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郭志杰
味觉用贴近的方式参与了物质的活动,假如说:我们身体中还长着另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就是味觉;因为味觉可以感受视觉体味不到的最本质、最细微的部分。因而,我们对味觉的认识不能仅仅局限于对食物的官能性的作用上,必须透过这一感受器,更科学地把握它。味觉的存在,本身就体现生命自身的丰富性,感受物质的丰富性。我想,一旦这一丰富性与精神的丰富性形成对接,形成细嚼慢咽式的混合与转化,或许,一种新的味觉就产生了,另一种可能性就产生了:“我知道总要离别。我知道人生中要经历无数的配菜更替。像这一碗泡菜汤配白米饭。我可以煮得简单也可以煮得琳琅满目。”(《泡菜汤应对离别的姿态》)
诗的产生源于对现象界看不见的转换,这与味觉对食物的转化也有相似之处。当然,诗的符号是人的意识外显于身体之外的一种标志;味觉是用身体的器官感受,判断物质的产物。在这里,与味觉相配置的材料不仅仅是一种食物,因为它已归并于人生的消化系统。
逸舟是个十分感性的人,这一感性并不仅仅局限于对世间事物的一般体验上,而是强加这一感性的深度与广度,即敞开感官、广泛接纳的感性,使她对事物的捕捉与认识,与常人很不一般,甚至在人们不常涉猎的味觉、嗅觉这个感觉区域,她显示出不同寻常的适应性与创造性,或许与她自身的喜好有关:“有一个天空灰度为80%的下午,丸太得到三块莫扎特巧克力,那是一股悠扬的、苦香和弦的甜味,绝大的欢乐入侵牙龈,拘留味蕾,很久以后才会发现,滞留了八百米长的哀伤。然而莫扎特,他的声音,他的乐谱,他的琴弦,从不炫耀痛苦。”(《爱情证明题之理想型篇》)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生存是从味觉开始,我们的生命唯有不断接受食物的馈赠,才能赖以生存。因而,味觉的感受实则就是生存的感受。在这里,食物是与生命连成一体的存在体。逸舟将食物看作一个个有生命的个体,说明已从理性的高度发现这一存在的理由,“泡菜汤应对离别的姿态”,在这里,食物的样式已构成人独具的形态。这一对待食物的态度,反映诗人对生活更细腻更独特的把握:“洋葱丝、胡萝卜、王中王、香菇末依次赴死,小炒出香味就可以下调匀的酱了。加水,再把炒蛋和土豆一股脑儿也倒下去,慢慢儿熬吧,盐糖鸡精在这里没有舞台。”(《炸酱面阳光》)
味觉没有可见性,但食物具有可见性,食物经由味觉。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有形转化成无形的过程,这一过程通过人自身的器官发生效应,并经由想象发现更多。因而,想象是对味觉的重新挖掘,重新体验,也可以说。是对味觉的确证与补充。假如纯粹用味觉本身的感觉来见证,我们就无法从中找到更具实质性的东西,就如同动物的纯感官的味觉,它只沉浸在官能性的愉悦与满足里。逸舟不仅要在味觉中品味生活,品味诗意,同时在味觉中放纵想象,品味人生,“我在学习亲近味噌汤的甜味,从中掌握了一种技能叫做在悲观中挖掘幸福主义”。(《蟹柳思念味噌汤》)
谁都知道,味觉不可能给我们提供一个具象的存在物,它是经由生命这一官能传达给意识的一种信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生命内里的一种感受。无形但又实实在在地发生着。这有点类似精神的感觉,尽管它不像味觉,必须从具体的食物中分泌出来,并依赖着这一反应。但精神的感觉,并不是无中生有,客观世界的在场,给它提供丰富的蕴藏,一旦它与主观世界科学地结合起来,一个新的图景就产生了:“即使这一支玻璃瓶里没有你要的香根草的泥土腥,你可以别处寻觅,或终生调香,自立文字。”(《故事》)这一寻觅,就是超越感官的一种寻觅。人类感觉区域分工明确,每一类的感觉都有它管辖与统领的范畴,这就是感觉的有限性。因而,感觉并不是万能的接收器,味觉系统根本无法代替嗅觉系统,实施这一系统的程序,进入这一领域的终端。尽管两种器官相距最近,但却无法实现这一跨越。但心灵的感觉则截然不同,它是无形的,因而就不受限于任何实体的束缚,拥有无限展开的可能。它完全有能力对应于某一感觉,形成链接,产生同一的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新感觉,即符号化的感觉:“满座的茶餐厅像一罐佛跳墙,孟一朵在香一阵膻一阵的气味中,几乎也要跳墙去。”(《爱情证明题之唯一篇》)
