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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号住宅楼

时间:2024-05-04

闻小泾

我真后悔,当初不听妻子的劝说,住进了这幢本不该属于我的楼宇。

楼是单位集资建的,个人也出了一部分钱,大概各百分之五十吧,也就是三四万,其余的由财政和单位补贴。那时候有这个政策。好像实行这种政策的时间也就是一两年。后来就变了。政策变化之快,恐怕莫过于房改政策了。幸好我们抓得紧赶上了末班车。

地是从区里要来的,那时候还叫市。市委书记说,你们办公室要盖宿舍楼,还有什么好说的,支持!于是在南边划了一块地,那时候这地里还种一些菜,零星的有几株果树,靠近西边有一座旧坟。办公室负责的同志叫风水先生来看了一下,说可以,山势从西边逶迤而下,正好歇止于这谷底,面前是一座山包,形似一张案桌,又似一个金印,运途是没问题的。于是定下来。动土的那天,办公室大家都去了,自然有一些群众来吵。说地价太低,后来叫了警察来把他们带走了。

迁走旧坟的地方,盖的就是B号楼。有人说,那是坟墓原址,怕有鬼魂作祟;也有人说,有坟墓的地方必定有风水,在这里盖楼肯定错不了。我贪的是这幢楼面积比别的楼大,凭我在办公室的资历,尽管只是个科级干部,住进这幢楼还是绰绰有余的。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终于封顶了。分楼的时候,凭的是分数,从工龄、办龄、机关龄、级别、职称、奖励(地厅级以上的),后不又包括军龄(有个别人从部队下来的)、独生子女户等等情况算起。我是不上不下,居中,于是分得了一套二层靠近西边的单元房,四室一厅两卫,面积一百三十平方米。这套房子装修下来,真的把我累弯了腰。

房子装修完了,楼内住户的情况就显示出了差别。单说搬家,妻子说亲戚朋友同学没有几个是有钱的,就省得麻烦他们了,悄悄地搬进去算了。于是选了个日子,叫搬家公司的来把一部电冰箱、一架21寸彩电、一个煤气灶还有一张旧床铺几只凳子放到板车上嘎吱嘎吱地拉到了新单元房,老乡小雷过来帮助放了几串鞭炮算是完事。

楼上廖铭家则大不相同了,廖铭原来也在办公室工作,后来升了办公室副主任,不到几年又给安排到一山区县当上了县委书记。说是“安排”那是客气话,为了当上这个书记,从春节开始廖铭就往省城跑,利用了一切能够利用的关系,包括在省委组织部当处长的姐夫,在一副省长身边当秘书的同学等等的关系,才得到这个位置。

如今当上了书记,廖铭当然是不同于往昔了。车子再也不用坐办公室那部破桑塔纳了,他换了一部新的奥迪,后来又觉得不满意,换了三菱吉普,再后来又换了本田雅阁,再后来换成什么我也搞不清了;秘书在当地物色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让人怀疑是不是搞同性恋;司机倒是从办公室带下去的,此人嘴巴极牢靠,有点大智若愚的样子,性格也极温和,毛病是喜欢和女孩子混混,不过这无碍大事。

廖铭的单元在三楼,直到快搬家的时候我才知道的。此前一个老头子楼上楼下的在忙,偶尔有大老板之类的人来看看,一会儿就坐车走了,廖铭则影子也没见一个。几天前,当大型的投影电视、组合音响、联想电脑、立柜电冰箱……这些东西往上搬的时候,邻居说廖铭要搬家了,我才知道廖铭的家就在楼上。

廖铭搬家的那天晚上,我是一夜无眠。鞭炮放得那个多自不必说了,只是楼上那个脚步声似要将楼板踏塌了似的。我们的楼板虽说隔音,但脚步一重下面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我是个有点神经衰弱的人,这么一吵,我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了。

有几个人靠在楼上窗口聊起了天。“你们乡里也来了?”“是啊,你们厂里来了多少人?”“就是我们两个。廖书记不让知道,幸亏办公室的小陈私下告诉了我们,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呢。廖书记对我们厂私下关照有加,我们不能不来呀!”“我也是。”……后来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但脚步声仍十分的杂沓。

跟这位廖书记结上了楼上楼下的关系。我真的是有罪受了。现在的人办事情往往不到办公室找领导,而是直接找上家里来,于是我就经常地成了向导。我有个晚饭后下去散步的习惯,每每走到楼梯口,就见有人提着东西上来,在我面前停住,然后压低了声音问:“请问廖书记家是这里上去吗?”我点点头说:“是的。”“是303吧?”我不耐烦地说:“没错。”回头看他提的东西有的很沉重的样子,有的则是水果之类,有的干脆就空着手。深谙此道的朋友说,空着手名堂才大呢!而我碰见的往往是年关时节空着手的多,其他时节如果按统计学的原理来分析,各占三分之一吧。

