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一
直至多年以后,孟良柱离开公司全家搬离这座城市,他依然不能忘记那个突如其来的悲凉的早晨。
那天孟良柱才起床就给萌萌发了短信,明天是她的生日,希望能和她说几句话。时间过去很久,他看了三次,萌萌都没有回信。尽管知道她依然在怨恨他,但他仍不死心,幻想她能回心转意,给他一个惊喜。萌萌五岁以前其实都是特别亲他的,只是后来的七八年时间,他被公司派到外地,随着见面时间减少,几年下来和她有了隔膜。几年前他和徐晓静离婚,萌萌跟了妈妈,就不怎么和他联系。前年她考上大学,他想去送她,才试探着提出,就被她断然拒绝。虽然同在一座城市,这几年他都没能见她一面。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微信和QQ全部拉黑。不管他怎么费尽心机千方百计想和她重建联系,最终无一例外都会像今天一样失望,这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伤。
昨晚本来应该在医院陪床,七十多岁的父亲住院六天了,晚上都是孟良柱在看护。但公司有重要事情必须加班,他只能硬起心肠让父亲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加班结束已是凌晨三点,没敢去医院,怕反倒惊扰了父亲。大街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人,他骑着单车在料峭的秋风里瑟瑟发抖地回到家。没有开灯,打开手机手电筒,借着微光进到卧室。饶是小心翼翼,熟睡中的苏红秀还是醒了,说:“才回来?”他嗯了一声,很快褪了衣服躺下。她靠过来轻轻拥住他冰冷的身子说:“赶紧暖暖吧,天也太冷了。”她的身子真热,他感动了一刻,小腹瞬间有一股热浪涌起。他太疲惫了,哪有精力温存?他听见她哀怨地叹了口气翻身睡了,微微有些歉意。虽然极度疲惫,但脑子乱哄哄的,一时竟睡不着,屋子里好像比任何时候都黑,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迷迷糊糊才睡着,却已是起床时间了。看看熟睡的苏红秀和两岁的儿子,他轻手轻脚出来,到另一间房子看看母亲和岳母。一切都正常,他悄悄从家里出来,先买好早餐,急急忙忙到医院去看父亲。
父亲这时候已经醒来,坐在病床边呆呆看着别的病人出出进进。孟良柱知道,父亲是在等他。看上去父亲气色还不错,昨晚一个人也没出什么意外,他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他给父亲擦洗了脸和手,照顾吃了早餐,扶着躺好,又再三叮嘱一番,匆匆离开医院赶往公司。
昨晚和销售部几个骨干坚持加班到凌晨,才完成了公司上下都在翘首期盼的这个促销方案。公司本月销售业绩大幅下滑,这是近三年没有过的现象,高层震怒,责成销售部拿出应对方案,销售部人人噤若寒蝉。五天前李副总约谈了赵广宇,据消息灵通人士讲,整个约谈过程长达四十三分钟,李副总连坐都没有让赵广宇坐。一向顺风顺水的赵广宇首次挨了这么严厉的训责,灰头土脸回来马上召集部属紧急研究对策,议了半天也拿不出一个有建设性的方案,最后这个任务就落到孟良柱的头上。作为销售部副经理,销售业绩下滑,孟良柱明白自己和赵广宇一样负有直接责任。利用三天时间,他跑了和公司有密切往来的几个客户,心里有了底,拟定出几条促销措施,昨晚加班形成了成熟的方案。往日不管多么重大的事情,加班必定不见赵广宇,但昨晚他也在,陪着他们一直到方案做出。
赵广宇正和女员工沈若兰头对头商量什么事情,看他进来,不约而同止住了话语。风姿绰约的沈若兰说一声两位经理谈事情,我回避一下,转身走了出去。沈若兰实在太漂亮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在,四边都会荡漾着一种让人心驰神摇的气息,再萎靡的人也会变得两眼发起光来。孟良柱这么想着,顶着一个大秃瓢的赵广宇示意他坐下,还破例很客气地起身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咖啡。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广宇已经告知他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被公司免职了,要么退回去做一般销售员,要么可以辞职走人。赵广宇同时递给他一份文件说:“这是人事部刚刚通知的,本来公司业绩下滑,十九楼异常震怒,不知道谁又进了谗言,说你这一年多时间一直私事太多,他越发恼火要立马解雇你。是李副总理解你的不容易,据理力争,十九楼才给你留了一步。你现在不用马上答复,考虑一下,明天早上再告诉我你的选择!”
这个消息宛如当头一棒,让孟良柱眼前直发黑,若不是坐在沙发里,一定会烂泥般癱倒。他抖抖索索接过文件,勉力扫了一眼,果然是关于他免职的人事通知。他先是震惊,继而愤怒,想冲到十九楼质问——十九楼分为两半,东面部分是董事长办公区,西面凉台上是个大花园——平常公司里的同事,说到董事长,都会隐晦地称为“十九楼”。但是他很快沮丧起来,再三强忍才没有哭出来。他稳住心神,喃喃问:“怎么会这样呢?”
