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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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三个字,一度左右着我们一大家子的年货准备。“新正月,多备点下酒菜,不出初四五,花园里二舅一来,那就有的嗑唠啦!”父亲这句叮嘱,多在20世纪80年代渐至年关的当口。母亲嘴里依旧“嗯嗯”地应承,像是胸有成竹,让父亲的提醒似乎有些多余。不是吗?那可是娘家二哥,从几十里之外的“花园里”赶来拜年,大正月里迎客,哪能亏待了孩子他二舅?
毕竟,一端酒杯就是话痨的二舅摆起龙门阵,哪回不聊到三更半夜?
莫非,他那么多的话语也是一朵朵盛开的花?从“花园里”采撷而来,一句句蘸满露珠,还带着清香的鲜汁?“他姑父,那年……你可没见过那世面。南京城隍庙会,那个挤啊,筷子都插不进,大人小孩的鞋子,挤掉了不知多少双——那个热闹劲,唉,能看一眼,一辈子,值了!”几杯烧酒下肚,嘚瑟的二舅述说起“高光时刻”,盘来盘去的总是那么几件。
“嗯,那是。”父亲的附和有点儿重复,可一时也想不出来其他的点赞方式。在这位远道而来的二舅哥面前,的确翻新不出更好的奉承。
“他姑父,你不晓得,1958年,你二哥我……那个风光啊。代表我们花园生产队,去淮北开会取经。那个大礼堂,一窝蜂塞进去的农民代表,至少两三千人。就凭生产队一纸介绍信,盖上公章。有了这枚红戳子揣在胸口,走再远的路,心里暖着呢。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那真是一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住到哪儿,一分钱不花,全国人民那个亲啊,像是一家人,那个热乎哟——唉,八辈子都没遇到过呀。”
“嗯,那时候,人人一心,上头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许是二舅说得有些累了,父亲补充了这句,似乎给睡梦里的母亲与我轻轻地掖了掖被角。
一顿天南地北的“二人谈”,每年正月初四五的晚上,都会在我家那间小屋里准点开场。至于何时谢幕,梦境里我们不得而知。感觉二舅和老父亲这老哥俩的对话,汨汨流淌成温馨的波涛,一浪浪地拍打着我的梦境。难得的夜阑卧听,呜呜叫的北风乍起,掺杂着间断的一问一答,宛如子夜报时的钟声。这当口的老父亲估计渐渐困倦交加,一度只听得“嗯嗯”应付,怎奈母亲的娘家二哥谈兴甚浓,南京城隍北京土地、东家长西村短拉扯开来,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又绕一圈。
2
除夕守岁、正月初一开财门,农家的这两件大事,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可不能缺席。等到大年初二,父亲必定去一趟花园里,到各位舅舅家拜年,每回都少不了一场酒醉,到头来几乎都是落座于二舅家。落座,就是喝酒吃饭。二舅是几个兄弟的兄长,亲戚来了,按照乡风民俗,一般是在兄长家吃饭。弟弟们不能争抢,否则就是失礼,但是他们可以前来陪同。过不了一两天,最多也就两三天,二舅回拜而来,怎么说也得住上一晚。
两人一见面,话匣子那就没了开关。二舅操着浓厚的“此地佬”方言。我先是听不太懂,几回半蒙半猜,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每年初四初五聊的话题,几乎一个模样,无非庄稼人的农耕家事。一方水土一方人,哪家的事说开了还不是差不多?真不知这些有啥说头。可是说者不厌,听者不烦,一问一答,一应一和,老兄弟俩积攒了一年的情感,如同汗水浸透每一个毛孔,必须有喷涌而出的那种酣畅淋漓。
我是母亲最小的女儿。农村大集体年代,记事起母亲已过半百,诸多繁重的农活儿体力不支。二舅的这场正月走亲戚,老母亲进入腊月就开始了准备。“十碗头”齐齐地摆上了饭桌,尤其是那一块块肥瘦相间的粉蒸肉切得方方正正,而且都是上好的五花肉,连皮带肉的四指厚,还有那一粒粒鸡蛋大的肉圆堆得满满当当……母亲拿出了看家厨艺接待“花园里”二哥。一座座鸡鸭鱼肉堆砌的“峰峦”直抵二舅面前:“二哥,你吃,你吃啊!说了好半天了,怎么不动筷子?”
