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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中的坠落

时间:2024-05-04

宁 明

老谷把大成跳伞的消息悄悄告诉我时,已是夜里9点半钟了。当时,老谷并没有在电话里直接说大成跳伞了,他只说了一句你快过来吧,就把电话扣死了。他让我快过来,是指快点回到飞行楼。说话一向温和的老谷今天显得很急躁,还没等我问清是怎么回事就把电话撂了。我当时一愣,预感到一定是飞行中出了什么大事。

吃过晚饭,黄昏里的飞行大楼已安静下来,只有几个与我一样没有夜航飞行任务的“小飞”在大楼的门口聊天。而机场,飞机的轰鸣声已此起彼伏地覆盖了渐浓的夜色——今晚的夜航已准时开飞了。

夜航训练课目渐渐复杂起来。起初,飞行员们只飞夜间单机仪表,后来飞夜间单机特技,而现在已进入到黄昏双机编队特技飞行阶段。飞行员们都知道,黄昏飞行也是“夜航”飞行的一部分,是“夜航”中最难飞的一段时间。它要比天色完全黑下来后真正的夜间飞行复杂得多。何况,在这样的时间段里飞行,双机还要进行编队特技。

老谷与大成是第一批起飞的双机。老谷是长机,大成是僚机。今天是他们首次飞黄昏编队特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飞行员进行黄昏编队特技的训练是必需的。因为在未来的战争中,谁也无法“劝阻”敌机不要在黄昏的时候来袭击我们的目标。

我在从家里赶回飞行楼的路上,心里一片慌乱。满脑子在不停地猜想,飞行中究竟能出什么事呢?

黄昏飞行,是指日落至天黑这段时间的飞行,总共半小时左右的时间。飞行员们常说的“抓天气”,就包括像“抓住”黄昏飞行这半个小时。

当然也有“抓不住”的时候。前两天,飞行教员们先进入了黄昏飞行。进场后,按飞行直接准备的程序,飞行指挥员下达完开飞前指示后,政委要对今天的飞行提几条原则性的要求,无非是思想重视、严密协同、精心准备、保证安全之类的老套话。黄昏飞行的第一天,上级首长很重视,还派来了一名机关领导亲临现场指导工作。也许是今年的第一次黄昏飞行太重要了吧,也许政委同志想在上级领导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工作责任心,他今天提要求时讲得特别细,连飞行员上飞机后如何针对黄昏特点检查座舱设备都提醒到了。待他言犹未尽地讲完,焦急中一直不停地抬腕看手表的飞行指挥员只好无奈地说:“大家直接按夜间飞行准备吧!”因为,黄昏飞行短暂的半小时已被政委的讲话占去了一大半。

关于黄昏编队飞行的特点,教科书里写得很清楚,六条,每个飞行员都能背熟、记准。但实际飞行中,千变万化的情况远比这六条的条条框框复杂得多。从背熟教科书到成为一名合格飞行员。其间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老谷与大成的双机迎着缓缓下坠的太阳起飞后,队形一直保持得很稳定。他俩都是老飞行员,飞行指挥员安排他俩第一批起飞,是有着不言自明的用意的。他俩不负众望,双机起飞做得很标准、漂亮。此时,橘黄色的太阳已渐渐坠入了地平线,山脉上还剩下月牙一样的一弯明亮在向大地作别。两架飞机向着夕阳坠落的方向飞去,像是挽留,也像是送别。

双机的高度在渐渐升高。在飞行员的眼里,脚步缓慢的太阳又清晰地被托举在了地平线的上边,只是脸庞更加羞红了。此时,坠落于茫茫雾海中的太阳,像一只橘红色的皮球,被飞行员们用不断升高的翼尖又一次挑了起来。飞机和太阳像一对在黄昏里不忍分别的情侣,迟疑着久久不肯转过身去。