赵广宇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我向李副总也抗议了,但是没用啊!”
孟良柱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申诉,但马上知道无济于事,在公司六年,除了在网站和宣传图册上之外,他真正连董事长的面都没有见过,到哪里去申诉呢?况且最近公司上下都疯传,高层人事很快就要有大的变动,董事长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才不会为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销售部副经理费脑筋。他知道和赵广宇说什么都没用,无力地站起来说:“我考虑一下!”
孟良柱慢慢向外走,脑子乱哄哄的,眼睛潮湿一片。赵广宇肯定知道内幕,而且说不定昨晚就知道今天他要被免职,他真有些后悔昨晚把父亲一个人留在医院自己来加班。他脚上像拖着沉重的镣铐,向从现在开始不再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走去。无意中回头,人影一闪,是沈若兰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又折进了赵广宇办公室。他想起来,她好像刚才就没有走,一直候在门外。她和赵广宇互相为谋铁板一块,这是销售部公开的秘密。好几个同事都曾经提醒他,赵广宇一直在向高层说他的坏话,想挤走他把沈若兰提拔上来。在销售部的一亩三分地里,赵广宇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他心里一动,难道这次遭遇免职,是因为赵广宇和沈若兰的缘故?
二
孟良柱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左右。
尽管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医院,他还是在办公室独自坐了有近两个小时。他需要一点时间,把愤怒和悲哀都调整一下。六年负重前行,好不容易挣扎到副经理的位子,不到两年却要毫无征兆突然失掉,这和当年与徐晓静离婚一样,成为他生命里的又一个伤口。销售员和副经理之间的收入差距是很明显的,失去这个岗位,最重要的是会失去一大笔薪水,对此刻的他来说,太需要这一笔收入了。在萧飒的秋风里,孟良柱仰头望了望公司大楼,这座十九层的大楼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到底是做销售员,还是直接辞职,他得好好想想。以他现在的年纪和每况愈下的境遇,要找个适合的工作很不容易。这段时间父亲在住院,他一直来往在公司和医院之间,赵广宇说十九楼恼火他的私事太多其实也是实情,只是他不得不如此。
父亲从一家煤矿退休,母亲是农转非的家属,除了偶然头疼脑热吃点药之外,两人身体一直倒还可以,孟良柱一直不相信伟岸如山的父亲和温厚慈爱的母亲会老去。父母亲年轻时候都是要强的人,事事追求最好,哪知近几年境况如此凄凉,先是哥哥所在的公司倒闭为了生计不得不远走东北,接着是自己陷入旷日持久的离婚大战,继而又是妹妹出事,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父母亲大病一场,一夜之间突然老去,仿佛两段被秋风吹干的枯木。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不是母亲住院,就是父亲住院。哥哥远在漠河,家里只有他,他不照顾还有谁?想到妹妹,他又开始流泪了。
路上孟良柱给苏红秀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了,要她照顾好母亲、儿子和岳母。母亲有病,岳母老年痴呆,儿子还太小,都不让人省心。她柔声答应着要他放心,他又一阵酸楚。和徐晓静离婚两年后,认识了苏红秀,相处一段时间,他请了三位要好的朋友,在一家中等档次的酒店为她过了一个还算温馨的生日。那天晚上,她没有走,住到了他的家里。空旷了两年多,终于酣畅淋漓地释放,他内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那一刻他下定决心选择身边这个女人。
苏红秀比他小七岁,之前有过一段婚姻,但没有孩子。本来朋友给他介绍市医院的一位护士,身材高挑,模样周正,为人也还温厚,他满心喜欢,接触几次才知道她有个上初中的儿子。他选择苏红秀,不是他太狭隘,而是于他而言,她没有孩子,就是没有过去,他怕那个护士会因为孩子和他吵闹。和徐晓静生活的这些年,无休止的争吵让他心力交瘁。即使离婚已经五年,很多夜里他还会梦见和徐晓静在打架,凶神恶煞的徐晓静把他追得满世界跑,而他总是无路可逃。苏红秀没有固定工作,一直在做短工与找工作之间徘徊。他们认识的时候,学幼师专业的她在一家民办幼儿园做保育员。结婚不久,她就怀孕了,只能干些零活儿,生了儿子之后就一直在家带孩子。所有吃穿用度,都得他养着。尽管他们的经济条件捉襟见肘,日子过得倒也风平浪静。苏红秀无怨无悔操持家务,这让在和徐晓静的婚姻中饱受折磨的孟良柱欣慰不已。可是他要失业了,平静的生活马上要被打破,往后的日子怎么维持呢?