说话间,母亲的筷子飞舞起来。好在二舅身体也棒,牙口正好,吃啥都香,少不掉一番大快朵颐。二舅面前那只大碗堆起的“峰巒”,转眼间海拔削了一半,一旁的母亲这才有了些安顿。可不是嘛,那是母亲大半年难得一见的娘家二哥,那又是我们家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菜肴——这烹调绝活儿,毕竟也只有到了岁末年初的新正月里,我们才能一饱眼福口福。直到她的娘家二哥吃累了,母亲这才咧开嘴,笑得露出整齐的白牙,撩起围裙收拾残桌……远望母亲忙碌的身影,我有些后悔,也不知母亲她自己吃没吃饱。去过“花园里”之后,我看出来,我的这个二舅,在那个村子可有名气了:老党员、老队长,大家都夸他少说多做,可有威信呢。之所以每年新正月里到我们家没完没了,可能是沉默压抑久了,心里憋着太多的事。
3
那些年,与“花园里”的一次次亲密无间,是跟在父亲或是母亲身后走亲戚。
那时,有小伙伴捣乱,对我说:“你家二舅住的村庄,怎么能叫‘花园?别听名字叫得好,其实那就是一个光秃秃的村子,满村里哪有什么花儿?”
我才懒得信他们呢。
大年初一天还没黑净呢,我就睡不踏实,一心想着第二天一大早,一根尾巴似的缀在大人后面,去“花园里”拜年。回回上下一身簇新。这还不算,母亲腊月里纳好的黑灯芯绒松紧口鞋,套在我的小脚上,正好。雪白的布纹牙边踩着上冻的土埂,两尾刚刚梳起的丫丫辫子,一左一右对称翻飞的红绒花——哦,哦哦,可是等不及了,直奔“花园里”,那几个表姊妹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我,再怎么说咱也得在那个鲜花泛滥的村子飒爽一把。
沿着圩堤一路疾走,清亮亮的小河缠绕着,恨不得摘了这样一条玉带扎在腰际。十几里地下来,还没到“花园里”,鞋口的雪白布边污黑着脸,一双脚恨不得扛在肩上,那可真是拖不动了。“二舅那里,昨晚下塘起网的鳜鱼,嘿嘿,我都闻到香味了。那可是我家丫头最爱吃的。这要是去晚了,你那些老表兄弟姐妹,他们才不客气呢。”
父亲这么一声“嘿嘿”,我立马腾起身子扑进村子。“这是——哪家的小妖精?一阵风来下凡尘?”二舅母还没笑完,身旁的一声喊叫汹涌而出,“哎哟,我的老姑娘真漂亮!花园里哪见过这么个美人坯子?”
“二舅,真烦人!”我一溜烟出了屋。早就等在一边的表姐妹们拉扯着我一路疯玩,哪里还想着什么鳜鱼?
一时间,仿佛村上所有的树,静静地站立成了浅浅的水草,我们才是穿梭不停的鳜鱼呢。
可不是吗?正是初春的日子,浓烈的油菜花随手撒成漫天漫地的金黄毯毡,嫩青的麦浪卷成一堆堆浪头,还有粉色紫云英撑起一伞伞云霞……是不是她们这些花朵,一朵朵一束束一丛丛地对我无声抗议着,“那个外村来的小姑娘,你不是一直猜疑吗?没有这金黄嫩绿淡粉,还敢叫‘花园里?”我才懒得回话呢,那把母亲从小镇上买来的花纸伞,还有在村上小伙伴那儿借来的花汗衫还有自觉在姹紫嫣红之间穿梭的我,也变成了花儿朵朵。
4
除了正月初二的拜年,母亲每年总要抽空回几次娘家,给二舅一家洗衣缝被。
后来我才知道,从苦难日子熬过来的二舅母,身子受了摧残,一度碰不了凉水,每到换季,二舅家里一大堆需要翻洗晒补的衣被,都成了母亲的活计。赶着晴好天气,才第二遍鸡叫,母亲便早早出门,大多时候,她身后少不掉我这么个“尾巴”。那个年月,庄户人穷啊,年关将近,才能按人头分得可怜的几尺布票;家家仅有的积蓄,只能花在盖被上充个颜面,垫被薄薄的,多是依赖垫着厚厚的一层稻草。那玩意虽然松软,但要保持暖和,大太阳底下哪年不得暴晒几次?少不了的还要喷些农药杀虫。二舅母家的那几床棉被,哪回不是好一顿拆、洗、翻、晒、缝、铺?到了下晚,看到从田地深处归来的二舅,散了架子的他倚靠在松软新香的床被上,哼哼好半天,才漏出了一句:“妹子啊,你二哥我,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呢?”
