉到地域差异的潜在商机。他张开臂膀,打开版图,义无反顾地再次西行,把闽海的资源、人才和开放理念带到西北地区。青春的光芒如烈焰映红戈壁荒漠。在甘肃创业20多年,他的生命与黄沙融为一体,汗水化作成功的音符。蔡大哥的集团公司成了福建人在西北地区的标杆。当人们追逐他涉猎商海的足迹时,他已经转身,如行脚的僧人一样,默默地走进风沙中,走在贫瘠的土地上。看着那么多的孩子在简陋破旧、摇摇欲坠的校舍里念书,蔡大哥那铁血硬汉的心,在孩子们渴盼的目光中化为绕指柔。他想:“为孩子们撑起一片晴空,为他们架设通往理想之路,我责无旁贷!”十多年来,他的目光没有游离过孩子们脸上的高原红,累计近千万的爱心捐赠点亮了多少求知若渴的眼睛!听着那飒飒风声吹送来的琅琅书声,看着那满天风沙中浮出的张张笑脸,蔡大哥的心也欢欣跳荡着。他的话语穿过风沙传来,掷地有声:“我还会继续走在传播大爱的路上,尽我的力量为西部的孩子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就在前些天,黄河边上传来佳音:蔡大哥主持的总投资达54.6亿元的定西巉口古镇文化旅游扶贫产业园项目举行开工仪式。又一个漂亮的转身——他成了西部和沿海地区的文化使者。“甘肃是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重要节点城市,也是‘一带一路向西的大门,来这里发展具有很大的潜力。”你看,蔡大哥以主人翁的姿态,当起了陆上丝绸之路的形象代言人。
蔡大哥的身上,贴着闽南人“爱拼敢赢”“肩挑日月”的标签。他们天生就有大海的豪情,就有闽南人的担当。这种豪情与担当,不仅体现在有大成就、大作为者身上,也在一路蜿蜒西行的闽商军团身上细水长流。
我追逐着千里黄沙,追逐着闽商军团的足迹。我漫游西部,不仅仅是一个观光客……
1000多年前,闽南人从海上出发,装满瓷器与茶叶的商船劈波斩浪,徐徐前行,抵达地中海。也逆流转向,蜿蜒西行,与世界接壤,形成一股持续吹向全球的东方文明之风。10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从海上丝路的源头出发,向陆上丝路走去,与一个个闽南乡亲不期而遇——在福建省对口援助的甘肃省定西市挂职的闽南乡亲吴大哥。吴大哥与其说是在挂职,不如说是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延续着过去与今天的对话。赤日下的陇上,天空辽阔孤远,白云漂泊无依。塬上、坡上稀少的植被竭尽全力抓住地皮。生存,是一场千难万险的鏖战。极度干旱摧毁了生命,也造就了生命。晶莹的水、娇嫩的绿是黄土高坡上最昂贵的装饰。挂职一年,时光如飞,吴大哥白天奔走陇上,晚上挑灯笔耕,写下戈壁残阳,陇上秋色,写下民间歌谣,百姓心声。他捧着一颗诗心,怀揣一种使命,以诗人的方式行事,执着、忘我。
在甘肃定西,有两件事是吴大哥最挂心的。一是募资助学,圆定西贫困学子求学之梦;二是重修许公祠。扶贫助学之不易,无须赘述。那么,请允许我费一些笔墨说一说许公吧。许公,许铁堂,才华横溢,诗文绝佳,著有《铁堂诗草》《双松诗》等,“每篇出,辄传布海内”,被明末清初文坛誉为“闽海诗人”。他自闽出发,行至甘肅,任安定(今定西)知县三年。目睹陇上生存环境的残酷,眼观朝廷赋税之日重,他心如刀锉,下决心为官一任则造福一方。他赈灾减赋,修桥铺路,治水兴学……清廉耿介、一心为民的许铁堂被定西百姓尊为“许爷”“许青天”。但终因为民请命、得罪权贵而被革职罢官,以致垂暮之年,贫病交加,客死陇上。
300多年的风雨潇潇,许公给定西带去了闽海学士风骨,定西人民也建祠挽留许公。许公,成了“海丝”与“陆丝”的永恒纽带。
离开定西那一天清晨,吴大哥特意带我们去拜谒许公祠。赤天炎日,沿途目之所至,依然是令人揪心的干瘪和荒凉。而到了许公祠,我们却呼吸到扑面而来的清新舒畅。那是西部少有的草木香气。绿茵在足下蔓延,几株高大葱茏的树抵挡了如火的骄阳。向下望,视野开阔,平展如画。就像当年的定西人倾城而出送别许公一样,今天的定西人民依然把风景独好的地儿留给许公。