孟良柱走进父亲的病房,马上感到另一种极度不适。父亲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医院,除了晚上陪床之外,他只在有空闲的时候过来看看,中午和下午给他送饭。父亲是加床,两间的大病房里有六个病人,加上陪护的家属,人群一直熙来攘往。今天来探望的人更多,闹嚷嚷的,空气很不好,虽然医院明令禁止病房内不许抽烟,有个探望的中年男人居然陪着一位病人在吞云吐雾。吊瓶里黄色的液体不急不慢地滴着,他感觉那一滴一滴进入父亲脉管的液体就是他的希望,可以尽快把父亲从病痛中解救出来,让他从焦头烂额中得以解放。父亲看上去气色比早上好一些,孟良柱感到一丝丝安慰,强自把悲伤压下去,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这中间他两次拿出手机,依然没有萌萌的回信,他差不多绝望了。这孩子性子太倔强了。但是他很快又怜惜起来:不怪孩子倔强,是她受的伤害太深了。萌萌上了大学之后,他想到学校去看看她,又怕没有取得她的同意就去会伤了她的面子。他悲伤着,犹豫着,谁能理解他呢?
快十二点的时候,孟良柱到医院附近的饭馆里给父亲买了午饭上来。还在输液,父亲行动不方便,他扶起父亲半躺着,想给他喂饭。这时候液体滴完了,他按了呼叫器,一个胖乎乎的护士风风火火进来换好了药。他看吊瓶滴得正常,就打开饭盒,拿起勺子盛了半勺汤,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的嘴唇在颤抖,汤怎么也喝不到嘴里去。他突然意识到,父亲居然是浑身都在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一发现把他吓坏了,赶紧放下勺子扶父亲仍然躺下,却见父亲的嘴唇发紫,脸色迅速涨红起来。他浑身冒汗,手足无措,赶紧再次按了呼叫器,大夫和护士来了一大片。高高瘦瘦的主治大夫愠怒地问这问那,他机械地应答着。大病房里其他病人对眼前的情况视而不見,说笑的、抽烟的、听音乐的,吵杂一片,他恼怒地让护士制止他们,但是没用,嘈杂依然。
在大夫的安排下,另一个矮个子护士把刚刚换的药停了,另外拿了一瓶药换上。另一个护士给父亲夹了体温表,没过三分钟,拿出来看,体温居然是四十度以上。另外几个护士给父亲插上氧气,又打了一支不知什么针。这些程序走完之后,主治大夫先走,然后护士们就都散了,叮嘱他注意观察,有异常立刻通知他们。他心里恼怒,嘴上无奈地应着。他想,这是药物反应吧?但没有人告诉他。
父亲突然颤颤巍巍自己坐起来,说:“走吧,咱们走!”
父亲好的时候,自己坐起来也有困难,现在居然像装了弹簧,一下就弹起来。孟良柱再次吓得不轻,忙应答着去哪里?但他很快明白,是父亲烧得在说胡话。他心里一紧,扶着他躺好。他想到了什么,心痛更得厉害了。
父亲又挣扎起来说你听,谁来了?父亲前后两次的话连起来,让他强烈感到一种不祥。他再次抱着父亲半躺好,拉着他的手,心里着急,想找个人和他一起照顾父亲。他不是要帮忙,就是给他壮壮胆,却想不起到底叫谁。妹妹不在了,哥哥又离得太远,这一年多时间,在这个打小就熟悉了的城市里,他其实是一个人在挣扎。泪水瞬间涌出了他的双眼,现在除了他陪父亲,还有谁呢?他擦擦模糊的双眼,泪光中父亲还是老样子,不停地说着胡话。他只有按照护士的叮嘱,无望地拿着酒精给父亲擦拭退烧。不知道是他的方法不对,还是这办法本来就不管用,父亲的高烧一直不见消退。
父亲忽然支起身说:“谁在敲门?是萌萌回来了吧?”
