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程丽匀
21世纪以来,交通与通信技术的发展突飞猛进,经济一体化进程不断加快,跨文化交际已然成为现代人类社会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跨文化交际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个突出特征,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跨文化交际是指不同背景的人们之间的交际(胡文仲.1999)。不同国家或不同民族因其文化背景的不同,在交往或交流过程中难免发生文化碰撞。不同于饮食、语言、文学等显性的文化元素,文化的碰撞主要源于隐形文化的冲突。美国人类学家霍尔(Hall.1976)曾提出著名的文化“冰山”理论,在论述中,他将文化比喻为大海中的冰山,只有十分之一是露出水面的。这部分包括饮食、服饰、语言、仪式、文学等显性文化,而剩下的十分之九隐藏在水中则是隐性文化,包括价值观、世界观、信仰等更为深层的文化。这种深层的隐性文化包含了文化的核心内容,决定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影响了人们的行为观念。
小说《栗色头发》是美国华人新移民文学作家严歌苓的一篇短篇小说。三十年的国内生活,严歌苓已形成了一套中国人普遍拥有和认同的生活习惯、行为准则、价值判断原则。从她作为第五代华人移民踏上美利坚土地的那一刻起,面对的将是中美文化的差异、冲突和融合。二十多年的美国移民生活,使严歌苓对中美跨文化交际有着切身的体会。她曾说过:“移民的感受就像是移植一个新的生命体,尽管其根已经远离了故土,但是其内心血脉仍旧未改变。”所以,她的新移民小说以美国华人移民的生活及华人与美国人之间的跨文化交际为题材,深刻地反映了中美两个民族之间的跨文化交际活动。作品鲜活的案例为中美跨文化的研究提供了有用的参考价值。
小说中的“我”作为一个刚来美国的留学生,为了能在美国生活下来,保障生活费和学费的来源,先是给绘画俱乐部做模特;后给人家做保姆;最后为得到一个免费的住处给房东老太太照理日常生活,还时常忍受她对中国人的偏见。起初因为外语能力较弱,与“栗色头发”的交流无法顺利进行下去,到后面逐渐克服语言障碍,却因“我”中国式的思维方式、价值观,无法摆脱交际过程中的文化冲突,最后使“我”处于迷茫、困顿中。
语言在跨文化交际活动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语言不通会导致严重的交流障碍。后来小说中的“我”通过努力,逐渐克服语言交际障碍,看似能与美国人进行正常的交流与对话,但“我”仍然无法融入到美国的主流社会中,更因多次跨文化交际过程中的文化冲突,使“我”最终陷入一种困顿的状态。隐藏在语言背后的心理因素、中西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的不同才是导致移民困惑、文化冲突的原因。《栗色头发》中的“我”所面临的文化冲突大致体现在三个方面:刻板印象、中美思维方式的不同、中美价值观的差异。
刻板印象(stereotype)又叫作“成见”或“定型观念”,它是指对某一个群体成员特征的概括性看法,通常是一种将事物或群体一般化、简单化,甚至夸大某种特征的认知方式。它通常以间接经验为依据,以非事实材料为基础,不考虑个人的差异,是存在人们头脑中的一些刻板化的观念。刻板印象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比如人们大多认为法国人浪漫、中国人勤劳、犹太人精明、德国人严谨等。刻板印象以偏概全,忽视个体差异的这一大局限性特征,使得人们不能以客观的视角观察另一种文化,在观察异国文化或与异国群体接触时,只注意那些与自己刻板印象相吻合的现象,而忽视个体差异和事物的发展变化。在跨文化交际过程中,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长期形成的刻板印象可能会导致在对其认知时产生偏差,阻碍不同文化背景之间人们的相处,不利于跨文化交际活动的顺利开展。