为了树一座闽海丰碑,吴大哥向着闽南的方向发出呼声,而海那边即刻传来声声回应,一笔笔善款潮汛般涌来。吴大哥的散文集《定西,我初见的模样》、诗集《我们约好了》也如期由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7.2万元的稿酬尽数敬奉给许公祠。他在挂职期满离开定西时,已筹集了修祠善款260多万。2016年9月28日上午,圣洁的云朵见证了许公纪念馆重修的开工仪式。吴大哥和定西人民一起振臂挥汗,把许公祠建成一个市民休闲观光的文化公园,也把闽海风骨植于高天之下……
二
时光不曾湮灭那些西行的步履,今天的我们也不曾止步。携海而行的身影,沿着那些脚步走下去,唱和着海陆交汇的诗章……
2017年的夏天,我背起行囊,再次西行。我的足迹、我的灵魂也在千年的时空里穿行。我不用担心流离失所,因为无论行至何方,都可以欢呼于闽南乡亲开拓的版图里,当然也就不愁一路西行的吃住行玩。
我再次从“海丝”起点出发,向西,深入陆上丝路的另一个重镇——新疆。
新疆,古称西域,疆域辽阔。当我融入它的广袤无边时,我越来越感觉自己渺如黄沙,甚至失去了存在感。车行几百公里,极目是绿茸茸的草地,线条柔和地蜿蜒起伏。偶尔有苍鹰振翅长啸着冲入云海,或者遍地牛羊懒洋洋地蠕动。牧羊犬压阵,气定神闲而又不失警戒。牧人骑着高头大马,像君临天下的王者。是的,眼下,他就是统帅这片草地的王。车子越过一道山梁,扑面而来的还是一望无垠的辽阔,但山河已变了脸。绿,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卷起收走,随之出场的是飞鸟难越、寸草不生的戈壁,你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天地苍茫,时空苍茫,你身处其中,又被抛出其外。
我似乎听到一阵阵驼铃叮当,看到一队队载满着丝绸、茶叶、瓷器、玉石的商号穿过点点绿洲,茫茫沙海。
暮色迟迟而至,我们入住鄯善。这里曾经是陆上丝绸之路的要塞,地下埋藏着楼兰古国的城邦。我触摸废墟,遥想当年的盛况。沿着这条黄沙迷漫的丝路,我又看到一个个闽南人的身影,他们打通阻碍,连接起浩渺的时空……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老家南安市洪梅镇鼓荡起的海风,已向西域劲吹。一个个黑黝黝的闽南汉子远赴新疆,在乌鲁木齐做起了海鲜生意。他们像先祖一样,肩扛拼搏的信念,做别人不敢想象的事情——从离海洋最近的地方,到离海洋最远的地方,让新疆人吃上海鲜!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闽南人做到了!我堂哥说,他们初到新疆时,还没有冻库,只能卖海鲜干货,一大袋鲍鱼、海参、鱼翅扛在肩上就上火车了。从泉州到乌鲁木齐,火车哐当哐当地走六七天,骨头都晃散架了,身上生了虱子,随手一抓就是一把。但闽南人不退缩,他们天生就是敢吃螃蟹的人。起初,新疆人把闽南汉子们推销的各种海产品当成怪物,避之犹恐不及。但闽南人不沮丧,不退缩,而是改变策略:送货上门,免费试吃,免费传授烹饪技巧……新疆人这才咂舌:世间竟有这等稀世美味!于是,天堑变通途了!我的闽南乡亲在新疆站穩了脚跟后,就把妻儿也接过来。那些个第一次走出闽南乡间的女子,起初连男女厕所都分不清,但她们凭着闽南女子的坚韧、泼辣、机敏,终与男儿比肩,在生意场上独当一面,游刃有余。
我走进洪梅老乡在乌鲁木齐建的冻库。巨大的白色金属库房里,几个健壮的当地汉族小伙子推着区间车穿梭着装货、运送。红色的指示灯闪烁着,仿佛不灭的海上灯标。听我的小姐妹说,她们的海产品大都是直接从福建、广东发货过来,有冻品,也有活鲜,各种海上珍馐都有。新疆人品尝着海鲜,也接纳了踏浪而来的闽南人。