听到了这么一句,二舅母脸上洋溢着笑,像一棵枯木长出新叶。
母亲忙碌开来,哪里顾得了我?几个舅舅家的表姐妹溜了出来,她们远远地在我眼前晃悠,直到瞅了个空递来眼神,我还能不懂?四舅家的菜园旁边,二舅抽空开荒了那么一小片地,二舅母悄悄點了些黄瓜籽。只是一只只的黄瓜“未成年”呢,藤蔓蜷缩着,身披着刺,正在静悄悄地伸展着身子,哪想到背后伸来那些贼一般的小手,一双双还脏兮兮的。只是因为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亲戚,她们有了“采摘”的理由。我还犹豫着呢,身边好一番拉扯,那些顶部刚刚冒出小花的黄瓜崽伢,一会儿就被我们生吞活剥装进了肚子里。
看我们,一张张小脸荡漾着一圈圈的红晕,是不是“花园里”这个名字自我做出一番诠释,一股脑儿地晒在我们脸上?要不,还配音似的嘴里那一声声的嘎蹦脆?等到二舅母“死丫头,找死啊”地一顿喝斥,身边的几个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我一个面对着二舅母的笑脸,“那几个,别跟她们玩。贼呢,早就盯上了……”
“隔壁小龙家,有茴香头呢。”刚刚跑远的那几个“贼丫头”,凑上来又拽上了我。免不了又是一顿挥霍;还有呢,吃不完的在我们的发梢上斜插横生,她们说可以避邪。当然了,乡村六月正是生长季,疯丫头们赶上了星期天,哪里消停得了?村头一溜半青半红的桑椹,哪里架得住大表姐的人高马大?一声吆喝,那么粗的一截树枝被她猴一般的身子压着,这边的几双小手边摘边往嘴里送,都顾不得往衣服上擦上几把。只是那种酸酸的味道,命都酸得没了……直到各自回家,镜子里的那一张张乌紫的嘴,像是乡村戏台上的丑角,尽管少不了哪家大人的一顿兜头训斥,可是我们的心早就飘上了天,才不理睬呢。
5
二舅母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偌大一个“花园里”,穷得水洗过一般,哪见什么医生开什么药!再说乡镇医院去一趟,又是抬竹床又是推小车,往往手里还借不到钱。
二舅母说,她自己有副包治天下百病的心药,名字叫“硬扛”——扛不过去,就往土里拱,那里是庄户人家的命。
我九岁那年冬天,二舅母实在没有扛住。我与父母前去奔丧,我哭哭啼啼,一路上就是止不住。一进村口,好端端的艳阳高照,怎么地面上爆了一声雷?我站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原来那是母亲突然间的一声惊喊,引出一屋子的哭泣。哭声如雨,在村子里四处流淌,却又流不出去,一声声往天上捅着。担心母亲会不会哭得站不起来,我硬是拽不住她的衣角,任母亲一掌掌拍打着那口薄薄的棺材:
我的亲姊妹啊,
再看一眼花园里啊?
这满天满地的花儿呀,
你一朵都没带走啊……
我的亲姊妹啊,
你怎么舍得走啊?