老谷向大成下令:“左转!”双机按预定飞行路线由向西飞行转向了东北方向的海域,那里有与海岸线相切的五号空域。

在飞往五号空域的途中,要经过一座美丽的海岛,它就是美名远扬的黄海明珠——广鹿岛。在黄海上空飞行过的飞行员,大都欣赏过这座海岛的倩姿丽影。我每次飞经大鹿岛,都会多看它几眼,甚至飞越过了它的上空,还要恋恋不舍地再回头一两次。老谷与大成的飞机,此时已飞近了大鹿岛的上空。老谷故意将航向往左修正了五度。以使飞机的航迹不压在广鹿岛上。这样,他们便可从飞机座舱的右侧很从容地观赏到大鹿岛的全貌了。

由蔚蓝渐渐变成暗灰的天幕上,老谷与大成驾驶的两架战鹰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像强弓射出的两枚闪亮疾驰的利箭,向远方飞去。他们的左翼尖上挑着红彤彤的夕阳,右翼尖下坠着沉甸甸的海岛。天空中这幅颇具象征意味的画面,令地面上的仰望者一定会浮想联翩,甚至感慨不已。这样的飞行,即使不去言谈诸如使命、责任的大词,在他们身后那条看不见的航迹里,也早已注入并凝结了足够的崇高。

老谷稳稳地驾驶着飞机,尽量减少一切多余的动作,以便给僚机的编队创造更多的方便条件。黄昏编队,操纵飞机时是不能像白天那样大刀阔斧地做动作的。在黄昏,即使单机飞行,飞行员操纵飞机也都很谨慎,动作非常柔和。因为飞行员操纵飞机的动作稍一粗猛,注意力分配就容易忙乱,在黄昏飞行中极容易产生严重飞行错觉。何况,现在又是双机编队飞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地平线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上红下黑,显得格外明晰。此时,西方天边上那一抹橘红色的晚霞轻轻地附在了黑色的山脉上,像为躺倒睡下的山脉盖了一床红缎面的新被子;而东边大海上,由于光线变得更弱,已是灰蒙蒙一片,比暗绿的军毯还黑。西亮东黑,这样的明暗反差,常常会使飞行员感到飞机在倾斜着飞行,而座舱里的地平仪指示却一切正常。飞行员只有通过观察仪表指示才能确认飞机并没有带坡度飞行。这时,飞行员要靠顽强的毅力,坚信仪表的指示,正确保持飞行状态。

每隔一两分钟,作为长机的老谷就要回头观察一下僚机大成。这既是《飞行条令》对长机职责和责任心的要求,也是老谷多年来编队飞行时养成的经验做法。长机观察僚机时,若间隔时间过短,长机飞行员频繁回头,精力消耗太大,不利于自己操纵飞机和检查座舱设备;间隔时间过长,则又不利于准确掌握僚机在编队中的位置,更不能及时发现偏差,实施正确指挥。老谷每次回头看到僚机的标准队形,都在心里发出暗暗的赞佩。

黄昏飞行中,尽管飞行员们都已非常谨慎,但意外的事情还是在今晚发生了。

当老谷向右回头,再一次观察僚机时,他没有看到僚机,只看见了右机翼下逐渐燃亮的稀疏灯光。他知道,机翼马上就要掠过广鹿岛了。老谷心想,大成这小子的脑瓜儿一向挺灵活,他一定是由原来的右梯队变换成了左梯队——这样,在向右前方观看时,既便于与长机编队,又可顺便欣赏夜色中关丽的广鹿岛。老谷微微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将头扭转过来,尽力向左后方望去。但是,老谷在左侧同样也没有观察到僚机,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经验丰富、警惕性很高的老谷,迅速地又一次向左后方观察。尽管老谷的头部回转的角度达到了极限,但他仍是只看见了自己飞机的左翼尖上,红色航行灯在黄昏中发出的淡淡光芒,而没有发现僚机航行灯“左红

右绿”的影子。老谷不再犹豫,立即按下无线电发射按钮:“072,你在什么位置?注意编队!”代号为072的大成并没有回答,无线电耳机里一片沉寂。老谷连续呼叫三遍,僚机仍然杳无音信。