小说中,“我”面对“栗色头发”的追求没有做出回应,甚至最终选择与他不再有任何联系。究其原因是“栗色头发”对中国人存在负面的刻板印象,他在谈及中国人时言语间透露出的偏见与误解,让“我”感受不到文化间的平等和尊重,无法忍受他作为美国人因自身优势感而带来的那份傲气和对其他民族的贬低。不仅“栗色头发”对中国及中国人有刻板印象,周围的其他洋人也如此。一个洋人问“我”,中国现在是否还有红卫兵。一个女动物学家还对“我”说她听说中国没有没有足够的粮食,全国一夜间打死上百万条狗,把它们全部吃掉。“当我与‘栗色头发’交谈时,退休警察突然跑来,将食指竖在嘴上,对我‘嘘’了一声,后来知道,他当班时只要见中国人聊得热闹,他都会跑过去对他们‘嘘’一下”。“我”的房东娄贝尔太太认为中国只有公共澡堂,中国人很少洗澡。美国人认为中国还是几十年前那个贫穷、落后、卫生条件差的国家,他们认为中国人不讲卫生,爱随地吐痰,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这些负面的刻板印象使“我”这个留学生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伤害,造成了跨文化交际的障碍。
思维方式是人们认知客观世界的角度,不同民族、文化背景的人认知客观世界的角度不同,使得思维方式不同。中美思维方式的差异是小说中的移民在跨文化交际过程中发生文化冲突的重要因素。
中美思维方式的差异可以体现在双方不同的语言交际风格上。思维和语言是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语言是现实的思维,是思维的物质外壳;语言的外壳又总是包含着思维的内容。因此中美的语言交际风格可以反映两种民族思维方式的差异。当“我”在娄贝尔夫人这里得到一个免费住处,本以为可以在这里安然无事地生活下去,但当娄贝尔夫人告诉“我”她的蓝宝石耳环弄丢了时,让“我”不做贼也心虚,这种事使自己神经处于紧绷、敏感的状态。当她问“我”中国姑娘是否有耳朵眼儿,且对“我”的回答发出无限同情地一声“哦”时,让“我”怀疑她是在对我察言观色。“我”把老太太前前后后的话都告诉李豪,让他帮出个主意。“‘我没听出什么不对劲来啊!’他说,一副马瘦毛长的样子仍热衷给我当军师,‘我告诉你:美国人都是一根筋,从不玩含沙射影那套。老太太真要怀疑你,她头天就会拿你开问,或立刻撵你走人,才没耐心花三个月慢慢琢磨你!这就是跟美国人相处痛快的地方。’”李豪作为一个在美时间相当长的中国留学生对美国人的思维方式、交际风格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美国这个倡导个体文化主义的国家强调尊重个人隐私,美国人说话比较直接,喜欢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看法。“我”初到美国,仍是一套固定的中国式思维,中国是个集体主义文化的国度,注重人际关系的和谐,说话总是间接表达,喜欢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图,有时被美国人认为是拐弯抹角,是不真诚的表现。中国式思维方式主导“我”看待老太太丢失耳环的整件事,疑虑老太太是否怀疑“我”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想要通过察言观色,用婉转地方式让“我”“不打自招”,这让“我”处在焦虑与困顿中。
根据霍尔的理论,中美之间的这种直接与间接的思维方式是由于高语境文化和低语境文化造成的。低语境交际中,交流双方较低依赖语境,倾听者对传播的信息知之甚少,必须用明确的方式传达信息。而在高语境交流中,交流双方倾向于借助语境,通过语境知道更多的交流信息,而传达信息时就不需要提供背景信息。中国是高语境文化的国家,而美国则是典型的低语境文化的国家。因此,在李豪看来,美国人是不可能含沙射影的,如果真怀疑“我”偷了耳环,会直接说出来。而“我”却在与老太太交流的过程中,敏感地认为“她”话中有话,是在对“我”的察言观色。
价值观是文化中最深层的部分,是跨文化交际的核心。价值观指导着人们的看法和行为,决定了人们如何进行交际,如何处理交际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作为文化的深层部分,不同民族价值观的差异造成了不同的文化体系。
