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水香铁观音

璎 洛

携一身诗劲，入一树蝉声间见一老屋，屋内女子对茶思君子，想必“茶香如家信，阮郎闻香归”。据说此好茶摘自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茶树。此言令人生了几许好奇之心。环顾这小屋周遭，屋外美景，一汪云溪、一峰石门山。故乡如有梦，梦便是几亩肥田、一竹篱小筑，屋外煎茶，屋内读诗，更有一红袖添香共赏月、品茗。何种茶香如此撩人？观音拈花微笑，一丝兰花香，一缕桂花香，抱鹤观云去。

梦醒，莞尔一笑，即往安溪感德寻好茶铁观音去。进入感德镇时山路有点崎岖，其实县道通畅，都是水泥路面，但为了欣赏乡村的美景，我决定徒步行山。感德山地属戴云山脉的东南坡，望不尽的重峦叠嶂、回溪断崖。风烟花雾变灭峰峦薄林之间，千态万状。一看这山高浓雾、红黄土壤的茶树生长环境，便知这里一定是产好茶的地方。云朵衬托的天好似银鱼游在青瓷碗里，闽南风格的民居被满山坡的茶树围绕，组成一幅色彩饱满明丽的油画。这便是乡镇于城市而言的无法企及的魅力，感德更是如此。

漫山茶香幽幽花开般弥漫，沁人心脾，闻着香气令人浮想联翩。一千七百多年前，观音下凡临水而立，手中柔韧的细枝随风款款舞动。见清澈、波光粼粼的溪水似圣水，观音将瓶中细枝插入泥土中，欲取水，忽觉此地泥土肥沃，乡间民风淳朴，非仙境亦能出仙人；于是取了一瓶溪水，留下一枝叶感恩回报，依旧插在泥土中。她正欲飘去，乡农见状慌忙跪地磕头急拜，感恩祈福。从此这片土地生产出的茶叶不仅重如铁，形似观音，更是香气袭人，于是当地茶农将之命名为铁观音。

这样一种感恩观音的情结让此地百姓心中无不怀揣报德的思想，终于北宋年间诞生了神医吴夲。因此地茶叶神效，可治病救人，道骨仙风的吴夲揭榜医太后。吴夲成仙后，被尊为保生大帝，因村民托梦求救，便教其以铁观音茶叶和其他草药等煎水一碗服用，药效显著，救人无数。此镇因此名为感德镇，百姓更是永铭感德于心间。此后，为纪念保生大帝，村民于清康熙年间依山而筑玉湖殿。殿坐北朝南，形如“蜈蚣吐珠”，气势雄浑，景色宜人；殿中悬挂“真人古地”匾，内祀保生大帝塑像，香火鼎盛。

从一千七百年前回眸，拜观音和保生大帝赐福，如今感德镇的铁观音茶树犹似海涛一浪又一浪绵延不绝，更获得“中国茶叶第一镇”的美名，远播海内外。话说“春水秋香”的铁观音，春水口感好，秋香韵十足。春天，感德山犹似云鬟枕在春潮秋景上，流水潺潺，采茶女贮一溪春水在竹管里，要将几筛采摘的新茶煮成一壶流霞，茶盖开启时，可令浓睡的人梦中来咏诗。做青时，她披的茶巾碧绿如嫩芽，摇青犹似梨花蹁跹舞蹈，茶叶有节奏地飘扬旋落，均匀薄摊篱面，摇了数次后，绿叶的边缘变红，清纯的香气渐次浓郁。这时附近孩童白足上老树，折枝炒青、焙茶叶。新烟旋旋升起，吹向竹篱小筑，好似瑶烟扫云屋。日斜时分，山高树孤独，水静花窥影。青葱女子洒落观音泪，思念潘田采矿的玉郎，默默祷祝安乐。

春日看取窗间坠柳绵，青山是浮云，闲来竹下煎一碗春茶，但见“旋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出琉璃眼。”。品铁观音春茶有一种意境，安溪首任县令詹敦仁传世二首品茗诗句：“泼乳浮花满盏倾，余香绕齿袭人清。余香绕齿袭人清”，“活火新烹涧底泉，与君竞日款谈玄。酒须迳醉方成饮，茶不容烹却足禅。闲扫白云眠石上，待随明月过山前。夜深归去衣衫冷，道服纶巾羽扇便。”开盖看茶，茶色青，诗客来饮茶，只从茶盖上便隐隐觉得一丝淡淡的香气。这种香须得和别的茶做个计较，方可品出春天铁观音的芳香，咽入喉中温润感，回味时疑有草的青涩。春茶品鲜、品春，如此正好！