提到萌萌,孟良柱一下子泪水长流。他知道父亲和母亲都想萌萌,萌萌小时候是他们带大的,萌萌跟了徐晓静的这几年,不仅一直不来见他,也不见爷爷奶奶,这一直是他和父母亲心上的伤。他急得冷汗直流,父亲却还在絮絮叨叨,虽然听不清,但他知道,依然都是那些不祥之语,他越发害怕。想了半天,他打电话让二叔赶过来。二叔从运输公司退休后闲居在家,父亲住院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多亏了二叔,他顾不过来的时候都是叫二叔来帮忙。
身边有了个人,孟良柱多少安下些心。二叔比父亲小十多岁,身子骨还很硬朗,他拉着父亲的手,应承着父亲的胡话。有些话孟良柱不大明白,只感觉到父亲和二叔兄弟俩好像在冥冥之中进行着一种神秘的交流。他俯在父亲身边,继续慢慢用酒精擦拭。
三
看着父亲吃了一点东西,孟良柱彻底放了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让二叔回去休息,这几个小时,二叔一直伏在床前应承父亲的胡话,也很累了。出门的时候,二叔招手叫他也出来。在楼道的僻静处,二叔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以我的经验,你爸爸这不是病,是老!老你明白吗?”孟良柱心轰地一下沉到无边的黑暗里。在他的老家江离镇,说人“老”其实就是说他即将去世了。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父亲有一天也会去世。在他的潜意识里,父亲是会一直陪他走下去的。他呆了半晌,僵硬地点点头,泪水倏然而下。二叔长叹一声,再三叮咛,满怀不放心回去了。
孟良柱一个人坐在床边,久久地看着父亲。他不能想象,一旦失去父亲,他会怎么样?父亲安静地躺着,双眼睁着,看上去有些空茫。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架在肩上让他骑马恍如就在昨天,现在那个曾经支起他天空的人老了,躺在病床上要他照顾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天空其实早已坍塌了一大半,岁月真的太无情了。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他不敢走远,在医院附近的小饭馆里草草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就赶紧跑回病房。
前几年父母亲住院,孟良柱和妹妹轮流照顾。妹妹在报社采编部,尽管工作忙得夜以继日,但是她明白哥哥身陷离婚和失业双重磨难的恓惶,总是体贴地抽空多照顾父亲。在他离家出走的那两年多时间里,是妹妹一直在陪着父母。一年多以前,妹妹下班路上骑着电动车,被一个醉酒的人驾车撞倒,肇事者逃逸了,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人抢救。他和妹夫闻讯过来,还没有送到医院,妹妹就走了。想到妹妹,他心底再次一阵刺痛。妹妹走得实在太慘也太年轻了,她上有父母,下有儿子,本该好好活着才对。妹妹去世才半年,妹夫就和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女人结婚了,为此他一直不原谅。他有一个隐秘的想法,觉得当初看上去开开心心的妹妹,过得其实并不幸福。
还没走回病区门口,销售部同事刘再励给他打来电话。在父亲病房门口往里看看,父亲一切正常,他才折回身在楼道里接了电话。
和徐晓静的婚姻出了状况,工作上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孟良柱愤愤不平离家出走去讨生活。两年里他做过很多工作,最终都没有什么出路。之后他只好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几经周折,绝望中有个朋友推荐他进了现在的公司。虽然专业不对口,但他在业务上却表现出超常的能力,再加上他异于常人的努力,倒是很顺利地做到了销售部副经理。这给了他更加愿意付出异于常人的努力的动力,这两年虽然日子紧巴,倒还过得下去。到底是辞职,还是回去做普通销售员,就像刚才他吃到的兰州拉面一样,纠结缠绕,理不出头绪。刘再励这时候打电话让他对眼前的境遇更加无奈,他预感他要说的事情和他被免职有关,这几年都是他罩着刘再励,现在却要让他来同情他了,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啊。
果然刘再励顾不上寒暄,一开口就激愤地说:“孟哥,我都听说了,现在咱们销售部同事议论纷纷,都说你被赵广宇和沈若兰算计了。你为人太实在了,根本不知道你走后,赵广宇和沈若兰拿了你的方案找李副总,李副总大加赞赏,马上和保险公司联合启动了促销,并让沈若兰负责这次活动!你想她一个普通销售员,怎么有资格见李副总呢?还不是背后有赵广宇这个推手!看样子,这次她当副经理的事情毫无悬念!你又是在为人作嫁衣裳了啊!”
孟良柱拿着电话,好久都没有说话。他提出的方案,核心内容就是和保险公司联合,只要客户买了公司的年卡,就送一年的保险。赵广宇挤走他却拿他的方案邀功提拔沈若兰,真是太卑鄙。他出着神,耳边刘再励还在喋喋不休:“我有绝对可靠的证据,可以反击赵广宇,一举将他拉下马来。孟哥你晚上八点钟过来,我在新溪桥附近的上岛咖啡等你。咱们合计一下,彻底转败为胜,而且你为公司清除败类,立下汗马功劳,很快就会出人头地,至少做到销售部经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一定要来啊!”
