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世俊
在我的故乡,土豆是一种很平常的农作物。也许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土豆也是很平常的,土豆是蔬菜中的平民,没有人怀念它,没有人赞美它,没有人留恋它。可我对土豆情有独钟,和土豆有关的许多故事像花蕾一样,也总是被回忆的春风吹得姹紫嫣红。
家乡人一直把洋芋叫土豆,确切地说,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异乡人把土豆叫山药,城里人却又叫成了洋芋。要说土豆,它的颜色我所知道的有红色,紫色,土黄色几种。但我吃过的大都是土黄色的,因为这种品种的土豆粉质多,爽口好吃。不论是什么颜色,它们的名字都是一样的,而且名字还特别的多,土豆、地蛋、山蛋、山药、洋芋等。当然,这都是它的小名,它还有个大名叫马铃薯。我一直是这样来诠释它名字由来的,也许它最初在农村的名字应该是叫土豆、山蛋、地蛋这些乡土气特浓的小名,后来进了城里变得有文化了,就给它改了名叫洋芋,我这样说当然是逗乐。谈到土豆,我想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贫民百姓,没有人是不知道它的。而且人人都可能吃过。大大小小的菜市场里,随处可见土黄色,拳头大小的扁圆个,那就是土豆。
不管人们怎样称呼它,我还是习惯叫它的小名土豆,听着就亲热。家乡在腾格里沙漠边沿,因干旱气候和疏松的沙质土壤导致了地方贫穷,土质贫瘠,但这里却是生长优质土豆的天然环境。西伯利亚的季风,通过漠北荒原无遮无拦地吹过来,带来了土豆生长的养分和干燥气候,霜期来得早,一年只能收一季。家乡的土豆,因了沙甜的口感和丰产,远近闻名。那时土头土脑的我,和圆头圆脑的土豆,仿佛一对儿相互怜爱的玩伴儿,拥有一些自得其乐的、外人不能触及的小小默契。
民以食为天。困难时期,土豆能替代谷物,撑抱人们的肚子,是人们餐桌上的常客。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常常缺粮吃,土豆又耐饱,种植简单易长,并且产量大,所以就多多的种土豆。记得家里把能种的坡地都种了土豆,土豆生长期短,初春种下,青黄不接的四五月就成熟了。那些贫困年月里,因为有了土豆的接济,所以我们也还没被饿着。那个时候一是在春耕大忙之际,乡亲们忙的早出晚归的,二来缺油少盐的土豆更是人们的当家菜,算是宝贵物品所以吃法没有啥讲究。我记得那时的土豆烹饪方法不是煮土豆块就是炒土豆条子。这炒土豆条子可没有啥油!讲究一点的光景好一点的人家,还能用羊油在热锅里搽搽就算沾了油荤咧。光景不好的人家,只是把土豆条条倒进热锅洒点水来回翻炒,快熟时放把粗盐而已。母亲总是把土豆和了米或是面做成主食,菜也是土豆,上顿土豆片,下顿土豆丝,常常还水煮土豆疙瘩做午餐。但是对于土豆,不管母亲怎么做,我都喜欢吃。那些年,为填饱这肚子,土豆可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我的童年岁月里,跟随父亲种土豆,是一件令人回味无穷的事。先是整地,把土块用榔头打碎,然后施好肥料,接着耕地,犁出一条条地沟。这个时候,我提着装满土豆块茎的背篓,顺着地沟,将土豆块一步一个放进地沟里。种完整块地,父亲牵着驴马,拉上磨子把地再磨一遍。形状规整、表皮光滑、大小适中的土豆种,是母亲早早精心挑选出来的,先把这些优良的土豆种,按照芽眼分布情况切成带芽眼的块茎,将每个芽眼放在切块正中,切成半圆或三角形,再用草木灰拌后,準备下地。
洋芋之所以称土豆,皆终生以土为家,耐寒耐旱易保存。作为草本,它用块茎繁殖,没有技术含量。土豆播种后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破土出苗,具体要看土壤墒情。当株高长到50—80厘米时,从拇指粗的茎端,开出朵朵白花、红花、黄花和蓝紫色的小花朵。雨后,绿叶间映衬出不同颜色带着水珠的小花朵,随风摆动,煞是好看。忙碌的蜜蜂,飞舞其间,采其花蜜,情景迷人。一阵风吹过,朵朵土豆花好似一簇簇跳跃的浪花,撒在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雨滴滑落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粉红的土豆花儿娇艳欲滴,白色的洁白如雪,而成片的紫色,像漫天的紫罗兰。千朵万朵的土豆花儿在翠绿的羽状茎叶映衬下风情无限。盛开的土豆花,犹如一首旋律优美的歌,轻盈地萦绕人心。有人说土豆花开赛牡丹,在我看来,毫不夸张。