廖铭自当上了书记,人也变得神秘起来。他平常不多回家,偶尔回家也是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绝少和我们这些老同事来往的。我们也自知趣,不敢上去打扰他。他的家除了在装修时我上楼顶阳台路过拐进去在门口看过一次以外,后来我就没有再踏进他的家门。有时在楼梯碰见,问:“回来了?”“回来了!”一句对话就好了。只是隔三岔五他家的小保姆就会拎着一大袋东西往下走,我碰见过几次,多是名烟名酒之类的东西,放进车,一溜烟就开走了。这多是人们上班以后的事。

有一次,碰到一件尴尬事。那天晚上吃完饭,我刚好准备出门,忽然有人敲门,声音不大但挺有节奏的,妻子过去开了门,来人一脚踏进门来,立即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极小心地问道:“廖书记家是这里吧?”我妻子一脸愕然,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县里一个乡镇人大主席团的主席,下乡时有接触过,“廖铭书记家在三楼,这里是二楼。”我指着楼上客气地跟他说。他认出是我,“噢”了一声,满脸羞愧地赶紧把东西提起来,往后退两步,转过身,随即把门掩上。“你住在这里呀?”临走时,他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我说:“是的,欢迎以后来玩。”

自从这件事后,我跟妻子说,往后开门要注意一点,先要看一看是不是熟悉的,找谁。特别是这段时间县里各乡镇都在换届选举,找县领导的特别多,你就别冒充了,你又不能给人家帽子。

前一段,听说301的殷东愚也有希望到县里去,角色也是县长、书记之类的,但这些日子没了声音。几天前省委组织部的下来考核没有他的份,估计排不上了,难怪这些天脸色很难看。殷东愚也是办公室的副主任,是廖铭走了以后提起来的,年纪很轻,很是一副年少得志的样子。他是本地师专毕业的,在学校里写过一些诗,在本地文学刊物发表过,只是品位不高。本地人懂诗的又有几个呢,便以为他文笔不错,办公室要办一份刊物,就把他物色来了。他到办公室后提出编辑工作很烦,他喜欢搞综合文字工作,办公室领导考虑到刊物目前还不成气候,综合力量也很薄弱,于是就把他调到综合科。他利用给领导写材料的机会,经常出入领导的办公室,偶尔也到领导家走走,见哪位领导对他有用,便刻意地多方接触,领导觉得他会写一些东西,手脚似乎也勤快,也就多交给他一些任务,他便顺着杆子往上爬,直到当上了办公室的副主任。

听说他当上办公室副主任之前,组织部

的来搞了一次民主测评,测评之前的那个晚上他给许多人打了电话,包括打字室的打字员小徐等等,结果第二天测评他得了较高的分,于是便顺利地被提拔上去了。

殷东愚长得比较高,皮肤黑黑的,戴一副眼镜。平常走路总是仰着头,见到级别比他小的人,他就从眼镜后面斜过来扫一眼,不管熟悉不熟悉,顾自走了。如果碰上市领导,即使隔得老远,他也会紧跑几步,到领导身边扯上几句话。要是市委主要领导,即使身边有秘书在,领导在台上会还没开完,他就会等在主席台门口,会议一结束,主要领导一露面,他就赶紧上前伸手去把领导的公文包拎过来,然后跟在领导身后,边走边说:“刚才报告非常好,你看底下鼓掌那么热烈。”领导说:“以后你要多听下面的反映,有什么情况向我汇报。”他听了很乖巧地点点头……秘书见状只好躲开。领导下去调研他会马上组织新闻记者来搞报道,为了上省报,他会专门到省城去蹲几天。报道出来他就马上把原报拿给主要领导看,“我上去做了一点工作,登的位置还很突出吧。”领导便觉得他很得力,很能理解领导的意图,下乡开会出差就都把他带上,倒是把办公室主任晾在一边了。

我跟殷东愚的交往不算多,他没有当上副主任之前,因为同样爱好文学,在市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中有过几次结伴而行,我年龄比他大,他私下叫我“诗兄”。回来后,他几次到我的旧宿舍坐坐。我们后来疏远的原因是一次一同参加省里的办公室系统会议,市里去参加的除了县里的同志就我们两个人。在会议结束的那天晚上,东道主摆了个宴会,我被邀请坐到主席上。酒喝到半途,殷东愚过来附着我的耳朵说,你不要向省会城市的办公室主任敬酒,他的科长刚才在底下也不敬我们,看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我说,人家科长敬不敬酒跟主任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听他的话,还是跟那位主任高高兴兴地碰了一杯。宴会后,他便一脸愤然。