当长机故意向左修正航向,将机头避让开广鹿岛时,聪明、机敏的天成果然迅速操纵飞机由右梯队变换成了左梯队。双机向北方的五号空域飞行。僚机在这样的位置编队,是侧顺阳光观察长机,虽然坠落于地平线之下的太阳光已很微弱,但那些余留在天空中的飞白,仍然可将长机的轮廓依稀映照出来。作为僚机飞行员,不要说还能看见长机的轮廓,即使隐约还能看见长机的黑影,编队时心里也会踏实许多。而真正的夜间编队飞行,双机间是相互看不见对方“影子”的,只能依据航行灯投影在座舱上的角度、明亮程度来观察、判断编队的情况,其难度可想而知。

黄昏编队飞行的突出困难是,僚机既看不太清长机的机体形状,也看不太清航行灯的光束指示。而且,天空西亮东黑,稍有不慎或忙乱,飞行员就可能产生倾斜错觉。在编队飞行中,僚机一旦产生错觉,是极难处置的。

大成当然还有自己的另一番打算。他主动变换到左梯队位置,将长机置于自己的右前方,不单是为了便于编队,而是为了好好欣赏一番右前方的海上明珠广鹿岛。他心里的这个小九九,果真被老谷猜中了。黄昏里,广鹿岛在燃亮起来的各色灯光的映照下,已渐渐凸显出了它美妙的身姿。最拙劣的比喻可能是:今夜,广鹿岛就像是镶嵌在黄海这匹黑绸缎上的一颗璀璨的夜明珠。其实,我曾多次想对广鹿岛的形状寻找一个最恰切的比喻,却终因词不迭意而自我否定,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广鹿岛是美的,它让空中鸟瞰它的人笨拙得无以言袁。

大成取出高度表,将飞机操纵到长机左侧后,正在满怀惬意地观赏广鹿岛的迷人景象,却感到长机的左机翼突然上扬了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长机要向右转弯了。当他压杆蹬舵也使自己的飞机形成坡度,并准备跟随长机一起右转时,猛然发现长机却向自己头顶呼啦一下子“压”了过来。两架飞机间的距离迅速接近,大成头皮一阵发紧,吓了一跳!

即使经过严格训练的人,当猝然面临意外的变故时,也常会做出一些失常的反应动作。大成见“压”向自己的长机来势迅猛,稍有迟疑双机就要撞在一起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条件反射地粗猛向左前方压下了驾驶杆。并狠狠地蹬出了左舵——飞机迅疾地向左下方翻滚过去。

大成犯了飞行中的大忌。如此粗猛地操纵飞机,即使不是黄昏飞行,也是极少遇见的情况。

这一切错误的行动都是因大成产生了飞行错觉造成的。其实。老谷驾驶的飞机依然平稳地在向五号空域飞行,并没有向右转弯。大成感到长机“压”向自己,是由于编队位置变化后,空中光线的方向变化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觉,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观察广鹿岛的时间太久,足足有二十几秒钟没有检查飞机状态,飞机已悄悄转弯而不自知,还误以为是长机突然转弯了。当大成操纵飞机转向长机时,双机间产生相对运动,所以,他就感到长机朝自己“压”了过来。这种慌不择路时的本能反应,使飞机在超常操纵下迅速进入了复杂状态。

大成的飞机从高度一千二百米向黑暗的大海翻滚下坠。慌乱中他试图改平坡度,恢复平飞,但由于判断状态不准,又急于寻找丢失的长机,而无法降服住飞机这匹惊恐中狂奔起来的野马。正当大成收小发动机油门,减小速度,并欲拉杆制止住飞机疾速下坠时,眼花缭乱中忽然发现发动机转速表也出现了异常摆动。这可是更危险的信号,如果发动机此时也发生了故障,即使飞机退出了复杂状态,也将无法保持正常飞行。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十几秒钟内,大成已无法顾及,也没有多余精力对发动机的工作状态做出进一步的判断了。他只感到飞机像一只断翅的白色蛾子,仍拼命地往大海的黑火焰里扑去。大成握驾驶杆的右手被急得微微发抖,面对险境而又无计可施。他甚至已判断不清楚飞机到底已坠入到了一种怎样复杂的状态,只感到随着高度降低,大海变得更加阴森而漆黑了。