我侄儿还没成家,
一家人离不开你啊……
啊,我的亲姊妹啊,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丢下我可怜的二哥,
叫他往后怎么过啊……
我的亲姊妹啊,
你这么一走再也不回家,
往后我无家可归啦,
找哪个谈心诉苦啊……
也就是那次,母亲的撕心裂肺让我瞬时成人。我后来听说,三年困难时期,有次刚巧有船沿着水路顺道那边。母亲确实是在家饿得不行了,下船之后几乎身子半爬着挨到了“花园里”。那时的村子,哪里还有一朵花?二舅母半歪在门口,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她姑啊,来得真不是时候,家里真的没有一口吃食啦。”
两个饿得半死的农妇,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地上对望着,眼角湿得厉害。许是饿得太久,泪水快要枯竭了,二舅母抹了抹脸,这才想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两人把床上铺的稻草抱下来,用洗衣的捶棒翻来覆去地砸。说是砸,哪里还有气力?好歹摞了摞,还有一小把发黑的稻谷。那口生锈的大锅,到后来只是熬了口米汤,还没忘记给二舅与孩子留了两小勺。
“我的姊妹啊,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那一声声哭腔嘶哑,还有那发疯般的神情,哪里还是我那可爱的母亲?我擦了擦眼泪,分明是啊。泪流成河的母亲仿佛傻了呆了,双眼涌出的泪水,一颗颗晶莹剔透,那是“花园里”纷纭的花吗?
无人应答!只有屋外的风,呜呜地哭着……
二舅母远行那年,我上了乡镇办的一所中学。住校的日子里,那个遥远的“花园里”只能在梦境里一次次地纠缠。二舅四舅五舅还有七舅他们家,在“花园里”算是大户人家。据说,早年那位我没见过面的外公乐善好施,可到头来却不知怎么就没有一个孩子读上高中?后来,也是听说的,二舅家娶了个能干的儿媳妇,里里外外一把抓。好在二舅正月初四五依然过来一趟。有次,送别二舅远去,母亲折回身子诉说家常,忘不了的又是当年那床铺草落下的一小捧稻粒,更忘不了的是二舅这位“花园里”的生产队长,好几次把队里发给自己打尖的“会议饭票”塞到母亲手里,让前来求助的母亲吃过几顿“饱饭”。那零零碎碎的几张小面额饭票,早被二舅捏得皱巴巴湿乎乎的,足足让母亲念叨了好多年。
6
20世纪90年代,父亲与二舅先后去世。
母亲去世,是在十年前的腊月。那时我们有了手机,“花园里”的表兄弟表姐妹们派了几位代表前来参加葬礼。那天,雪落得紧绷绷的。快要过年了,看着母亲的骨灰入土为安,我们这些晚辈一一在坟前述说着母亲一生的贤惠:即使是离开人世,也选择了这样一个日子,让子孙们送别之后一心忙年。
“表妹,姑姑难道一直没有讲过她的身世?”母亲的新坟被一幕幕的雪片遮掩之后,二舅舅家的儿子——我的表哥这才问了我一句。
这句话,是不是在他心里压抑了好多年?