诗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超脱的、先验的味觉,这一形态生长在心灵这一区域,是对生理器官的更高层次的咀嚼与回味。它并不受限于日常饮食或者美味给我们提供的那一满足。那一满足假如仅仅受限于舌头产生的快感与愉悦上,那就绝对形不成诗。诗是肉体之外的一种心灵感应。这一感应尽管源于物质世界及身体自身提供的诸多感受,但它的目的是一种凌驾,一种脱却官能的精神的品味,也就是精神的味觉。“孟一朵混混沌沌地吃掉晚餐,吃掉茶餐厅,吃掉佛跳墙,吃掉自己,吃掉闹市,吃掉人潮,吃不掉那个疑问——唯一何解”。(《爱情证明之唯一篇》)
从某种角度上说,心灵也是一种感觉,一种精神的动态反应。这一感觉并不是无源之水,自发而生的;精神的感觉实则应是人的各种感觉的综合提升。人是实在之人,而不是虚幻之人。我们所把握的世界,是实在的世界。我们凭借身体中天生的敏感性去触摸、去体验、去把握外界的一切,然后将其转化成身体的需要,以及精神的渴求。当然,当精神的需要超出生理的需要,或者说,当精神的需要跨越身体的受限之时,诗就产生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诗就是超越官能的一种生命体验。“整个晚上我只顾把鼻子粘住手腕,以及于鼻子失灵地闻出杨梅的味道、牛肉干的味道、清蒸鱼的味道,晚餐的味道夜宵的味道。爱,很容易使人生出无数错觉的吧!”(《香根》)我想,正是这一错觉产生了诗,产生了可以咀嚼、可以消化的诗。从某种意义上说,味觉与诗的结合,实则就是精神与物质的结合。物质的转化形成味觉,精神的转化形成诗,诗的产生就源于这一不同形质的改变。当然,味觉对于肉体来说,是很复杂的生理作用,也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机制。当诗人将这一服务的指标转向诗歌的时候。诗就构成了它独立的消化系统,从容地接纳这一感觉:“可不能以这样的人生观对待炸酱面,唯一的宗旨是浓稠。一个中心无数个基本点。酱味宜咸宜甜,浇头有七十二变,菜码可以三百六十五日日更新,当自由主定,剩下的便是我们的活。”(《炸酱面阳光》)
对味觉的探讨本应隶属于厨师的事,因为在美食的判断中,味觉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当然,文学、诗歌介入这一领域,绝不是重复厨师该做的事,厨师的作用在于为味觉的发生与调动提供物质与技术的保证。但诗人并不是物质的代言人,而是精神的倡导者。诗人或许企图在味觉,这一看不见的领域,感受着更大的咀嚼空间。当然,将主要方向瞄准在这十分日常化、物质化、很少有人涉猎的领域,就需要超越物质的不同凡响的美学建构,否则,就很容易落人世俗庸常的圈套,成为一般性的味觉记录仪,成为味觉信息的发布者。
在享受味觉中享受诗歌所带来的另一种味觉,它也是奇妙的多种元素混合的化身。就如同美食所带来的味觉,也是多种食品混搭所产生的结果。诗对物质的作用不可能像味觉对食物的作用那么直接实用,甚至是从一种感觉的导引中所发生的美丽冲动。它已从肉体的依附之中脱却开来,进入另一种演化的时段。当然,这种演化并不是远远离开感觉本身的可感性与真实性。诗在记载这些的同时,并不束缚于此;诗的想象与自由的权利,就旨在感觉最大限度的解放:“有一天,我吃着自己做的简易饭炸酱面,念着她,面突然很咸很成。面是很咸,但有可乐,迷路是很笨,但转角有阳光。”(《炸酱面阳光》)在这里,实际上,逸舟的感觉已从味觉转入触觉与视觉。这一连串的感觉的跳跃。都衔接在精神这一主线上。逸舟的阐述实际上完成了一次感觉上的革命。她似乎要从一般性的、肤浅的体悟中摆脱出来,进入细节化、特殊化的认识。当然,这一认识肯定与生命的体验息息相关:“静止时我的蟹柳味噌汤,是一个站在云下,执着粉红赶羊鞭,留浅墨绿长发的自净姑娘。”(《蟹柳思念味噌汤》)逸舟不仅将诗纳入生活化的圈子,同时,将诗纳入日常生活化的轨道。许多人谈文学中的生活,往往指的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所构成的关系。当然,这些生活也必须通过感觉发生作用。感觉是承载这一生活的重要媒介,这一感觉主要来自视觉听觉。视觉是心灵的窗口。但人们往往过于强调这一感觉,而忽视了另一些感觉的作用,给文学带来了某些欠缺,同时,也给我们的生活体验带来了某些欠缺。
逸舟的创作至少给我们带来一种新的启示,文学不仅要面对普遍的生活,同时也要面对细微的生活。细微的生活可以理解为细节化的生活。味觉的感受就是其中重要的部分。我们相信:文学所感应的空间永不止这些。文学、诗与美食的结合,至少将提升美食的品位,给美食增加一道谁也无法取代的精神的调料——即精神的美食。我们相信,逸舟在精神美食的盛宴中捧出的这一道的诗意拼盘,不仅给自身带来新的灵感,同时,也势必影响她以后的创作。给文学新领域的挖掘带来更多新的有意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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