孟良柱清楚,刘再励和赵广宇关系不行,他有把赵广宇拉下马的愿望由来已久了。两年前沈若兰来到销售部以后,因为都单身,刘再励向她穷追猛打,一心想让这个宛如五月花般风流灵巧的女子做自己的女朋友。可是沈若兰却冷若冰霜和他毫不过电,就在他不死心再次加大攻势的时候,却无意撞见赵广宇和她在一家豪华酒店共进晚餐。赵广宇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父亲,还有什么资格约会单身女孩呢?刘再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面对顶头上司赵广宇他又无能为力。这一切孟良柱都看在眼里,知道他由此对赵广宇万分憎恨。刘再励私下在很多人面前表现出对赵广宇的敌意,却居然浅薄地以为赵广宇不会知道。同事明着对他不错,暗里撇得很清。这样的人,能掌握赵广宇什么把柄呢?孟良柱这么想了一下,马上警觉起来。尽管刘再励城府不深,但也不是彻底没有头脑。可别被刘再励当枪使,最后引火烧身。孟良柱淡然说:“赵广宇为人阴险,做事滴水不漏又心狠手辣,你切不可轻举妄动。要是他知道你和我联合对付他,一定会炒了你!我现在这样了,不怕他对我再报复,你可要当心啊!”
刘再励着急地说:“孟哥,你也太懦弱了,大家伙儿都为你不值呢!这几年要是没有你,他赵广宇有什么能耐让销售额直线上升?这一月突然下降,其实是他做了手脚,我手里的证据就是这方面的!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定能够扳倒赵广宇,到时候你做销售部经理,大家跟着你干才有心劲!”
刘再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反败为胜哪有那么容易?孟良柱忽然直觉并不是他想得简单,而是他想把赵广宇扳倒的愿望太强烈了。这就有些危险,在和孟良柱一起工作的两年里,刘再励一直只顾冲锋陷阵却忘了提防身后的冷箭,做事总是虎头蛇尾,甚至有头无尾,如果没有孟良柱罩着,说不定早被赵广宇开掉了。他想没必要再把刘再励搭进去,他止住他的话头,说晚上见面再说。以刘再励的性子,电话里是劝不动他的,见了面再相机再劝吧。哪知道刘再励却依然异常愤懑,说:“孟哥,我现在就给你发证据,看看证据,你一定会有信心的!”
刘再励到底有什么证据呢?孟良柱虽然好奇,但基本上还是不相信他。以赵广宇的精明加上沈若兰的细心,能让别人这么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看依然没有萌萌的短信。这孩子,太执拗了。他知道,在这一点上,萌萌其实很像他,典型的爱憎分明,永远不会模棱两可。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摸爬滚打,他明白这是一个人情商太低的表现。情商其实远比智商重要,他见过那些能力不值一提但善于来事的人,个个混得如鱼得水,但愿萌萌走上社会以后会有所改变。
很快微信响了几下,孟良柱看时,刘再励居然真的给他发了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看截图的微信昵称,是两个和公司有密切合作关系的客户代表,他认识他们,也有他们的微信。从聊天记录看出,这两个人告诉刘再励,他们的订单交给赵广宇却一直迟迟不给办理年卡,他们公司决定终止合作。孟良柱看得触目惊心,这两个公司是多年合作的大客户,真是这样,赵广宇的胆子也太大了!不过仅凭这两张截图,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会有说辞辩护。前脚刚刚赵广宇进了谗言把他免职,后脚刘再励就有了扳倒赵广宇的证据,这也太巧合了,不能不让人深思。他这么想着,另一个疑问又涌上心头:这两个人把消息透露给刘再励,又有什么企图呢?
四
父亲完全清醒后就一直催他去上班,孟良柱心里酸酸的。他知道父亲的心思,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父亲也操了不少心。现在到哪里去上班呢?到底是直接辞职,还是退回去做销售员,To be, or not to be,这真是一个问题。他不敢对父亲说真话,只好强笑着推说今天公司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专门陪他。父亲比工作重要,他玩笑说。父亲空茫的眼睛好久都不眨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后一会儿又说,刚才他看到萌萌了,可是她不说话,让萌萌给他打个电话,好长时间不见了,他想萌萌。
