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陈继军
现在的农村大概没有人再种向日葵了吧?我一边从纸袋里抓了一把葵花子嗑着,一边在脑子里开起了小差。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立于道路两侧笔直、粗壮的向日葵秆。众所周知,向日葵是有着追寻太阳的特性的,可我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童年的我并非一个好学的孩子,正常的情况下,我的手里一定会拎着一根木棍,至于干什么,那就随心所欲了,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树干树枝,或是随风飞舞的塑料袋,这些都是我瞄准的对象。
那天下午,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村里的一个老大爷,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那些葵花饼子都被砍掉了!”大爷心疼地说。我的心咯噔一下,脑袋里一片空白。父亲抽着烟,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虽然两个人都没有直视我,可幼小的我心里猜到这件事情大概与我有关!大爷看着我父亲,目光有些游离。
我手里拎着一根小棒子,啪啪地敲着家里的泥地面。脑子里那一个个飞舞的葵花饼用极其阳光灿烂的面孔朝向空中,然后又无辜地重重摔向地面,一阵阵灰尘次第地扬起。大爷从我这里没有得到答案,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不过,你个小孩子,怎么能把那么高的葵花秆砍掉呢?对了,那是刀砍的,应该是个大人干的!”大爷又自顾自地骂了几句,然后,向我父亲打了个招呼:“搞错了,搞错了,这个孩子很老实的,我知道!”
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场近在眼前的灾难就这样消弭于无形。那几个向日葵花饼陨落的战场,就在我家门口大路朝东不远,我几乎每天都要从那里经过,每次我都会闭着眼狂奔而过。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法儿把当时用锋利的刀掠过向日葵花秆脖颈时的感受忘掉,反而越来越明显,那种如六月里凉水过身的爽快,让我对自己的暴虐产生一种强烈的憎恨和怀疑。
我把一颗葵花子的尖端放到牙齿中间,然后轻轻咬动,它的外壳顿时裂开,这个裂开不是整个地爆开,只是尖头的那端裂开,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裂开,这个时候再用舌尖抵住尖端的裂口,利用舌头的唾液的黏性把其中最美味的葵花子仁儿黏出来,用牙齿轻轻地磨碎,这个咀嚼过程是最美妙的时刻。这种美妙感受,我曾经有很多年无法触及。我含着葵花子时,甚至会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对,应该说是浓烈的草腥味。然后,我的脑子会一遍遍播放那个画面,放到最后,场景越来越逼真,但也越来越模糊,我越来越怀疑那些向日葵花秆是不是我砍的。直到数十年后的一天,我才想通了,有没有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困住了自己。儿时的懦弱在当时救了我,但似乎也毁了我。经过刚才一番苦苦探寻,终于获得了美味的葵花子仁儿,这种享用当然是幸福的,虽然葵花子仁儿非常细小,细小得掉到地上,你都没办法找得到,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甘、香、脆。这固然有其本身的特点,但我一直认为在嘴里咀嚼的过程,充分调动嘴、舌、齿这些器官,让它们进行默契地、高效地配合,这应当也是它美味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已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重新获得葵花子的原谅,让我可以重新感受它的香脆,那种感受真的很美妙。
我家乡的那种土壤叫沙土,这种土很松,没有什么黏性,好像也没有什么肥力,可以算得上贫瘠了,但是很奇怪,这种土适合种花生、向日葵。那条道路两侧长着无数的向日葵,它们曾经伴随着我上学的路途,學校在我家东面,所以我每次行进的方向都是和向日葵是一致的,就像向日葵和太阳的方向永远保持一致那般。那斑斓的色彩特别像家里被子上的图案,那毛茸茸的葵花子密集地生长着,变幻着各种瑰丽的图案。那个下午,一个小男孩儿在想和一棵向日葵亲密接触时,被蜜蜂给更亲密地接触了,极度的疼痛让他挥起了刀,砍向一棵无辜的向日葵花饼。我在某一个不眠的夜晚,突然把所有事情连了起来。可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也就是那天起我又能用嘴巴感受葵花子喷香的洗礼了。可惜的是,不是邻家大爷那年冬天送给我的葵花子了!
现在,农村到底还有没有人种向日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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