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江的诗

在济源，乘坐缆车俯瞰黄河

此刻，我有了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感觉

就在这条雄唱天下的大河之上

大河的恬静与山野的恬静是吻合的

一卷臻于完美的长轴，从青藏高原那边铺来

一直铺进我的内心

此刻，我的内心安谧至极

风在树丛深处入寐

在我的沉醉里，山水的意境：辽阔，深邃

足够安放所有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此刻，我渴望低矮下去

长成河边的一株荆条或者芦苇

风起时，用狂草书写春秋

黄河泛舟

黄河上，这只小船

船头是朝阳，船尾是落日

撒网打鱼，捞起一网网容易消失的悲喜

挂起一盏星星，河上就泊下一粒

隐隐约约的渔火

它也是一个张力十足的词语

供我从中读取出

捡拾不迭的感叹

随便选取一角风景

都能成为一幅经典的国画

这只安静的小船，深化了我心仪的梦想

一缕缕思绪被风吹高，吹远

黄河上，这只小船

载着诱惑轻轻起伏

我一心抵达的热望，就在地平线上盘亘

芦苇

一场鹅毛大雪，把芦苇逼到

命运的边缘。它们的纷纭被大雪覆盖之后

深陷黑暗

它们有些慌乱，在横扫而过的狂风中溃败

包括那场不可一世的大雪

也被狠狠地放倒在地

这些枯黄的芦苇，瑟缩的芦苇

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

远处走来几声羊叫，使它们获得

意想不到的拯救

大地渐渐归于沉静。有几竿芦苇

从大雪中缓缓起身。它们单薄的影子

加深了这个世界的辽阔与苍茫

火烧云

太阳就要落山了。故乡是多么温暖

寂静中，回家的路

在拐弯的地方迟疑

那些沉重的事物，落进身后的草丛

父亲从镇上带回一盒彩笔

我兴奋地伏在灯下

用它画出村西那几座山

天空那一部分，一直寂寞地空着

我想画上去一些云彩，却迟迟没有落笔

我担心一场大火，烧光仅存的

有关明亮和温暖的记忆

在低矮的角落找到故乡

故乡那时坐落在南山坡上

云朵挂在檐口

星空垂至草尖与枝头

河流在隆起的岩石上飞奔

六月像一只小虫

躲在一嘟噜麦瓶草的花朵里

向外偷窥

岁月将河床一年一年抬高

星空也一再向更高的地方撤退

一只出没丛林的野兔，是另一道闪电

消失在黄昏来临之前

去南山的路早已荒芜不堪

背井离乡的亲人陆续去了远方

故乡被废弃，落入草根

我在低矮的角落找到它的残骸

像浸在月光里的一块骨头，惨白惨白

雪地上的羊群

羊群走得十分缓慢。每一只羊

似乎轻于一片雪花

寒风一再把它们吹向更白的旷野

裸露的牧草稀少。而风暴的繁殖

茂盛得可怕

羊群迈出的蹄子，插进积雪

把一篇祭文写得凌乱不堪，没头没尾

它们用鼻孔喷出的热气

焊接容易开裂的时光

当一群沉默的羊，来到面前

我发现它们眼里的悲苦

小于一片雪花和我的想象

我始终想挣脱一条河流的羁绊

是的。我始终都在想挣脱一条河流的羁绊

挣扎的结果却是步履越发蹒跚

我晒过的盐，与霜雪一起

侵上生命的高岭

与岁月较劲，企图拒绝它的勒索

到头却悉数交出阳光的金币，月光的银币

直到两手空空

攥在掌心一束干枯的春秋，出卖了

最后一根稻草

脚印写下一份内容凌乱的契约

放下爱的蜜饯，放下仇恨的石头

与自己和解，饶恕忧伤与苦难的元凶

谅解了一意孤行的河流

我始终想挣脱一条河流的羁绊

一直在挣扎中，抓紧命运的绳索

跟随它，踉跄在大起大落之间

暮色苍茫

天就要黑了。村庄陷入无法自拔的

空虚与寂静

一两声狗叫，让胆怯的路

一阵慌乱与痉挛

风倒挂在那片树林里

准备重复昨日的旧梦

窗棂闪出的眼神，是孤独的

在接收了所有炊烟的天空，轻咳出

一粒粒寒星

一个佝偻的女人，在天空下拉着一辆车子

吱嘎吱嘎晃动在景物朦胧的旷野

那道辙痕，是一条河

闪闪发亮

多年以后，我仍然想着那个冬日的暮晚

等待一生苦短的母亲的情形

那道辙痕，是我流泪的河床

金昌的雪

在四千年前苍茫的眼神里盘桓

空旷。寂静。随风曼舞

簌簌落進那只古老的陶罐，融化成一钵

怀旧的月光

从汉朝驰向辽阔戈壁的马蹄声中展翅

突起的烽燧斑驳在一幅卷轴上

朦胧之美值得咏叹

那支驮着丝绸的驼队，在史书里

渐行渐远

挂在祁连圆柏的枝头，摇摇欲坠

却始终没有落地

每一片白雪之中，都分布着

一阕词的空灵，吸引万物屏息谛听

一场大雪，拓印出兰马鸡和黄羊

散落的脚印。拓印出圣容寺的灯火

车辇留下的辙痕。供四海围拢过来

一次次俯身，在阳光下赏读

作者简介：

郑安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有

小说、散文、诗歌及摄影作品在国内外

报刊发表，多篇作品在各类征文活动中

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