这几年由于殷东愚在市委主要领导面前的殷勤,主要领导对他信任有加,他便自我感觉十分地良好起来,动不动便以“书记交代怎么怎么的”来向办公室主任以下的人进行交代,当然也向我交代过。有一次星期天,他在办公室通知值班的人把我叫去,说书记要主编一本书要我跟他一起搞,我说既是书记的意思,那好吧。于是同他一起配合筹备搞了起来。做到中途才知道他还没向书,记汇报过,后来是趁同书记外出的机会同书记讲了,回来就说,这次我向书记汇报了,他很支持,会给我们拨经费的。结果他弄到了很大一笔钱,书出了,把书记的名挂上了,书记很满意,他也赚到了大笔钱。他采取的都是诸如此类的做法,人家也不好到书记面前去核实,他便有恃无恐,书记还以为他办事能力强呢。

晚上殷东愚的单元经常是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有留心观察过的人说,如果书记在家的话,他晚上一般都到办公室去,以便偷空到书记房间去联络感情私下汇报工作;如果书记不在家的话,晚上常有人请他到酒店去,然后专车送他回来。专车送他回来的事我是碰过几次,好像车子都是很高级的,奔驰、宝马、别克什么的。至于他妻子到哪里去了则不得而知。

近来殷东愚不顺心的事也挺多,一是这次新的组织部长来了以后班子进行考核。尽管他做了许多小动作,乃至在民意测评时,暗地里叫秘书科长把许多人叫出去进行交代,但优秀票仍然不多,考核时同“三讲”一样仍有许多人提他的意见,甚至有的参照《党政干部选拔条例》说他没有在两个岗位以上任职过,没有经过两年以上基层工作的锻炼;二是听说书记这次要调整了,他想到县里当主要领导的愿望落了空,书记这一走,下一任领导对他怎么样就很难说了。所以这几天,殷东愚虽然趾高,气却扬不起来了。

304的顾令巧这几天心里在暗暗高兴,因为他到县里去当县长的事基本上敲定了。他与殷东愚不同,他见到人总是笑,一脸的细皮嫩肉堆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个子不高,身体肉乎乎的,人家便当面背后地叫他“顾公公”,他听了也不生气。听说有一次他跟别人说,我们做办公室的就是公公嘛,能真正做到公公的样子我看就差不多了。他是从公社通讯员干开始,一步一步干到副秘书长兼接待办主任。多少大学本科甚至研究生都在机关闲置着,他却能走到这个地步,可见其本事了。

这一段,魏主任的家里我也少去了,刚搬来的时候我还去过几次,不过是陪客人去的。他自调到政协去当常委以后,办公室的人到他家里去也少了,他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刚调整下来的几天有点不舒服,眼圈红红的,过一段日子也就释然了,见了人仍是温和地笑,主动跟人打招呼;只是他老婆很长时间一直不适应,看见办公室的人先观察人家的脸色,见人家没有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她便赶紧把头扭过去,装作没碰见的样子。

B号住宅楼的门前现在搞起了一块草地,草地上铺出了一条通往活动空间的小道,空地上放置了圆圆的石桌,两旁摆放着椅子。但这么久了,我除了在晚上散步偶尔碰见魏主任外,其他人都没有碰到过。魏主任他也不跟我深谈,他只跟我聊聊天气之类的东西,最多就问我最近又写了哪些小说,在哪里发表呀?而对办公室的事则只字不提。

周末的晚上,正当我准备下去走走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怎么样,过来喝喝茶吧?”一听就知道是住在二楼的肖海游的声音。他当了八九年的科长一直动不了,前两年便毅然辞职下了海,听说生意做得挺不错的。我偶尔也到他那里喝喝茶。他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四面八方的消息几乎都知道。坐定后他泡了一壶台湾绿茶上来,随着摆开了龙门阵,他说:“你说咱们B号住宅楼有意思吧,真的是藏龙卧虎之地啊!你看人物出了一个又一个,有人说我们B号住宅楼风水好。恐怕是沾了那座旧坟墓的光吧。我真不知道这风水还要好多久呢!”

从他家出来,我真的有点醉茶的感觉,迷迷糊糊的似乎找不到自家的方位了。

责任编辑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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