20多年风吹沙鸣,当年的西行海鲜军团,像新疆的建设兵团一样,如今已在新疆扎了根。买了房,上了户口,孩子们在新疆出生、长大、上学,话语中时不时蹦出个藏语或维语的词儿。他们和维吾尔族人民做了邻居,和哈萨克族人民成了生意伙伴。新疆成了他们的故乡,而千万里外的故乡反成了他乡。我到洪梅老乡在乌鲁木齐的家中做客,他们待客的方式也是新疆式的:大壶的奶茶端上来,茶点是摆了一桌子的葡萄、哈密瓜、香梨。正餐是烙得香喷喷的馕,还有大盘鸡、烤全羊,浓郁的西域风情扑面而来。唯有乡音不改,唯有对远道而来的乡亲情深不变。
把酒言欢之际,我的洪梅老乡告诉我:几十年前,当地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少数民族对汉人十分排斥,汉人去他们的店铺买东西时,他们会下意识地甩着手中的弯刀,指向汉人,向汉人示威,敌意明显写在脸上。他们或许认为汉人的到来是对他们的入侵。但时间能冰释前嫌,消除隔膜,亲密的情愫在民族的交融中潜滋暗长。汉族人的入驻,给少数民族带来的不仅仅是内地的各种新鲜事物和丰富的信息,更重要的是情感和智慧的共生。
我们跃马扬鞭在那拉提大草原,醉卧于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我们探访汉族老乡,也深入少数民族的生活里。在喀什,我们一行走进维吾尔族老乡家中做客,萨迪克大叔笑呵呵地把我们迎进屋,阿依慕大妈拿出各种干果、甜瓜、馕饼让我们吃个够,还一个劲儿张罗着给我们做凉面。乌尔古丽妹妹跳起了欢快的民族舞蹈,巴依老爷手把手地教我弹冬不拉,我无师自通地跳起了维吾尔族舞蹈,大家沉醉于民族亲如一家的甜蜜和幸福里。要离开时,我取出200元,塞到萨迪克大叔手里,他说什么也不接受,硬塞回我口袋里。同行的伙伴趁大家在依依道别,悄悄地掏出500元,压在桌上的果盘下。随后我们的车驶出村子,奔向下一个目的地。可不多时,我们的身后响起了“轰轰轰”的摩托车声,还有萨迪克大叔气喘吁吁的叫喊声:“等一等,等一等!”我们的司机把车子停下来,只见萨迪克大叔不由分说地把500元又塞给我们,任凭我们怎么解释,他都坚辞不受。说急了,他脱口而出:“维吾尔族和汉族是一家人,自家人在自己家里吃点东西,哪里还要什么钱呀!”说得我们的心暖乎乎的。是的,我们千万里的来,并不是置身异地他乡,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呀!难怪我的洪梅小姐妹说,以后退休了,也不回泉州了,就在新疆养老。新疆气候好,人更好!多少时光多少辗转,终把他地当吾乡,把一草一木、一丝一缕刻在心坎上,融入筋骨中,镌进灵魂里。
三
“南国清和烟雨辰,刺桐夹道花开新!”在逝去的花开里,在未来的花开里,闽南人站在时光的河流上,站在历史的两岸,被奔腾的浪潮裹挟着,被古老的芬芳氤氲着,携着刺桐港的涛声,携着刺桐花、相思花的芳香,徜徉于海上丝路与陆上丝路之间,沿着21世纪“一带一路”的蓝图走下去……
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其著作《中国》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中亚、中国与印度间以丝绸贸易为媒介的交通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一条条丝路从古老的东方大国伸向世界各国:有西汉张骞开通的西域官方通道“西北丝绸之路”;有北向蒙古高原,再西行天山北麓进入中亚的“草原丝绸之路”;有长安到成都再到印度的山道崎岖的“西南丝绸之路”;还有从广州、泉州、杭州、扬州等沿海城市出发,从南洋到阿拉伯海,甚至远达非洲东海岸的“海上丝绸之路”。
陆上丝绸之路以长安为起点,经甘肃、新疆,到中亚、西亚,并连接起地中海各国。海上丝绸之路以泉州为起点,从中国东南沿海,穿过中南半岛和南海诸国,驶入印度洋,进入红海,抵达东非和欧洲。这两条延绵数万里的大通道,是连接亚欧大陆,交会古代东西方的文明之路,是东西方商贸往来和文化交流的主干线。