父亲这么说,孟良柱心里再次发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哪里是见到萌萌了,分明是刚才高烧时候的幻觉。萌萌小时候很顽皮,总把玩具摆上一大堆,要爷爷和她一起玩。孟良柱那时候年轻,看着都不耐其烦,但父亲总是笑眯眯地和萌萌玩。妹妹去年去世的时候,他听得病中的父亲时常哭哭啼啼的,嘴里念念叨叨含糊不清的不知道说什么,他好几次没有听明白。有次他专心听了一下,立时心里大恸,难以自抑地抱住父亲大哭。原来父亲一直反复说的居然一句是:我想我女儿,我想我孙女!另一句是:为什么要带我女儿走?怎么不让我替她去呢?父亲的确想妹妹和萌萌呀,一个生离,一个死别,他多么绝望啊!这成了永远插在孟良柱心里的刺,想起来就痛。妹妹走了再难见到,可是萌萌不来看看爷爷奶奶,这让他怎么也难以接受。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孟良柱提前给父亲买好了饭,照顾他吃了才从医院出来。晚上他要过来陪护,整整一天了,他没有回家,现在得回去看看。苏红秀照顾着病恹恹的母亲、两岁的儿子和老年痴呆的岳母,杂事一大摊,今天都没有顾上给她打电话,他惦记着她们。医院楼道里到处是人,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带他来看病,很少碰到人。他不明白现如今社会发展了,什么都在进步,病人怎么反而越来越多。他匆匆出来,想拦一辆出租车,没想到在医院门口却无意中看见了妹夫。妹妹走了之后,孟良柱不太愿意和妹夫来往,他怕父母亲看到他会触景伤情想妹妹。现在他一看见妹夫,下意识就往旁边闪了一下,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他躲在人群里看妹夫,才发现妹夫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大肚子女人,他小心翼翼而又格外骄傲满足。很显然,这个女人就是妹夫现在的妻子,一个生活着妹妹生活的人。当初妹夫结婚的时候,他没有去,只是给他微信里转了份子钱。他明白了,妹夫这是带着新婚妻子来做产检的,他心底不觉憎恨起来。
望着妹夫和他的新妻走远,孟良柱转身要走的时候,却有人在拍他的肩。是沈若兰提着一个大果篮带着一束鲜花,笑盈盈婀娜优雅地站在他面前。这一瞬间,他不得不服气,风姿绰约的沈若兰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特别出众的一个。沈若兰说:“孟哥,怎么人还没有走,就不想理我了?”
孟良柱看着这个马上要取代自己成为销售部副经理的敌人,她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依然春风满面笑靥如花说:“孟哥,你的事情我听赵经理说了,很替你遗憾。本想找你谈谈心,刚刚又听说伯父在住院,所以先过来看看老人家。你带我先去看过伯父,然后我请你喝咖啡,咱们好好谈谈心!”
孟良柱想今天怎么了,时时有人请他喝咖啡?可这两人的咖啡都一样是不那么好喝的。他对沈若兰探望父亲的病感觉很意外,赵广宇和沈若兰实在太会演戏了。他们应该算准了,他受此不公正待遇,辞职会是必然的,犯不着来这一套的。赵广宇和沈若兰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他猜不出,也不想费力去猜,很快真相就会大白的。孟良柱说:“感谢你了,我父亲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老年人都有的通病,住几天就好了。不麻烦你去了!”
沈若兰妩媚一笑,嗔怪说:“别呀,我可是真心来看望伯父!去年你妹妹出事以后,我不知情,都没有来看看伯父和伯母!这次一定要看看他!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
到了十二楼父亲的病房,沈若兰甜甜地叫着伯父,打开果篮,一边给父亲剥了香蕉慢慢喂他吃,一边还关切地叮嘱他好好养病。待了一会儿出病房的时候,她还在父亲枕边放了一个信封,他知道装着什么,赶紧拿过来坚持不要,但是沈若兰却说这是她对父亲的心意,再三让他收下。他不想太矫情就收下了,他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在医院附近一家咖啡店靠窗户的一处卡座坐定,沈若兰要了两杯蓝山,轻轻搅动面前的那一杯,似乎有意又无意地说:“刘再励一直在追求我,孟哥你替我把把脉,这个人怎么样?值得托付终身吗?”
孟良柱奇怪地望着沈若兰,她如此劳时费神跑这么远,就为了征求这么个意见吗?绝对不会的,他很快明白,她来看父亲,大概是知道了刘再励想和他合起来打击她和赵广宇。而且说不定她来找他,就是赵广宇出的主意。如果是这样,赵广宇不愧是当经理的料,到处安插了眼线,刘再励一给自己打电话,他马上就知道了,而且很快做出反應,他不得不佩服赵广宇。孟良柱说:“这不好说,古人说:婚事说合,官司说散。要是以我说,刘再励也不错,你们最少该处处才能了解到底适合不适合!”
沈若兰格格娇笑,差点儿把喝进去的咖啡喷出来说:“看不出来孟哥是个老派人物!不过我找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和刘再励牵线。李副总和赵经理安排我负责这个促销活动,这个方案是孟哥做出来的,其中不少客户都是你的人脉,我想来想去还得仰仗你老兄!公司不是让你继续留下吗?你就回来帮帮妹妹,等业绩上去了,公司高层一定会收回成命,恢复你副经理的岗位!”