中国社会崇尚集体主义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建立在中国千百年的农耕文化的基础上,儒家思想的“礼、仪、仁、智、信”符合封建统治下的君主高度集权制度,有利于人民思想的统一和国家的稳定。儒家文化的精神已流淌在中国人的血液里,几千年来,中国社会仍注重群体价值的现实,强调集体对个人的约束。中庸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强调人际关系、社会关系的和谐,人们在处理事务时倾向于从道德、人情为出发点,促进人与人关系的友好协调。小说中留学生有事就会寻求相互帮助。“我”在郭太太家当保姆时,只要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就会寻求朋友严平的帮助。“我”面对娄贝尔太太丢失耳环的事件,也希望李豪可以给“我”出些主意。因此,中国人在遇事时更倾向于依靠外部的力量,相信群体的力量。同时“和谐”的思想促使“我”希望能尽量解决与郭太太和娄贝尔太太之间的问题。
美国社会崇拜个人主义价值观。美国属于开放的西方海洋文化,受《圣经》的洗礼,认为“世上的一切人,都是上帝的儿女,人人平等”,这对美国人的人权意识形成有很大的影响。同时工商业的发展也给美国文化带来深远的影响,不仅推动美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也促使人们思想观念的转变。因此,美国人注重个体发展,强调个人的利益,注重个性的自由,强调社会的公平。他们敢于创新,勇于冒险,崇尚科学和竞争。他们在处理问题时更倾向于以事实为出发点,用理性的态度和法治的思想来处理。娄贝尔太太每笔账都要和“我”算得清清楚楚,“我”帮她做中国式冷餐招待客人,她很感激“我”,当“我”对她开始转变友好态度时,她却提醒“我”之前去看画展的十元门票钱,让“我”对她的情感又回到原点。可以看出,美国人与他人相处时将人情与利益分开,帮忙归帮忙,该收的钱还是要收。“我”把捡到的蓝宝石归还给老太太,老太太却要去鉴定宝石的真伪,她不仅不感激“我”,还怀疑宝石的真假,让“我”陷入困惑。这是美国人注重个人利益、强调法律的结果。中美这种价值观差异影响了中美两国人处世的方式,中国人更倾向于考虑别人,而美国人更注重自己的利益。小说中,老太太请了两位漆工来漆房子,两位工人又热又渴,向“我”讨饮料,“我”不忍心,便给他们果汁,结果引起了老太太的不满,老太太认为漆房子已经付过钱给他们了,没有义务为他们提供饮料,他们拿了钱也应该全心全意、集中精力为雇主工作。“我”与老太太对于这件事的争辩最终使“我”感到一种严重的挫败感。中国式的价值观让“我”认为给予对方一定恩惠可以拉近陌生人的关系,对方就会全心全意地为你投入工作。中国人更注重人情味,面对别人的请求时,中国人善于考虑别人的感受,给人提供友好的帮助。与之相反,老太太作为反映美国价值观的代表人物,认为个人的利益应受到保护,雇主已经给了工人经济上的报酬,工作与报酬就是画等号的,工人不能再得到额外的馈赠,透露出一种精于算计的性格。因此,中美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导致了文化的冲突,使“我”身处困惑。
小说《栗色头发》中“我”之所以陷入郁闷、迷茫的困境,究其根源,是中美两种文化的差异使然。中国和美国不仅是当今世界的两个大国,同时也是中西两种不同文化的典型代表。在中美跨文化交际的过程中,首先摒弃刻板印象,每一种文化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文化之间是平等的,理应受到尊重。其次,理性客观地看待中美之间不同的思维方式,一味地生搬硬套自身文化的思维方式,只会导致“水土不服”。最后,文化并不总是相互排斥的,也会相互融合,以包容、理解的态度面对中美价值观的差异,才能使文化交往达到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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