“没有啊!怎么了?”我一脸的惊讶。
“我的姑姑,也就是你妈妈,是我爷爷——你喊外公……捡回家的孤女。听说那时,你妈妈才几岁,一个人哭天哭地哭爹娘——我们两家走了这么多年的亲戚,其实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啊。”表哥的脸上有了泪水,“爷爷从小立了家规,整个‘花园里家家户户打了招呼,说要把这个秘密一直守下去。只要姑姑她在世一天,谁都不能说破。一说出来,姑姑要是嫁出村子,怕遭外人欺负。毕竟娘家没人啊……”
“什么?妈妈高寿92岁,从没听她说起过。”眼前雪落无声,茫茫一片。渐行渐远的大山之下,母亲与她的雪屋再也看不真切,仿佛她的“花园里”天国,默默地融入了洁白无垠的浩瀚天地。花飞花谢之际,似乎八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天,一个幼小无助的乡下小女孩,抽搐着冻得发僵的身子,趴在乱坟岡上没命地哭,哭得连身边不远处一只饿得走不动的老狼也陪着眼泪汪汪。直到看见远处走来的一个汉子抱起了小女孩,那只老狼才呜咽了一声慢慢离去。
我的母亲——那个瘦弱的孤女,在汉子的怀里哭花了脸,直到嗓子哑得出不了声,这才一颤一抖地睡去。返回“花园里”的那条瘦弱的土埂之上,那个汉子轻轻地拍着母亲的后背,安慰的声音一路成了哭腔:
“苦命的孩子,别哭,你倒是不哭啊……
“你的父母没了,还会有新的爹娘。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爹。不哭啊不哭,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乖女儿!你看啊,前面那个村子就是‘花园里,从今往后,那里就是你的新家。
“别怕,我们家——那可是大姓人家。你听啊,你有好几个兄弟,以后有他们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哪怕土匪强盗出没,哪怕这日子没得几天太平,只要我们家还有一个男人活着,就不让外人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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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止住的泪,又一次飞流而出,与雪花一起飘洒。
对于“花园里”的几位老表兄弟,我不得不如实相告:22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的父亲临终之时,地上像是下了火似的,干裂着口子能伸进一只脚。天气炎热啊,什么都晒化了,家里哪有停柩办丧的条件?一边是家父亟待入土为安,一边是村邻们稻秧把子握在手里,过来帮忙的心思都在田里——农活“双抢”,一天也不能耽搁啊。
那是遥远的1990年,乡村不通电话,几十里远的“花园里”如果央人报信,几位老表兄弟只得靠两脚步行前来,身子再棒的汉子也免不了中暑;再加上我新婚的丈夫军务在身,几个月的幼子尚在我的怀里……临了,还是母亲做了一回主:“‘花园里那边,不用报信了;以后二舅舅要是责怪,还有四舅五舅七舅家的有什么意见,我一一登门给各位哥哥道歉。”
母亲一锤定音。眼看着父亲的灵柩出村,不便送葬的我泪流满面,朦胧间仿佛看到了几天前的父亲,弥留之际伸出两根颤抖的手指。母亲自然知道,那是丈夫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让她无论如何,也要给娘家二舅舅报个信。
父亲的灵柩远离村子的时候,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渐行渐远,似乎简略得有些潦草。若干年后,这种内疚萦绕于心难以释怀:父亲,你能原谅女儿的不孝吗?我们宗姓老家坟山远隔十几里远,骄阳似火不说,一路还要翻山过河上下颠簸,您的外孙嗷嗷待哺,还是个嫩嫩的小人秧子呢,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多年之后,直到有次回忆往事,母亲这才说出了一番歉疚:“对不起老头子,对不住你二舅还有几位舅舅……天那么热,你爸爸的灵柩,多一刻也不敢停放在家;要是万一啥的,尸水从灵柩缝隙里滴落在家,那可是家运之大忌,恐怕祸及子孙后代,甚至连累街坊村邻——若是真的如此,我怎么向祖宗交代?其实,就这样生离死别一场,我哪里不想着给娘家人报个信,等着我的二哥四哥五哥还有七哥他们前来?哪能让老头子走得这么冷冷清清?还有啊,妈心里犯着难啊——我哪里不担心呢?花园里的几位哥哥,多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要是三伏天里一路悲痛欲绝而来,身子骨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我又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外公外婆?”
往事模糊却又清晰,一如频频回首告辞的几位表兄弟表姐妹远去的背影。是啊,尽管那么难舍,他们仍又一次踏上了返回“花园里”的乡村小路。前方,是他们的家,也是母亲曾经的故乡。我的遥远的花园里,我的可亲可敬的舅舅们,还有昔日的小伙伴,我还能常常见到你们吗?
我想,会的,我相信。
只是……我还能回到父亲、母亲、二舅、二舅母、还有四舅五舅七舅们串亲戚、拉家常的岁月吗?
不能啦。我相信。却又不愿相信。
作者简介
凌元芳,曾任江苏省徐州市泉山区八一小学、安徽省宣城市宣州区第三小学语文教师。散文作品在《解放军生活》《军营文化天地》《中国铁路文艺》《人民前线》等报刊发表,部分作品被《作家文摘》、中国作家网转载。
[责任编辑 胡海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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