沈若兰说得倒是实情,这个方案里的好多客户都是当初孟良柱拉过来的,这些年相互配合有不少交情。她接手这个活动,势必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她也真是敢想敢做,居然会和敌手谋求合作,单凭这一点,她将来一定会走得很远的。她看上去很真诚,要不然就是非常会做戏,他拿不定。当初沈若兰一进公司,就直接被赵广宇管理,没有像别人一樣分配到客户经理的小组里,所以尽管同在销售部,孟良柱却和她的接触并不多,甚至正眼都没有看过。有一次销售部开会,他听到身边两个同事窃窃私语,一个说沈若兰简直和女神汤唯长得一模一样,一个就语含轻佻说,你想做梁朝伟了吗?两人低头偷偷笑成一片。他才注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沈若兰,果然长得就像汤唯,神采和风韵。
孟良柱本想说,要我回来不怕挡了你升职的路?又觉得这话特别没意思。在他这个副经理和沈若兰这个普通销售员之间,顶头上司赵广宇认定谁,谁就会最终上位,口头上的争斗毫无意义。现在既然赵广宇认准的是她,那么她迟早会挤掉他的。虽然他现在落魄了,但也不必太没有志气。他说:“我会考虑的,本来公司也没有炒掉我,还是要我做销售员的嘛!”
沈若兰欣喜地说:“好孟哥,说定了!既然这样,不管别人怎么传谣,咱们也就不必信谣了,对吧?”
她望着孟良柱,迷人的眼睛仿佛一泓秋水,似乎要把他融化。
五
沈若兰走远了,孟良柱还望着她的背影发呆,这女人实在是职场里的高手。沈若兰在人群中隐没了,他才慢慢收回心思,拿出手机,再次看看萌萌是不是发来了短信。虽然他死心了,到底却还没有绝望。但他又一次失望了,萌萌根本就没有理他。他坐了公交车,向徐晓静所在工商银行走去。车窗外,高楼、人群和树木向后快速退去,一如他凌乱的心。他想让徐晓静劝劝萌萌,能和父亲通个电话。今天真是吓坏他了,要是父亲没有看到孙女就那么走了,他会自责一辈子的。
算起来孟良柱和徐晓静也有过几年幸福和谐的时光。谈恋爱那会儿,有一年夏天从老家江离回到城里,身上的钱都给了村里几个留守老人和孩子,他们又热又渴,遍搜全身只找到五块钱,三块钱给他买了一瓶啤酒,两块钱给她买了一块西瓜,他们牵着手边吃边走,成为留在他心中最浪漫的事。婚后几年,她不生育,他带着她回家乡江离治疗,老人们都传说家乡漫山遍野疯长的江离草可以治疗女人不育。她每天都要喝他熬好的江离汤,低眉低眼的样子就像现在的苏红秀一样。那段时间他曾经以为就像一首歌曲唱的那样,她会和他携手一起慢慢变老。江离治好了徐晓静的病,很快生了萌萌。但还没有满月,他的噩梦就开始了。她由一个小仙女彻底蜕变为老巫婆,他们的手基本再也牵不到一起了。他隐忍好多年,哪知道最终还是劳燕分飞。
在临街一楼信贷部的玻璃门口朝里看看,原本徐晓静的位子上坐的却是另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她哪里去了?犹豫半天,最终鼓起勇气进去问,那女人说徐晓静现在当副行长了,现在在三楼办公,不过今天出差不在单位。他呆立了半天,字斟句酌给她发了个长长的短信,然后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惴惴不安地等她答复。然而就像萌萌不回他的信息一样,好久都不见徐晓静的回音,他越发悲伤,要不是周围行人如潮,说不定会嚎啕大哭起来的。走上天桥,扶着栏杆,悲戚地抬头望天,似乎想要把他像天一样深不可测的命运看穿。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苏红秀打来的。他心突地一跳,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她怕影响他工作,一般没事不会打电话给他。果然她着急地说:“我妈摔倒了!有些不好,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了!”
孟良柱吐了一口气,这真是雪上加霜。岳父去世多年,苏红秀是独生女,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他和苏红秀结婚以后,岳母就随着过来和他们生活。他赶紧打车回家,岳母哼哼唧唧躺在地板上气若游丝,苏红秀手足无措早已哭成泪人。母亲守着亲家母叹气。儿子懵懵懂懂,嬉笑自如在地上玩积木,一见他回来,丢下玩具跑过来要爸爸抱。他抱了儿子,暗暗叮嘱自己要镇定。
霓虹灯闪烁,夜空一片迷离,宛如孟良柱苍凉的心。刘再励现在应该没有把这一切告诉别人吧?他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真怕他满世界张扬。来到新溪桥的上岛咖啡,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刘再励看上去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见到他向侍者叫了一杯咖啡,马上开始倾诉:“孟哥,你人太实在了,你根本不知道,销售部这个月业绩下滑,根本原因就在赵广宇身上。他把几个老客户的单子都压到下个月,然后向公司高层反映你私人事情太多,影响了本月的业绩,才让董事长发怒炒你的!中午我发给你的那些,足以扳倒他,就看你干不干了!”