跳伞!高度再低可能就来不及了……大成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这个念头。当他以最快的速度扫了一眼高度表时,高度表的指针正从六百米的刻度上一路小跑地继续往下掉。大成猛地打了一个冷战——高度太低,真要来不及了!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双手用力向下拉动了弹射跳伞布帘把手,0.3秒钟后,安装在座椅后下方的专用火箭弹“嘭”的一声将大成连同座椅、降落伞一起“打”向了茫茫的夜空。

伞开了,大成的双眼里只有一片黑暗。强大的气流把降落伞吹转了一个角度,使他终于望见了一片灯光,那一定是广鹿岛!大成看到灯光在迅速地抬高,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便知道,自己快该接地或是接水了。

大成对几秒钟后的命运无法判断,更无法把握。所幸的是,他的降落伞在离机后打开得很及时,伞衣张开得也很正常。

大成多想操纵降落伞跳到岛上啊,但已不太可能。他只能在最后时刻操纵降落伞,尽可能离岛近一些着陆。地面或海面上的一切大成并不能目视判断,在接近地面的低高度,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在当时的救生条件下,夜间海上跳伞,飞行员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尤其现在又是寒潮袭过的深秋,如果跳进较深的海域里,人身体里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量是根本无法抵抗海水的寒冷包围的。在自我生存能力方面,人类永远无法与冬天里游在冰窟里的鱼相比。

当大成企图操纵降落伞转向灯光方向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猛然从他的左脚传向了全身。剧烈的疼痛使大成的腿部无法支撑倒下的身体……大成跳在了悬崖下一片礁石之中。他最先挫在礁石上的左腿已不能动弹,几次想挣扎着爬起来,也都没有成功。大成从决定跳伞到身体着陆,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大成没有看到飞机触地爆炸后的冲天火光,也许,是大海包容了飞机爆炸时进发出的四射的烈焰。

大成的运气还算不错。他毕竟没有跳进冰冷的海水里。但从漆黑的礁石丛中传来的高一声低一声的怒涛,使大成有点心惊胆战。他可是从来没听见过这么激烈、悲壮的涛声啊!

大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有粘乎乎的东西,可能是血。但他在脑海里瞬间竟闪过了一种庆幸与狂喜的念头:我跳伞成功了!我还活着!

巨大的孤独与恐惧感迅速将大成包围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已顾不得巨大的疼痛。大成快速地拉开飞行服的拉链,从内兜里摸出了手机……他为自己违反飞行中的规定,私自携带手机这种“外来物”的行为感到无比窃喜和英明。而此前,兄弟部队已有飞行员因不慎将手机掉进座舱里遭到了上级的通报批评。

在没有渔船、没有灯火、没有人烟、没有其他通讯工具的礁石丛中,手机就是大成唯一的救命工具。他握着没有被摔坏,也没有

进水的手机,就像一下子握紧了爱人温暖而柔软的手臂……

飞行员的爱人,在部队被统称为“空勤家属”。飞行事故使空勤家属们养成了一个习惯,或者说,是所听到的一次次悲壮、悲痛的故事使她们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警惕,只要天气正常,若稍长一段时间听不到机场传来的飞机起降的轰鸣声,就会有人沉不住气了。她会想方设法绕着圈子与老公通个电话,以证明他现在是平安的,心才能放下。

而每次飞行中一旦出了事故,恰恰是要对空勤家属们进行一定时间内的“封锁消息”的。此时,部队上上下下都在争分夺秒地展开对失事飞机和飞行员的搜寻、救援,如果一个女人发疯般地跑到机场,并痛不欲生地哭喊起来,那只能是乱中添乱、火上浇油。“事故让女人滚开!”团长说过的这话一点没错。

大成的家属不久就知道了自己老公跳伞的消息。她甚至比机场指挥塔台上的许多人得到的消息还早。她亲手为大成挑选的金立手机终于极不情愿地被派上了用场。为买这款高容量电池的手机,大成还笑骂过她是“乌鸦嘴”。她不嗔怪,也不争辩,只丢了句你见过这么爱你的“乌鸦”吗?就让服务员开票买下了。大成通过总机接转在向塔台报告情况后,也向家属报了几句“平安”。大成以压过涛声的高喊,告诉她少哆嗦,就挂了。大成的家属高悬的心悬得更高了。虽然她听到了大成的声音,知道他还活着,但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巨大的担心与无尽的猜测使她的泪水滂沱不止。