秋色浓烈时,金色的麦浪匆匆翻过一道道山梁落入庄稼人的碗里,安睡在泥土里的土豆也开始蠢蠢欲动,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土豆成熟了,收获浑圆的土豆,让人们看到了收获的喜悦。生产队时,挖土豆的场面是很热闹的,运土豆的马车川流不息,吆喝声、笑语声、打闹声汇成秋天的交响,至今,仍能从记忆深处隐隐而来,带给我寂寥深秋里心灵的慰籍。后来,实行生产责任制,各家各户开始了挖土豆。和暖的秋阳照着田野,土豆地里一个个隆起的土堆顶着枯黄的秧傲视苍穹,父亲照准蓬松的土堆一铁锨挖下去,那吸足了大地精华和灵气的一颗颗果实裹着泥土笑呵呵地翻滚。白白沾满泥土的土豆全都洒落在地面上,太阳照一会儿,土豆表面的泥就晒干了,我们把散在地上的土豆拾掇成一个个小堆,再装进编织袋或是背篓里。夕阳西沉,码在架子车上的一袋袋土豆也停止了喧闹,随着“咯吱咯吱”的车轮声,父亲拉着一车丰收的成果依然精神焕发。
晚饭便是一碗钟爱的洋芋丝或者是一盘黄灿灿软绵绵的焪土豆。每每一拐进村口便会看见自家屋顶已是炊烟袅袅,一股土豆的清香扑鼻而来。劳累一天的傍晚,炊烟袅袅的村庄,飘荡着令人垂涎的葱花洋芋泥的香味。母亲端起一盆土豆,洗干净放进锅里煮熟。然后去皮,捣成泥,撒上适量盐,把青油烧热炝上葱花拌匀,一盘盘香喷喷的土豆泥呈现在我们的眼前。日子困苦的年代,土豆是家家户户的主食,无论炒着吃、烧着吃、煮着吃还是煎着吃,变着各种花样吃,怎么烹饪都好吃。仔细想,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贫穷、物质匮乏有关。土豆承载着贫穷人的生存,世人的幸福和防病指数。长年累月吃土豆,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就是锅盖揭起,一团热气散开,满锅咧开嘴笑着的土豆像盛开的花朵,朵朵灿烂。还有母亲在案板上切土豆丝时发出“嚓嚓嚓”的声音也铿镪顿挫,刺激着味蕾令人垂涎欲滴。
在我的故乡,深秋犁地时有吃烧土豆的习俗。犁土豆田时,后面跟了人捡收秋时遗落在田里的土豆,往往也有不少的收获。那时土豆蔓条已干透,收集并堆起一人多高的土豆蔓,点燃后浓烟四起。待到土豆蔓全部燃过,剩下一大堆红红的火烬时,把半筐土豆倒进去,再用木棍拨匀了,听着土豆在火里吱啦吱啦地欢叫。闻着那一阵一阵的香味,也不管了捧起烫手的土豆,相互轻轻磕碰,外层的焦皮掸了以后,里面是烤得鲜黄油亮的一层,掰开后,雪白的沙瓤,一股热气夹着香味扑鼻而来。吃土豆的人们根本没有“燃萁煮豆泣”的悲怜。
“薯光”行动开启,家乡的土豆有了运输专列,开始发往全国各地。农业专家还引进了黑土豆,俗称“黑美人”,农科部门经反复实践,研究提升土豆贮存的方法,以便更好地保存养分、水分,做反季节销售。土豆粉条加工业已成为富民强农的特色产业。如今生活好了,土豆仍然是香饽饽。以前没有多少油盐,做的品种也就不多。现在可不一样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油多,佐料也多,品种自然更多。新鲜的土豆可以做青椒土豆丝、麻辣土豆丝、酸辣土豆丝等。超市里有原味土豆片、西红柿土豆片,小吃街有土豆泥、麻辣土豆串、卤香土豆,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土豆浸润着最浓郁的农家风味。它以土为家,修身养性,吸收大地养分,丰富壮大,用毕生精力和全部的肉体,实践着、诠释着生活最本真的道理。 它的品德,如同我风里雨里躬耕田野的父老乡亲,辛勤地面对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动,鄙夷、欺压、天灾甚至人祸,都能表现出一种逆来顺受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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