孟良柱琢磨了一个下午,有理由相信他说得是真的,那些证据也是真的。这个月没有见到好几个关系密切的大客户的单子,大约就是赵广宇做了手脚。他思索着,没等说什么,刘再励就怒火中烧起来:“孟哥,你怎么这样啊?我替你着急,你怎么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你知道赵广宇这么做,就是因为沈若兰这个贱女人在逼他的宫吗?”
按照刘再励的想法,他知道这些隐情必定会火冒三丈,然而不管他怎么义愤填膺,孟良柱却似乎一点儿不曾被怒火点燃。刘再励明显不痛快了,对他的漠然真是恨铁不成钢。其实孟良柱明白,他自己早已是一堆死灰,不管再怎么烧,也不会起火焰了。孟良柱说:“你可能不知道,沈若兰找过我了!”
刘再励一时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孟良柱把沈若兰来找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赵广宇已经知道你要和我合起来弄他,他焉有不防备之理?再说,赵广宇既然敢这么做,他肯定是有恃无恐的!我听说,下个月董事局马上换届,李副总要当总经理了。赵广宇是他的心腹,说不定这次他压下订单,就与李副总有关。我不过是恰好当了高层斗争的炮灰而已,哪里有我申诉的地方呢?你只不过给我打了个电话,他马上就知道你企图和我联合起来扳倒他,他的消息如此灵通,你想想,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刘再励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显然被孟良柱的话吓着了。孟良柱拿出自己手机,把他发过来的当做证据的截图全部删除,又向他伸出手。这回刘再励倒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立刻把手机划开交给他。他毫不客气接过来,把刘再励微信的聊天记录全部清除,并在图片文档里把给他发送的原始截图删掉。刘再励愣愣地看着他做这一切,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家,母亲勉为其难地陪儿子做游戏。孟良柱看到母亲身边放着一张照片,那是前年母亲七十岁生日的时候,哥哥嫂子从漠河回来,和父母、妹妹妹夫、蘇红秀一起拍的全家福。母亲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知道母亲是想妹妹了,心又一阵刺痛。在三个孩子中,父母亲最疼妹妹,这不光因为妹妹是唯一的女儿,还因为妹妹是父亲在上班的路上捡回来的弃婴,小时候那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他和哥哥可以没有,但是妹妹却必须有。他送母亲到卧室躺下,又抱着儿子哄他睡觉。儿子没有睡着倒是他自己的眼皮却早已在打架,这几天他实在是太困了。好容易儿子才睡着,他躺到床上,浑身像散了架。这难熬的一天,实在太长了,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萌萌没有回信,徐晓静也没有,孟良柱心里的痛越来越深。不知道她会不会劝劝女儿?如果女儿不联系她爷爷,这会是他一辈子的伤!明天是萌萌的生日,本来他希望她能加他的微信,给她转点钱。他睡着的前一刻,还在向上天祈祷,希望明天早上醒来,他能收到萌萌的短信,并且在他走进父亲病房的时候,能接到萌萌问候爷爷的电话。朦胧中,萌萌加了他的微信,他欣喜若狂想给她转点钱,可是手机银行却空空如也,他急得大哭。他向苏红秀要钱,却见她抱着儿子手里都是拾荒得来的零碎纸币。他突然惊醒,浑身汗涔涔的,下意识拿起手机,萌萌当然没加他微信。想到睡梦里给她转钱的情景,他心在刺痛。作家潘军说:对于一个国家,改革是硬道理,但对于一个家庭,金钱就是硬道理。他想潘军说得真是不错,到了一定时候,责任是要拿钱来尽的。
孟良柱一跃而起,谁知道下个月董事局会不会改选,可是刘再励这种人,一旦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就可能向全世界昭告,没有发起冲锋早被人一箭射下马来。刚刚和刘再励见面的情况又浮现在眼前,他憋屈而又悲哀。他不管时间已经太晚,打电话给赵广宇说:“赵经理,我想过了,明天回来当销售员!”
赵广宇说:“这就对了!知道你会回来的!好好干,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久孟良柱才把电话放下,感到浑身虚脱一般无力。值得欣慰的是,岳母心脏病倒不是太严重,当然还是要住院。恰好父亲住的病房有空床,主治大夫协调把岳母和父亲安置在一起。苏红秀坚持自己留下照顾,让他回去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他一直陪床很辛苦,而昨晚又加班也没休息好。和徐晓静吵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女人这么关心他,他眼睛潮潮的。父亲和岳母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情,苏红秀一个人在医院应付得过来吗?他有些担心。
没有开灯,他仰面躺着,两眼圆睁,似乎想从无处不在的黑暗中望出些许光亮来。
【作者简介】安杰,甘肃灵台人。曾在《散文》《阳光》 《飞天》《四川文学》等发表作品。出版长篇小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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