她知道,自己是不能连夜和部队人员一起去寻找危难中的丈夫的,那样,不仅会添乱,还会让领导知道大成犯下的另一条严重错误——私自携带手机飞行和向家属提前泄漏事故的消息。

一个止不住泪水的女人,和一个不谙世事已昏昏欲睡的小儿子,紧搂在一起等待天亮。夜,真长啊……

在上级工作组宣布事故结论之前,与调查事故无关的人员,谁也不准去医院看望大成,也不能通电话。飞行员们都能理解这条不成文规定的潜在内涵,尤其是经历过一些事故处理的老飞行员,更是深谙其中的奥秘。此时的心照不宣,也是一种有“政治觉悟”的表现。

大成经过几天的再三回忆,终于与事故调查组和部队领导推测出的“直接原因”取得了一致性意见。这个“意见”必须是由当事人大成亲口说出,才具有完全的可信度,才能作为定下事故结论的主要依据。部队领导对大成的积极配合和良好的悟性,最终还是相当满意的。

“由于发动机仪表摆动,飞行员注意力分配不当,丢失长机,在寻找长机过程中飞机进入复杂状态,飞行员被迫跳伞,导致二等飞行事故。”事故结论终于出来了,直接原因是“发动机仪表摆动”。仪表摆动是属于飞机的机械问题,非人为因素。大家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向活泼开朗的大成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快人快语、谈笑风生了。每当晚饭后,飞行员们都习惯围成一圈,站在飞行楼门口侃大山。此时,即使有人留挽住了大成,也听不到他幽默的调侃了。自从大成住院回到飞行大队,他从来不提一句这起事故的原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和老谷为大成摆了一桌压惊酒,以祝愿他的“后福”从今往后大大地光临。在家属院,我们是近邻,平时关系又比较密切。那天晚上,大家喝了很多的酒。即使醉意朦胧中,大成依然不多说一句关于对这起事故结论的看法。大成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不说,谁也决不会再去多问。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让大家对珍惜生命更加感慨的了。于是,大家就彼此轮番敬酒,说了一大堆充满酒气但又绝对真诚的祝福话。大成今晚的心情显然是复杂的。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身体仿佛又一次进入了复杂状态。而且,这次复杂的程度似乎比空中的还要严重。

如果,此刻在每个人的头脑上安装一块指示思想变化、情绪波动的仪表,那么,大成今晚的仪表指针一定是摆动幅度最大的。真与假、诚与伪、利与义……总是像钟摆一样,在人心中不停地寻找着各自的归宿,但它们又总是停不下摇摆的脚步。

疗养一个月后,大成的左腿已恢复正常。政委与他单独谈过话后,大成即主动向团里提出了恢复飞行的申请。这是一个令每位飞行员都很吃惊的高姿态决定。这样做,不仅表现出了大成高度的政治思想觉悟,也反映出了领导做思想工作的力度与效果。但也有老飞行员私下劝阻大成,你应该好好再准备几天,这么急忙恢复飞行,太不稳妥,“做”给谁看呀?

正如大家猜测的那样,大成只象征性地在教练机上飞了一次后,果然,领导便再也不安排他参加飞行了。之后,领导很感激地对大成说,上级对你主动要求恢复飞行的举动非常赞赏,感谢你为大家做出了好榜样。

就在大成出事故的当年年底,领导决定他转业到地方工作。当一只高飞的雄鹰,终于完成了他最后的一次降落,心才能踏实下来。可大成的心似乎仍被什么牵扯着、高悬着,也许,只有在梦里才会缓缓向下坠落。我发现大成每天黄昏中下班回来的疲惫身影,在小区暗淡灯光的映照下。很像一枚随风飘动的叶子,还没有最终找到自己的家。不到半年,他的头发比以前已明显花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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