清朝台湾诗人连横咏诗：“安溪竞说铁观音，露叶疑传紫竹林。一种清芬忘不得，参禅同证木樨心。”清芬是德行高洁，感德镇有了保生大帝，其祖籍石门村今已成为海峡两岸宗教旅游热点。至于木樨即桂花，桂花之香入秋茶。茶与禅，诗人不语思量茶中禅，取一紫竹作羽管，吹来江鹜飞秋水。霞光里，秋茶似圣莲，幽香入茶灶。因为在做茶的季节里，感德镇每家每户都在做茶。这时无论你走在哪里，随处能闻到从各个茶农家里飘出来的浓郁香气。秋天，在此若能留些香气该是最顶级的香氛。熏一身茶香，不入禅也成仙。到了茶园，看茶女阿哥忙时影双双，闲时对茶歌，歌声好似“鸳鸯戏水结成对，蝴蝶恋花双双飞”。听了甜蜜的茶歌，修竹檀栾也会笑弯腰，阿哥便裁来竹枝做竹罐藏茶。这里制茶发酵时间特别，因而色泽微绿有鲜感，清醇见底，香气浓厚，冲泡揭盖之际，其香之浓，几可溢室。所谓“夜茶一两杓，秋吟三数声。”三碗茶来，奶香、桂花香、兰花香，香飘水云间，引风吹不断，碧玉浮云落碗面。最后汤水入口，口感清爽，唇齿之间留香自不必说，更是直闯鼻中、脑中，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身心一震，忍不住要叫一声：“好茶！”

好茶冲泡一般是第一泡一分钟开始，以后随着泡数的增加，冲泡时间加长。冲泡后一分钟开始嗅香。根据季节、地域、气候，每一泡好茶的气味、口感都不一般。有的馥郁，有的醇厚，有的纯香，有的清雅。气味浓郁的七泡后余香依然清晰可闻，气味清雅的七泡从第一泡到第四泡几乎差别不太大，而后逐渐淡化。苏东坡有名句：“从来佳茗似佳人”。不同的女子在不同的年纪的容貌气质亦不同。有的二十岁并不美貌可人，经历了时间的打磨修炼，到了四十岁反而气质高雅迷人。当然，一般而言，这好茶如二三十岁的女子，从第二到第四泡时最为香醇醉人。铁观音茶香于我而言，最迷人的不是其中裹含的甜丝丝的花果香，却是散发出来的一种诱人口馋的奶香，使人不舍放下茶盖，恨不得这么一直闻着，比吃还更养心宜人。但有人认为奶香是一种误解，准确的说法是花果香，市面上叫花香，即为兰花香、桂花香、椰香和水果香。但我想来，不论奶香或花香，我有了自己的七泡香经：第一泡鲜如草，诚心敬予爱茶人；第二泡恋花浓，一缕天香入梦来；第三泡香盈心，尽情诗画八斗才；第四泡雅如兰，一枝百合忘忧草；第五泡暗香动，深院桂花落清泪；第六泡沉香末，觅得清莹若雪心；第七泡余香绕，春色暖阳煨茶壶。

一泡好茶，也如过眼云烟，留恋那一份清醇也如昙花一现。我更享受的是品茶的清雅而艺术的过程。梳洗干净，穿一套汉服，淑女般坐定，欣赏或自己演绎一套虔诚而优雅的茶艺表演。最后满室芬芳，“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这便是品铁观音感受儒学之深厚文化底蕴的切身感受，终将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

故我以为铁观音的茶香是家信，即使阮郎成了神仙眷侣，闻到铁观音的香气，也会疾步赶回。当地政府大力号召茶农种好茶，制好茶，全力扶植发展铁观音产业。茶叶生意蒸蒸日上，小家庭的日子过得甜蜜滋润，许多在外辛苦打拼的企业家、打工仔都回来做茶卖茶了。能静居茶林，朝夕与茶为伴，如县令詹敦仁诗歌吟咏“茶乡山水情最深，愿为布衣种茶人”那般，这是安溪茶人的幸福。如今感德城中茶叶店遍地开花。在古色古香的闽南特色建筑中，室内茶乐叮咚，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吐纳着香华，那一缕让人无法自拔的兰韵，穿街过巷，在感德大地上如炊烟袅袅升起，如云溪潺潺流过，自南向北，飘东往西。一盏铁观音，尘心变兰心，参禅此最佳。

走县道离开时，看见路两旁层层的茶田。那深深密密、弯弯曲曲的茶田好似孩子天真的图画，每一条茶梯都是一条纹路清晰、颜色翠绿的水波，一条条水波错落有致，连成一片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当茶香开花一般整齐地弥漫荡漾开了，清新温润的空气挟丝缕茶香扑鼻而来，整个天地就进入了另一种世界里，令人深刻体会到身在茶乡的感觉。到了感德，不看茶园风景是一种损失。这时正是早晨10点后最宜采茶的好时间，阳光下几位采茶女，灵巧的双手像蝴蝶似的在绿叶上跳跃着、舞蹈着，于是风轻了，鸟鸣了。她们，让我更深刻地明白了茶农感恩自然，茶女怀德的感德含义，更是感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成就产好茶的绝对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