碧海苍苍,丝路漫漫;黄沙滚滚,驼铃声声。千年的时空掩不住丝路上的璀璨光华。那是怎样光芒四射的时期呀!那时,中国通过“海陆丝路”,同世界上60多个国家有着频繁的商贸往来。当时中国的造船技术、航海技术及指南针在航海上的运用在世界独领风骚,东方大国炙手可热,来自世界各国的商船像一只只飞鸟栖息在中国的港口。穿越大半个中国的威尼斯旅行家马可·波罗和阿拉伯旅行家伊本·白图泰惊叹于中国的繁华辽阔和灿若星辰的文化,他们写下《马可·波罗游记》和《异境奇观》,让神秘的东方古国惊艳了西方世界,也把华夏文明、中国制造、中国方式送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时,“中国方式”对世界影响最深远的应属瓷器和茶叶。公元9世纪,日本贵族刮起了模仿中国人品茶的“弘仁茶风”,最终形成独特的日本茶道。17世纪初,海上丝路的商船把茶叶运往欧洲,饮茶之风也吹入欧洲贵族阶层,进而由奢侈品转化为大众饮品。同时期,中国瓷器的影响力也播撒到世界各地,中国元素风靡世界。俄国、法国、埃及等发达国家均以收藏中国瓷器为身份的象征,甚至奉中国瓷器为最昂贵的国礼。中国瓷器工艺与各国文化的巧妙融合,催生了令人惊叹的艺术。中国制造,像细雨霏霏,不知不觉渗入西方人的生活里;华夏文明,像翻云覆雨之手,颠覆着西方人的审美观。
吹开戈壁黄沙,拨开海上迷雾,广州、泉州、宁波这三个中国境内的“海上丝绸之路”主港浮出水面。而到了宋末至元代,泉州则凭借得天独厚的条件,一跃成為中国第一大港,与亚历山大港并称为“世界第一大港”。放在今天,泉州的地位堪比中国的上海,美国的纽约。“涨海声中万国商”的画卷在刺桐港徐徐拉开!马可·波罗风尘仆仆地踏上泉州时,发出声声惊叹:“刺桐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胡椒进口量乃百倍于亚历山大港!”
刺桐花满城飘香,泉州港万国来朝。一张张帆挂起来,一艘艘商船劈开一道道绸缎般飘逸的航线,拉开了一道道伸向世界各地的通道,织成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文明画卷。这锦缎般的画卷并不是昙花一现,不会遁迹于时光里,而是像浪潮一样不断冲击、叠加着,升温发酵成蔓延全球的“中国热”。
世界格局的变化如丝如缕,牵动着地球村的每一个子民。2013年9月、10月,***主席分别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构想,简称“一带一路”。迅速崛起的东方大国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展开全方位合作,与东盟及世界各国携手共建世界大同。“友善、包容、互惠、共生、坚韧”的中国风再一次劲吹,吹向欧陆,吹向世界。
我的家乡泉州,那星罗棋布的海丝史迹,记载着海上丝路的风雨繁华。我的家乡泉州,是“一带一路”经济带的核心城市。我每天感受着、吸纳着古往今来的气息。我一次次地仰望开元寺的双塔凌空,一次次地探访文物古迹星罗棋布的清源山,一次次摩挲着记载出海祈风的九日山摩崖石刻,一次次走过“海内第一桥”的洛阳桥……可以说,我是踏着浪花、踩着先人的足迹走来。我每走一步,都踩在繁华处,踩在荒凉处,也踩在东方大国的史诗里。
沿着海陆丝绸之路,闽南人的脚步从来没有止息。在这条向东西伸展的大通道上,你的足迹可以抵达的地方,都有闽南人的身影。从鸥翔浪涌的东南到黄沙满天的西北,从海上丝路到陆上丝路……
责任编辑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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